衛(wèi)氏愣了愣，她很清楚，兒子在府學(xué)結(jié)交的同學(xué)如何，對他以后很重要，因此點(diǎn)頭道：“好，那日你不必讀書，我也會讓劉嬤好好安排，不會讓你在同學(xué)跟前丟臉。”

    “這個不必，他們是我的好朋友，不會介意?！?/br>
    衛(wèi)氏暗笑兒子想法天真，人家若是知道他家窮極，以后怎么還可能跟他來往？另外，她也要看看兒子的同學(xué)是不是專心讀書的。

    衛(wèi)諶走后，劉嬤走了進(jìn)來，看了看只少了一塊糍粑的盤子，不由嘆口氣，勸道：“夫人，少爺才回來，您何必跟他發(fā)火？”

    衛(wèi)氏按揉了下眉心，說道：“我這個兒子，從小生著反骨，家里又沒有父親，我再不嚴(yán)厲，他可會聽話？到時我還有何臉面去面對席二？我雖然恨他，卻也不想把我們的孩子養(yǎng)成個一事無成的?！?/br>
    劉嬤很想再勸勸，不過回京城，讓席家、衛(wèi)家后悔都成了夫人的心結(jié)，她說什么也不管用。

    只是委屈了少爺。

    劉嬤把盤子撤了出來，正要再做碗面給少爺送屋里去，一個婦人走進(jìn)了籬笆院，進(jìn)門就笑道：“家里蒸的蘿卜包子，送兩個給你們家嘗嘗?！?/br>
    劉嬤忙笑著說太客氣，過去接了，請這婦人坐下說會兒話，婦人直說家里還忙著，等她騰出端包子的竹筐就走了。

    劉嬤看這包子還燙著，就拿了兩個給衛(wèi)諶送過去，見他正捧著本書看，劉嬤暗暗點(diǎn)頭，沒多說什么轉(zhuǎn)身出去了。

    如果他認(rèn)字的話，就知道衛(wèi)諶在看的其實是一本話本。

    花家，花鑲也在看話本，十二月份的下旬刊她還沒看，即使這些話本剛寫出來她就看過，這時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花老爺子出去跟那些過年回家的老友喝酒去了，花老太太端著兩盤小吃過來找孫女說話。

    這些小吃都是花老爺子新收的那幾個小學(xué)生送的年禮，有兩樣吃著不錯，花老太太想讓孫女嘗嘗。

    花鑲每樣吃了一個，點(diǎn)頭道：“好吃。這小吃我怎么沒見過？”

    花老太太笑道：“聽那徐小學(xué)生說這是他們那邊鎮(zhèn)里特有的，他們家離縣城比較遠(yuǎn)，十里不同風(fēng)，咱們沒見過自然不稀奇?！?/br>
    祖孫倆說著些家中閑話，不知不覺天就黑了，花老太太叫一春出去問了問，聽說老頭子還沒回來，便對花鑲道：“咱們兩個先吃，不管他了?！?/br>
    花鑲和奶奶在餐廳吃飯吃到一半時，花老爺子才回來，身上還帶著酒氣，花鑲起身倒了一杯茶給老爺子，“您老漱漱口，這么大年紀(jì)就不要喝太多酒了。”

    “我說你不聽，鑲兒說你該聽了吧”，花老太太說道，“這幾天可算是讓你個老頭子撒歡了。”

    花老爺子咳咳兩聲，把茶杯放到一邊，過去洗手洗臉，說道：“在鑲兒跟前你給我留點(diǎn)面子?！?/br>
    “奶奶還不是擔(dān)心您的身體”，花鑲笑著說道。

    花老太太點(diǎn)頭，“要不是有鑲兒，你個老頭子愛喝多少酒喝多少，你當(dāng)我樂意說你。”

    花老爺子還是笑呵呵的，拿著毛巾擦著手走到桌邊坐下，說道：“今天的確喝得有些多，該說該說。不過我是太高興，才沒注意多喝了兩杯?！?/br>
    見爺爺一副你們快問的神態(tài)，花鑲捧哏兒道：“什么事啊讓爺爺您這么高興?！?/br>
    花老爺子笑道：“還不是你和栩兒及府學(xué)同學(xué)辦的那個什么半月刊，現(xiàn)在可真是火了，我那些剛從外地回來的老友都聽說了，一伙人吃飯時可把這刊物里的話本夸贊不已?！?/br>
    “都說什么”，說著捋了捋花白的胡須，道：“說沒想到小說之道中也能有這般奇文，能觀世情、察人心，還不限篇幅，實在是難得的一種文體?！?/br>
    花鑲送到嘴邊的一塊布丁都掉了，這是要重新定義小說的社會價值啊，小說一直都是被封建時期文人看不上的小道，是到民國才被人肯定并大力贊揚(yáng)的。

    只以為自己和小伙伴們這么一搞能把報紙普遍開來，沒想到還有正統(tǒng)文人給予這么肯定的評價。

    花鑲心想怪不得爺爺這么高興呢。

    花老爺子滿意地看著孫女兒，毫不擔(dān)心孩子還會驕傲地道：“我有預(yù)感，日后咱們家都要因為鑲兒而名流千古的?！?/br>
    花老太太說他：“真是喝多了，說這話也不怕別人笑”，舀了一碗粥遞過去，“喝點(diǎn)粥就回屋睡去?！?/br>
    花老爺子其實清醒著呢，當(dāng)下便不再多說，只是對花鑲道：“明天跟爺爺出門見見長輩去?！?/br>
    花鑲點(diǎn)頭。

    她本來還打算這幾天就在家吃吃喝喝咸魚躺呢，年前這兩天被爺爺帶著見了不少長輩，這些人要么是在外給人做幕僚的，要么是在軍中供職的，一個個經(jīng)歷豐富得很。

    他們也都帶著家中小輩，于是這兩天花鑲不僅增長了很多見識，還認(rèn)識了好幾個新朋友。

    其中有兩個跟她差不多大的，她是早就認(rèn)識的，不過并沒有怎么來往過，且他們都是在瀘州的迦南書院讀的書，之前很有些看不上家鄉(xiāng)這些小私塾的學(xué)生。

    不過可能是因為年紀(jì)漸長懂了人情世故，這兩人此次倒是跟花鑲聊得來，分開時還約了除夕一起吃飯。

    花鑲笑著答應(yīng)了，卻并沒有把這些應(yīng)酬放在心上。

    除夕的時候，那兩個熱情的說是一起吃飯的人也沒有派人來請花鑲，而花鑲，早就把這個約定忘了，一大早被噼里啪啦的鞭炮聲吵醒之后，給爺爺奶奶各磕了一個頭，便跑去蘇家拜年。

    蘇家本家多，且生意上來往的朋友多，過年時可比花家熱鬧了不止一倍，花鑲到時，就見蘇家大門外連點(diǎn)了兩排六個大燈籠，上門拜年的人一會兒一波絡(luò)繹不絕。

    在外迎接客人的下人認(rèn)識花鑲，親自引著她到了府內(nèi)。

    蘇府布置得很有過年氛圍，門楹、墻壁、樹，各處都貼著寓意美好的紅紙聯(lián)，在燈光下那墨字上還有些反光，花鑲仔細(xì)一瞧，才知道墨里摻了銀粉。

    她不由有些好笑，蘇老爺每年都有炫富的新想法啊。

    旁邊光禿禿的樹上，也如蘇家往年的習(xí)慣一般，纏著錦綢制成的花朵。

    正走著，迎面就見蘇栩走來。

    “鑲弟，你來了？”蘇栩看見花鑲就加快了腳步，“我還說去花家給老師拜年呢?！?/br>
    “我家可沒你家這么熱鬧，你什么時候去都行”，花鑲說道，“對了，先帶我去給你爹娘拜個年去?！?/br>
    蘇栩帶著花鑲?cè)ヅc蘇老爺夫妻拜過年，因蘇家客人多，只寒暄兩句，花鑲就和蘇栩走了。

    離開蘇府，兩人先去花家，蘇栩給花老爺子花老太太拜過年，他們就又離開花府，然后一起去找那些師兄拜年。

    轉(zhuǎn)了一圈，兩人身上都熱乎乎的，還得了不少好吃的。

    花鑲啃著在付安師兄家得的米花糖，在蘇栩有些嫌棄的眼神中笑道：“小時候我就最愛吃付安師兄家做的米花糖，長大了只有過年才能好意思地要一些吃，你還這么看著我？”

    蘇栩搖搖頭，說道：“我只是覺得大早上什么都沒吃就啃這個，費(fèi)牙?！?/br>
    聞言，花鑲把米花糖嚼得咔嗞咔嗞的。

    大約從她五六歲的時候，蘇栩去了花家讀書，然后兩個人就慢慢熟悉起來，每年除夕這天，他兩個都一起出來，和其他小孩子一般，給隨便看見的一個比他們大的人拜年，以期得到一些小零食。

    那時候家里的大人不放心，還會派幾個下人跟著。

    等兩人回到花家時，花老太太已經(jīng)讓于氏給他們準(zhǔn)備好了一桌吃食，而他們離開后過來拜年的朱駟、周銘、陸廷秀三人也都被留了下來。

    花老太太讓他們幾個一起吃飯，隨即就回去了，讓他們幾個小輩自己樂呵。

    陸廷秀在府學(xué)做的那些事，花鑲并沒有跟爺爺奶奶說，此時見陸廷秀面不改色地坐在席間，也沒有給他冷臉，只是也沒搭理他就是。

    朱駟都替陸廷秀尷尬。

    一起坐下來后，反而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周銘自然地與眾人笑談。

    他現(xiàn)在主要在家讀書，每隔幾天會帶著疑惑來向花老爺子請教一番，與這幾個都成了秀才的同學(xué)再見，他就問了許多府學(xué)的事以及有關(guān)蘭先生的事。

    ……

    初二、初三也是在吃喝玩樂中度過，花鑲跟舅姥爺家的表兄瘋玩了兩天，初三下午送走親戚們，她就去整理到衛(wèi)諶家時帶的禮物。

    奶奶知道她去衛(wèi)諶家做客，也幫著收拾了不少東西，什么叫花雞、醬肘子、火腿、蜜餞果脯，給她裝了一大包。

    還說隨便熱一熱就能吃，省得麻煩人家了。

    初四一大早，花鑲就讓一秋、二秋趕著自家的毛驢車去蘇府接上蘇栩，然后出城直往月溪鎮(zhèn)而去。

    蘇栩帶了兩大包禮物，都是蘇夫人給準(zhǔn)備的，花鑲拆開一道縫瞧了瞧，見都是上好糕點(diǎn)，就笑道：“這飯后甜點(diǎn)會不會太多了?！?/br>
    蘇栩看了看她帶的那幾包東西，說道：“你還真當(dāng)咱們?nèi)バl(wèi)家就是吃吃喝喝的？這都是禮物，不能吃?！?/br>
    花鑲：“咱們跟衛(wèi)諶玩那么好了，用得著做客那一套嗎？”

    蘇栩伸手在她額頭敲了一下，“玩得再好你跟人家家長輩也不熟悉，不能太失禮?！?/br>
    “好好”，花鑲捂住額頭坐到一邊，嘟囔道：“自己大咧咧的還教訓(xùn)我不能失禮?！?/br>
    蘇栩看來，花鑲忙笑了笑，轉(zhuǎn)移話題道：“栩哥，你家親戚有沒有給你做媒的？”

    想到這兩天的遭遇，蘇栩立即苦惱的忘了剛才那茬兒。

    一個多時辰后，馬車到了月溪鎮(zhèn)，在鎮(zhèn)上問了去衛(wèi)家村的路，又行小半個時辰，終于到了一個坐落在低山曲河中的小村莊。

    年后這段時間，村人大部分都沒出門做工，初四這時節(jié)，走親戚的也比較多，小驢車一進(jìn)村就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

    等聽到那駕車的問去衛(wèi)秀才家是不是向北直走，好幾個村人都熱情地給他們指路。

    又一個白白胖胖的婦人道：“你們是什么人，找衛(wèi)秀才什么事？”

    花鑲聽這話奇怪，怎么衛(wèi)家沒有親戚嗎？他們過來找他竟讓村人這么大驚小怪？

    外面一秋就笑回道：“我家少爺和衛(wèi)少爺是同學(xué)，特地過來拜訪的?！?/br>
    話音一落，村人又都感慨起來，說什么的都有，反正大意是衛(wèi)秀才有出息了，這才去府學(xué)半年，就有同學(xué)特地過來拜訪。

    蘇栩聽得皺眉，“村里就這點(diǎn)不好，什么事都有的說?！?/br>
    這話才落，外面又傳來一道聲音，“還是讀書好啊，什么人都能稱一聲少爺了。”

    花鑲說道：“看來諶哥在村里的人緣不太好?！?/br>
    不多大會兒，驢車停了下來，一秋說道：“少爺，這有個籬笆院，是不是衛(wèi)少爺家？”

    花鑲掀開車簾一瞧，那邊衛(wèi)諶正好從院子?xùn)|邊一個冒著炊煙的屋子里出來，看到外面的驢車，臉上就露出一抹笑容，朝這邊走來。

    花鑲和蘇栩在衛(wèi)諶的帶領(lǐng)下先去拜見了他的母親。

    花鑲看見姿態(tài)嫻雅神情雍容的衛(wèi)夫人半點(diǎn)沒有鄉(xiāng)下農(nóng)婦的氣息，更加確定剛才的猜測，衛(wèi)諶的出身可能不簡單。

    衛(wèi)夫人打量了下兒子這兩個同學(xué)，剛問他們兩句話，就被衛(wèi)諶打斷了：“母親，我?guī)麄兓匚业姆块g去了。”

    衛(wèi)夫人點(diǎn)頭道：“去吧。”

    衛(wèi)諶屋子里的擺設(shè)很簡單，就只有一個床一個靠窗放著的桌子和一個書架。

    沒有椅子，花鑲也不客氣，直接在床上坐了。

    蘇栩只是抱著手臂站在那兒。

    衛(wèi)諶給他們兩個倒了茶，這才道：“我母親比較重視我的成績，才會問你們的排名，別介意?！?/br>
    花鑲笑道：“這有什么好介意的，家長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衛(wèi)諶笑了笑，說道：“你們先看書，我去廚房做兩個菜。”

    花鑲道：“別這么麻煩，我來時帶了不少吃的，咱們直接弄個鍋子，在你這屋里煮著吃就是了?！?/br>
    衛(wèi)諶說道：“煮的東西能有什么味道，家里有現(xiàn)成的菜，很快就好了。”

    “弄一條魚煮個湯底，想吃什么就在湯里燙一燙，再調(diào)些醬料沾著吃”，花鑲才想起來大夏朝還沒火鍋，詳細(xì)解釋了一番，說道：“這樣既方便又好吃，只是我沒帶芝麻醬，用醬油、蒜、醋調(diào)些醬也很不錯的?！?/br>
    “嗯，涮鍋，鑲弟的最愛”，蘇栩說道。

    衛(wèi)諶聽明白了，也覺得不錯，“那你們稍等，我很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