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鑲、衛(wèi)諶、盧鶴三人都在靜悄悄看書時，錦繡帳子動了動，睡得迷迷糊糊的顧公子掀開帳幔坐在那兒，喊了聲來人，沒人回話，他這才想起來這不是在家了，只得穿鞋自己下來找水喝。

    “太學(xué)都不敢關(guān)著我，一個小小府學(xué)倒是規(guī)定多”，半天沒找到茶壺在哪兒，顧徽臉上很掛不住，披上外衣就自言自語地出了門。

    大約兩刻鐘后，腰帶都是斜系著的顧徽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紅漆食盒，大概有五六層那么多，然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屁大的地方連吃飯的桌椅都沒有。

    花鑲的折疊桌還在廊上放著，這時候就道：“門外有個可折疊的桌子”，說時又側(cè)身從床底掏出一個馬扎。

    顧徽長這么大都沒感覺如此丟人過，但他還是說了聲謝謝。

    雖然從沒替別人考慮過，這個時候顧徽也并沒有在其他三個舍友看書時，把桌子搬到屋子里來大吃大嚼，況且他也不習(xí)慣在睡覺的地方吃飯。

    聽到外面打開折疊桌的聲音，花鑲朝外看了一眼，這個折疊桌打開是很容易的，她并不是擔(dān)心顧徽打不開折疊桌，只是稀奇，看起來很不好相處的人竟會為了不打擾他們學(xué)習(xí)大晚上在外面吃飯。

    這時盧鶴也道：“這一位顧兄應(yīng)該也很好相處?！?/br>
    花鑲點了點頭，“應(yīng)該吧。”

    衛(wèi)諶只笑笑。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證明了盧鶴推測的錯誤，只因這位顧大公子的確很不好相處，反正他看不慣的事，他們就不能做。

    顧公子認(rèn)為，睡覺的地方不能吃飯，于是從來都是在舍房吃飯的花鑲和她的朋友們，只能在外面的廊子下吃飯，有時候他們也會在廚房吃過飯再回來。

    花鑲希望，這個新同學(xué)最好在天冷前回去京城，要不然他們之間的矛盾可能會爆發(fā)。

    另一個，顧徽的跟班也經(jīng)常會來舍房找他，時常會打擾他們看書。

    這些京城來的大少，很不習(xí)慣府學(xué)，最不習(xí)慣的，就是食物。

    頭一天，顧徽對于府學(xué)的飯菜雖然沒什么期待，但還是老實去廚房吃飯，但他只在府學(xué)的廚房轉(zhuǎn)一圈，立刻就出去了。

    其他人也表示吃不慣這些粗陋菜肴，于是有好幾天顧徽這些人都是到府學(xué)門口拿下人送來的飯菜。

    但幾天之后，蘭先生特地把顧徽叫出去提點了幾句，又表揚了崔通那些不為外物所擾來此只專心求學(xué)的人，弄得顧徽很沒面子。

    他只吃了幾天外送的飯菜就又去吃廚房了。

    顧徽都不再吃外送，其余幾個以他馬首是瞻的公子哥們也不好再讓自家下人送菜，更何況有些人根本全是蹭顧家下人送到的飯菜。

    眼看就到了七月二十八，顧徽也到了他們舍房八九天，但幾人跟他說話的次數(shù)用手指頭都數(shù)得過來。

    盧鶴不止一次失望地表示，沒有同學(xué)可以和他共用蠟燭讀書有多浪費。

    晚上看書時，花鑲突然想起明天就可以回家了，轉(zhuǎn)回床頭看了看，那個小木桶中的奶粉還有一半，還夠他再喝半個月，不過她這次回家還得跟大舅姥爺說一聲，羊奶粉做起來，牛奶粉每天也做一點，等她八月旬休時能攢一個小木桶就成。

    衛(wèi)諶點了點桌面，對掰著手指頭不知在算什么的花鑲道：“遇到難題了？”

    “沒有，都整明白了”，花鑲搖頭，“我是在想回家后的行程安排。”

    衛(wèi)諶笑道：“你有多少事要做，還需專門安排？”

    蘭先生到來之后，在講授策論之外，又開了算籌課，雖然科舉不考計算，但以后當(dāng)官，會計算卻是必須的。

    花鑲前世讀書時就不太擅長理科，更何況現(xiàn)在的文言理科，好些計算題她都是轉(zhuǎn)換后用現(xiàn)代公式才搞明白的。

    蘭先生今天講到一個很難理解的題目，花鑲一開始聽得兩眼直轉(zhuǎn)圈，衛(wèi)諶用他的理解給她講了講，她明白了，然后自己又把這個題目轉(zhuǎn)換成現(xiàn)代數(shù)學(xué)題描述，用代數(shù)解了出來。

    衛(wèi)諶看見她畫的圖，十分好奇，花鑲大略給他講了講，沒想到卻是越講越糊涂，只好告訴他她爺爺有幾本珍貴藏書，是有關(guān)另一個算學(xué)體系的，心里卻決定旬休回來時給他帶兩本小學(xué)數(shù)學(xué)。

    花鑲之所以敢這么說，是因為她當(dāng)時收到空間的那些小學(xué)、初中、高中數(shù)學(xué)課本她爺爺也很感興趣，早就請刻匠專門把這些書雕出一套刻板，印了三套出來放在書房自個兒看。

    那刻板，爺爺還保存著，告訴花鑲說以后若有可能，要她把這些書獻(xiàn)到朝廷，以流傳擴(kuò)大。

    她爺爺雖然沒有意識到數(shù)學(xué)對于科技的發(fā)展有多么重要，卻已經(jīng)知道這一些比算籌更方便更深奧的算學(xué)體系。

    所以花鑲才會在衛(wèi)諶對拋物線圖好奇時，決定家里的數(shù)學(xué)書給他看。

    現(xiàn)在，花鑲只是笑回道：“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撈藕了，我奶奶會做一種酸酸甜甜的藕醬，我回家要親自去撈藕，做好了帶兩罐子來大家一起吃?！?/br>
    衛(wèi)諶也笑了笑，這個鑲弟，似乎只要有好吃的，每天都能開開心心的。

    他正要開口說話時，一道咕嚕聲傳來。

    花鑲下意識順著聲音看去，就被對面正斜靠在床上看書的顧徽瞪了回來。

    對面的錦繡帷帳用銀勾掛著，無聊地看書的顧徽倚著床欄，只是他嫌燈光暗，直接拿出燭臺點了兩個蠟燭。

    盧鶴把自己的書挪到邊角，默默吹熄了自己的蠟燭，蹭光用。

    花鑲看到對面兩人的狀態(tài)，不由趕緊正坐好，忍著笑示意衛(wèi)諶繼續(xù)說。

    衛(wèi)諶只是朝對面淡淡看了一眼，這時便道：“這次旬休我不回去了，去運貨店瞧瞧?！?/br>
    “好”，花鑲說道，“有事說一聲?！?/br>
    衛(wèi)諶伸手彈了她的額頭一下，笑道：“多謝了?！?/br>
    兩人說完事，又各自捧著書本看書。

    戌時左右，花鑲就放下書洗洗腳，上床睡下。

    衛(wèi)諶多看了兩刻鐘，用花鑲放在一旁的半壺水洗過腳也睡了。

    另一邊的兩個舍友，一個已經(jīng)放下書本正在寫什么，另一個還在捧著書本，皺著眉，時不時揉一下肚子。

    盧鶴不知不覺就又寫了大半個時辰，一抬頭，對面的顧公子還捧著書再看，不由令他大為驚奇，就大著膽子低著聲道：“顧公子，已是亥時了，你還不睡？”

    “你管得到著嗎？”因為府學(xué)廚房的飯菜難吃而連著幾天都沒吃飽的顧徽很是暴躁，張口就嗆了回去。

    盧鶴是個好脾氣，也不在意，笑笑就收拾好紙筆，壓放在枕頭下睡了。

    睡之前還提醒顧徽道：“顧公子睡時莫忘了吹熄蠟燭?！?/br>
    顧徽沒說話，等整個舍房都安靜下來，肚子偶爾咕嚕十分響亮，想著明天就可以回去，饑餓的滋味也沒那么明顯了。

    花鑲半夜醒來，正想叫對面的衛(wèi)諶陪她一起去廁所。

    她裝男人裝得很理直氣壯，在府學(xué)這么多天半點痕跡沒露，靠得就是這份理直氣壯，比如去廁所，她都是趕人少的時候或者叫衛(wèi)諶或者叫蘇栩在外面等著。

    現(xiàn)在連顧尋都知道她事兒事兒的，不喜歡和別人一起如廁也不喜歡去澡堂子和別人一起洗澡。

    不過他們都不覺得奇怪，畢竟生活富裕的少年人，總是有這樣或那樣的習(xí)慣。

    這次花鑲也準(zhǔn)備叫衛(wèi)諶給她把門兼做伴，只是剛撩開帳子，就見對面的錦繡帷帳也被撩開了。

    花鑲每天都和男孩子混在一起，膽子越來越大了，便低聲對顧徽道：“去解手嗎？一起?！?/br>
    手拉手去廁所不只是會發(fā)生在女孩子身上，不過顧尋是餓醒的，他并不想如廁，但看了看對面的小個子，他無聲點點頭。

    兩人輕手輕腳出了門，去到舍房東北邊的大廁所，花鑲對顧尋道：“你先?！?/br>
    顧徽瞅了她一眼，覺得這小子挺有跟班潛力的，如個廁還請他先。

    雖然不太想放水，顧尋還是進(jìn)去方便了下，出來后對花鑲道：“快著點兒?！?/br>
    花鑲哎一聲，直接把手里端著的燈遞給顧徽，“顧公子，幫忙拿一下，那個，往這邊站點，我怕黑?！?/br>
    被塞了一盞燈的顧徽，咬了咬牙，有種給這小個子砸一燈的沖動。

    花鑲笑了笑，轉(zhuǎn)身跑進(jìn)廁所。

    府學(xué)的廁所整得還挺衛(wèi)生的，鋪的都是大青石板，蹲坑挖得特別深，臭味還算能忍受。

    花鑲卻覺得單獨房間的蹲坑更方便她，找到角落的蹲坑，解決完個人問題就趕緊跑了出來。

    顧徽后退一步，一副她身上有異味的樣子。

    花鑲撇了撇嘴，就自動離他兩步遠(yuǎn)，沒接那燈盞。

    等回到舍房前的井邊打水洗過手，花鑲叫住了顧徽：“你是不是沒吃飽啊？”

    這么十幾米路，都聽到兩次似有若無的咕嚕聲了。

    “少多管閑事”，顧徽覺得分外丟人，抬步就要回房。

    “我還說謝謝你給我當(dāng)門神，煮一碗面請你吃的”，花鑲說道，算是摸清這人脾氣的她半天不擔(dān)心人家會反目。

    顧徽頓住了腳步，因為他實在很餓，剛才都在想明早去廚房是吃大米粥還是吃綠豆粥了，想到前天晚上這小個子似乎也煮過飯，那味道還不錯。

    “算了，我也不好意思讓你一直欠著我人情”，他如此說道。

    花鑲?cè)滩蛔⌒α寺暎X得這人和顧尋不愧是親兄弟，都挺別扭的，讓顧徽拿著燈籠跟她一起進(jìn)屋，把面條、臘rou、濃湯寶拿到外面。

    他們這動靜不小，衛(wèi)諶和盧鶴都醒了，聽說她要煮面，衛(wèi)諶便披衣坐了起來，說道：“爐子我來升?！?/br>
    “你睡，讓顧公子升”，說完她就又忍不住笑了，這話怎么那么有歧義。

    顧徽一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后就陰森森開口：“花同學(xué)，我看你是皮癢了?！?/br>
    衛(wèi)諶冷冷看去，“自己多想莫賴人?！?/br>
    “好了好了”，花鑲連忙打破有些劍拔弩張的氛圍，“諶哥，你如果不瞌睡，就幫我升火吧，我都很餓了?！?/br>
    半個時辰后，廊下的爐子上小鐵鍋咕嘟嘟，濃白湯汁翻滾，一陣陣香氣逸散出去，在凌晨時分尤為奪人。

    花鑲數(shù)數(shù)人頭，拿了四團(tuán)面條下入湯中，她又跑到廊子邊的一壟小田畦上拔了兩顆水潤潤的小白菜。

    小白菜是和那些菜一起種下的，這時候已經(jīng)長得很大顆，花鑲把葉子清洗干凈，回到鍋邊，直接拽成三段，然后扔到濃白湯中。

    剛才還對這鍋濃香四溢的面條十分期待的顧徽：……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白菜入鍋，那本就很香的味道變得更特別了，匯入白菜的清香，濃香味越發(fā)誘人。

    又等了片刻，就聽小個子說“好了”。

    顧徽趕緊回舍房拿碗，當(dāng)那碗里被挑入彈性十足的面條，再澆上濃白湯汁，最后蓋上幾顆略微發(fā)黃的白菜葉，他幾乎感動得想哭。

    花鑲又給盧鶴盛了一碗，最后才盛自己和衛(wèi)諶的。

    一鍋面條被四個少年分食得干干凈凈，連點湯都沒剩下，而這香味也引動了好幾個還在夢鄉(xiāng)中的學(xué)生。

    第二天早起，就聽見有人在那兒說：“肯定是花兄又在煮面了，弄得我后面這個夢總在找吃的?！?/br>
    花鑲?cè)嘀劬θハ词r，遭到了好幾個學(xué)兄的抨擊，因為今天就放假，她直接跟這些學(xué)兄說自己那兒還剩了六團(tuán)面條，半塊臘rou，三分之一濃湯寶，他們?nèi)羰窍氤裕龝嚎梢匀ニ岱磕谩?/br>
    爐子也可以借給他們用，想吃自己煮去。

    經(jīng)此一事，花鑲家的濃湯寶和臘rou一下子就在梅字排舍房出名了。

    吃過面只睡大半個時辰天就亮了，本來還想睡懶覺的顧徽想到花鑲家的美味面條，就強撐著睡意爬了起來，誰知道剛到外面，就聽那小個子把她剩下的面條、臘rou都分出去的話。

    顧徽：“……”

    花鑲看見他，打招呼道：“顧兄早上好。”

    顧徽黑著臉，說了聲好，看到她咬在嘴里的木棍，說道：“我有多余的牙刷，用不用？”

    花鑲捏住木棍上下刷了刷，笑道：“我這個也是牙刷?！?/br>
    要不就說人民群眾的創(chuàng)造力是無限的呢，她家的牙刷牙膏面世后，她爺爺收的那些學(xué)生見到過后回去也都讓家人做起來，漸漸地這種便捷的日用品在大周就普及了。

    連京城都有了。

    花鑲沒和顧徽一起洗漱過，便對他道：“你的牙刷什么樣的，我瞧瞧。”

    顧徽把瓷杯里的牙刷拿出來，柄竿如玉潔白，刷頭還是波浪起伏式的，比她的更像現(xiàn)代制品，更奢華的是，花鑲仔細(xì)瞅了瞅，這柄竿真是玉的。

    “要不要？”顧徽問道。

    花鑲搖了搖頭，這么一個牙刷得好幾十兩銀子吧，一兩銀子大約是rmb一千二百元，這么一個牙刷就是好幾萬張毛爺爺。

    腦海里劃出這個等式后，饒是花鑲前世家境不錯，也暗嘆用不起。

    顧徽看她那又驚訝又佩服的模樣，心情才變好些，直接道：“不用客氣，就當(dāng)是面前了。”

    花鑲還是搖頭，刷好牙就對顧徽道：“我回舍房了?！?/br>
    “徽哥”，戚宇湊過來，示意了下已經(jīng)進(jìn)屋的花鑲，“那小子怎么湊你跟前了？”

    顧徽看他一眼，戚宇立刻退到一邊去了。

    花鑲回舍房拿了本書，就去舍房北面的梅林去找衛(wèi)諶。

    因為她賴床，衛(wèi)諶都是起來洗漱好再叫醒她，慢慢的就形成了衛(wèi)諶起來她再起，然后去梅林找到他一起讀書的習(xí)慣。

    早飯鐘敲過后，花鑲和衛(wèi)諶回去宿舍，準(zhǔn)備和蘇栩、顧尋一起去打飯時，卻見顧徽還在舍房中。

    舍房有些暗，他點了蠟燭在看書。

    看到花鑲回來，放下書道：“要去吃早飯了嗎？”

    “你要跟我們一起？”衛(wèi)諶問道。

    顧徽道：“我不知道府學(xué)廚房做的東西哪些能吃？”

    看他別扭的樣子，花鑲笑道：“好吧，那就一起?！?/br>
    于是打飯小團(tuán)體又落了一個人，顧尋看見跟他們一起行動的顧徽，感覺有些不太真實。

    顧徽的那些朋友，甚至是崔通那一派人，也都覺得不太真實。

    顧家小公子跟幾個府城土包子這是玩在一起了？

    莫憲平和戚宇都快瞪裂眼眶子了，前面雖然皺著眉卻也沒不耐煩地跟著那幾個人的顧徽還是顧徽。

    “阿徽”，莫憲平打招呼道，“一起吃早飯啊?！?/br>
    顧徽看他一眼，“有問題？”

    莫憲平笑著道：“沒啊，我們也一起。”

    顧徽不耐煩，“一邊兒去?！?/br>
    但莫憲平和戚宇還是沒走，只是把又要過來的其他幾人趕走便快步跟上去。

    花鑲都覺得他們要形成一個小團(tuán)體了，不過好在中午時顧徽沒跟他們一起吃飯，只是在打飯時讓她推薦了兩個比較好吃的菜。

    第二天衛(wèi)諶送花鑲和蘇栩、朱駟到了碼頭，便又回到城里，當(dāng)初就置辦在城門口的那個運貨鋪子中。

    陸廷秀不回去，聽朱駟說他這幾天要在博物樓看書。

    不過幾人都不關(guān)心。

    衛(wèi)諶到運貨鋪子時，只有兩個兄弟在，府城的云翔布莊讓他們給旁邊的縣鎮(zhèn)小布莊送貨，一船布給二兩銀子的運費，于是其他人都去忙這個事了，留了一個比較小的趙二和一個比較會辦事的衛(wèi)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