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祁夙凜冷笑道:“一直以為九千歲是敢作敢當?shù)拇笕宋? 卻沒想到, 還會做出畏罪潛逃之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鳳千瑜轉頭看了眼宋飛雁, 示意她先走,宋飛雁并未遲疑,立即就帶著她的人離開。 如今便只剩下鳳千瑜一人,與禁衛(wèi)軍對峙。 他又將沈郁扣緊了幾分,微低著頭, 斗篷遮住他大半的臉,只露出削薄的下巴和蒼白的唇,盡顯薄情,“沈大人既然已經(jīng)告密了太子爺,便是對我生了異心,想必方才所言的一切,都不過是想讓我束手就擒的手段罷了……” 沈郁被他扣得太緊,有種無法呼吸的急促感,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能聽到他冰冷的聲音,就和橫在脖子上的劍刃一樣冰冷無情。 “鳳千瑜……” 她努力伸手,終于夠著了他的衣袖,又一點一點抓在手心。她心里舍不下他,舍不得那桃林之中的雪色,亦舍不得那雪色之下的清冷。 “你不信我嗎?那喜帖之上白紙黑字,就連皇奶奶那我也……” “都是假的?!彼驍嗔怂脑?,“你不過是想利用我的喜歡,讓我自投羅網(wǎng)?!?/br> 沈郁想回頭,卻被他扣得死死的。她氣得嘴唇都有些發(fā)白,“婚姻大事,我豈能利用?” 鳳千瑜默了一下,良久才道:“我是喜歡你,可還沒到能將自己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上的地步,你若真要怪,便怪我,不夠情深吧?!?/br> 他說完不等沈郁反應,一把將她推了出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子,仿佛懸在懸崖邊上,隨時都會墜落。祁夙凜奮力駕馬,伸手接住了她,馬兒受了驚嚇抬起前蹄,沈郁感覺自己的心高高揚起,又狠狠被摔在地上。 祁夙凜穩(wěn)住馬兒,“給我追!” 月色之下一片兵荒馬亂,沈郁甚至連他離開的背影都沒看到,身后的祁夙凜一直在穩(wěn)住馬匹,他并未追上去,而是轉身帶著她回宮。 月光撒在桃花之上,凝成一抹血色,又被碾碎在泥土里,鋪成一條通往地獄的道路。沈郁一路上都沒開口,倒是身后的太子爺先問了她:“鳳千瑜說的喜帖是什么意思?” 沈郁默了默,“喜帖而已。” 祁夙凜冷笑了聲,似乎并不相信她的鬼話,“你說的倒是簡單,今夜若不是我收到消息,只怕你已經(jīng)將鳳千瑜偷偷放走,企圖瞞天過海了吧?說不定再來個偷天換日、桃代李僵,我還真是無處追究了?!?/br> “太子爺說笑了?!?/br> “被我當場抓住了,還不肯承認?”他隨即又低頭看著她,眸色沉沉,“沈郁,我認識你這么久了,多多少少還是能猜到你的心思。你那幾日頻頻來宮里,我便猜到你會有動作,早就在漆梧宮安排好了人手,你今日從后院一離開,我便知道你要去做什么。果然,被我猜中了?!?/br> 如今猜沒猜中已經(jīng)不重要了,沈郁平靜道:“是太子爺略勝一籌。” 祁夙凜低下頭,“我不能一直輸給你吧?總該讓我贏一次。這幾日你裝得倒是像,裝得一副薄情寡義,我還真以為你不在乎他了,原來在這里算計著我?!?/br> 馬兒穿過繁密的桃林,俏楞的枝丫劉橫在沈郁面前,祁夙凜很自然地抬手幫她拂去,讓沈郁不免想到他方才拉緊又松開的弓箭,心頭總會是有些觸動。 沈郁略微有些遲疑地問:“方才明明有機會抓住九千歲,太子爺為何最后卻放他走了?太子爺就不怕,將來他與你為敵嗎?” 祁夙凜拂去她頭頂?shù)闹ρ荆湎碌穆端脖M數(shù)擋了下來,落了他滿手的水,“因為我不確定他對你是否是真心,他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時候我沒想太多,我不敢賭,亦賭不起?!?/br> 所有到了嘴邊的話,沈郁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知道她此時說出的話,無論如何都會傷了他的心。那既然如此,不說也罷。 祁夙凜似乎已經(jīng)感覺到了她心中所想,他輕笑了一聲,低聲道:“若有一天我與他相爭,我也不奢求你會護著我,只希望你記得今日之情,不要再欺騙我了?!?/br> 沈郁聽完沉默良久,一路上都沒有說話。直到走出了桃林,祁夙凜又問她:“那喜帖上,你寫的究竟是誰的名字?” “自然……是晏世子的名字?!?/br> 他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 “太子爺不信嗎?”沈郁摸了摸懷里,正揣著那封燙金的婚書,她拿出來打開,遞到身后人的面前,“婚書我都收了,做不了假的。” 祁夙凜忽然勒住了馬兒。 沈郁回過頭,玩笑道:“太子爺不會不認識晏世子的字跡了吧?” 他當然認得,也看得很清楚,那確實是林晏親手寫的,每一個字都扎心一般,落在他心頭。 他忽覺自己如今這般還挺可笑的,自嘲地笑了起來,“以前你纏著我,我以為你真的喜歡我,后來你護著鳳千瑜,我也以為你真的喜歡他,現(xiàn)在看來,你既不在意他,也不在意我,你最在意的只是你自己罷了。” 沈郁心想,能讓他斷了念頭也挺好的,她便順著他的話往下說:“太子爺說的對,我確實是個沒心的人,什么東西都是那一陣新鮮勁兒,過了就沒多大感覺了?!?/br> 原來一直困著他、惹得他魂牽夢繞的喜歡,如此的廉價不堪。他單手摟住她的腰,想將她放下去,就這樣到此為止好了。 可即將放手的一瞬間,他又想到她以前的好,想到她朝著他笑的模樣,想到她鉆進馬車與他同行的模樣,想到她怎么也趕不走的模樣。 哪怕是廉價,他也舍不得就這樣放手。他本來想松開的手,忽然又用力將她抱緊,他單手駕著馬兒往前走,未來的道路不管如何,他都希望能夠有她同行。 “是你先招惹我的,休想讓我放開?!?/br> 第172章 告密 夜已深, 沈郁只得宿在宮里。 那夜睡得并不安穩(wěn),她夢見她的大婚之日,她穿著鳳冠霞帔跟皇奶奶臨別, 起身之時宮門升起泱泱大火, 宮外硝煙四起,鐵騎踏破了宮門, 叛軍直直殺入皇宮。 是誰打開了宮門? 是九千歲……他是叛徒…… 不是他!沈郁提著笨重的裙擺, 怎么也跑不到盡頭,火焰連綿四起,舔舐著她的裙擺,等她跑到宮門之時,太子爺已經(jīng)抓住了叛徒, 手起刀落之下, 落下一張破碎的白玉面具。 沈郁從噩夢中驚醒,驚出了一聲冷汗, 酸菜正幫她打理衣裳, 一下就不敢動,“我吵到你了嗎?天色還早,小姐可以再睡會兒?!?/br> 她已經(jīng)睡不下了, 匆匆起身穿衣, 知曉宮里風平浪靜,并無事發(fā)生才冷靜了下來。昨夜受涼, 她有些咳嗽,皇奶奶請了御醫(yī)幫她診治,又留她在宮里住了兩天,不知是不是生病的緣由,她最近總是精神懨懨。 桃花開得漫天飛舞, 宮女們折得好不盡興。沈郁立在外頭看了很久,酸菜站得腿都酸了,忍不住問她:“小姐你是折還是不折?” 她沉默了許久,突然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花開得再美,終有一日要凋謝?!?/br> 大婚之日,越來越近。沈郁病好的那天,祁夙凜來了一趟漆梧宮,她不知道太子爺與皇奶奶說了什么,他說完離開,皇太后將她叫了進去。 開春后皇太后的身子骨硬朗了許多,她倚著躺椅,手指輕輕扣著扶手,有一種不威而怒的儀態(tài)。 “皇奶奶……” “你還有多少事瞞著哀家?” 沈郁一看她沒有笑,心里便“咯噔”一下,她心想太子爺果真是來求證了,那天跟他說的話、給他看的婚書,他并沒有全信。 “皇奶奶你聽我說……” “這婚是你來求的,婚書是林晏寫的,他蘇緒什么也沒有做,如今婚期在即,他還稱病在家,不肯露頭?!被侍笥行┱鹋?,用力拍了拍扶手,“那哀家為你和他寫的賜婚的懿旨,還有何意義?郁兒啊郁兒,你莫不是被沖昏了頭腦,打算如此草草了結自己的婚事啊……” 沈郁知她是真的動了怒,立馬就跪了下去,她這輩子從未求過什么,這是她第一次懇求,“皇奶奶您先別生氣,對身體不好。蘇緒的事郁兒都是知道的,他真的沒辦法來,若實在不行,郁兒愿意將婚期延后,等他……好起來。” 皇太后氣得咳嗽了起來,“郁兒,你怎么就不明白,一個連自己婚事都不露頭的人,他對你能有幾分?那日我見他不卑不亢,原以為是個穩(wěn)重之人,卻沒曾想會是這樣的結果。將來你若真嫁過去,我怕你會后悔莫及啊……” 沈郁聽完心頭也不是滋味,她確實是想用婚事將他留下來,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走了,只給她留下了無法愈合的傷口。 “皇奶奶……郁兒還是想給他一次機會?!?/br> “你已經(jīng)給過他一次機會了,就算他有天大的事,便是爬也該爬到哀家面前,親自提親,就算他人不能來,婚書也該來,而不是讓你來替他辯解。他不聞不問,分明是不珍惜你,婚期延后,更是讓你成為全天下的笑話,你將來如何在貴女中立足?如何在朝廷中立足?” 皇太后怒其不爭,憤怒到頭腦都有些發(fā)暈,“哀家是過來人,看得比你透徹。婚期絕對不可以往后推,他若不能來,那便當哀家那道懿旨沒有寫,反正天下人都以為你要嫁的是晏世子。況且晏世子確實比他適合你,也比他更懂得珍惜你,將來于你的事業(yè)也有所裨益,你與他從小一同長大,也并非沒有感情?!?/br> 沈郁急得站了起來,“皇奶奶!這事……” “你自小是個有主意的,一向分得清主次,怎在這件事上如此糊涂?”皇太后毫不客氣地數(shù)落了她一番,也是在氣頭上,氣得身子都有些不穩(wěn)。 “您別生氣,別生氣……”沈郁連忙扶住她,心頭被嚇得不輕,不敢再與她辯駁,“這就是件小事,氣壞了身體不值當?!?/br> “婚姻大事也是小事?” 沈郁看她又要發(fā)火,連忙低頭認錯:“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皇奶奶教訓得對。” 她扶著皇奶奶坐下,本來就不好的身體都被她氣糊涂了,她候在旁邊端茶送水,皇太后還在絮絮叨叨著,說了無數(shù)個不同意,她突然感覺疲累的身子越發(fā)疲憊,忍不住靠在角落里,偷偷嘆氣。 一直都是她一個人在堅持,誰說不會累呢? 第173章 冰釋前嫌 從漆梧宮出來, 沈郁又撞上在亭子里喝茶的太子爺,他刻意在此處等她,顯然是有話要與她說。正好她也有話要問他, 拂袍坐下, 嵐三幫她倒了一杯熱茶,瞧見她沒帶旁人, 順口問了句:“沈大人最近怎么不帶酸菜了?” 她吹了吹茶水, 細酌一口,“酸菜心思淺,容易被套話,索性讓她留府里了?!?/br> 嵐三聽出她話里的意思,自知理虧, 也不敢再言語, 添了茶便識趣地退下。 喝杯茶的功夫,祁夙凜已經(jīng)盯著她看了許久, 從她面上只能看出些許疲憊, 其余的東西全都看不出來。他忍不住問她:“你在想什么?” “大概是在想那天的事。” 祁夙凜輕笑,“你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一出暗度陳倉,還真是運氣不好, 被我抓住了?!?/br> 沈郁放下茶杯, “我方才其實在想,到底是誰告訴了太子爺我接下來的行動, 又是誰提醒了太子爺,那封喜帖有問題?!?/br> 祁夙凜已經(jīng)猜到她會想到這一層,他與她相識十余載,對彼此之間都甚為熟悉,以她心思細膩的程度來說, 懷疑到這里也無可厚非。 “你覺得會是誰?” “是一個,比太子爺更了解我的人。”沈郁不僅心思細膩,更是想得透徹,“那日事發(fā)突然,我來不及細想,今日又被皇奶奶談了話,總算是想明白了一些東西?!?/br> “要說太子爺懷疑我會有所行動,那應當每一次都分外警覺,可我并非第一次入林,太子爺要派人來攔早就來了,又怎會等到那天?況且太子爺并未看過那封喜帖,也不知道皇奶奶的懿旨,再加上看了晏世子寫給我的婚書,若非有人刻意提醒,又怎會懷疑我成親的對象另有其人?” “你猜得沒錯。”祁夙凜也不再隱瞞,看戲般笑了笑,“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需要。”沈郁直直地看著他,“我已經(jīng)猜到了,是晏世子吧?!?/br> 祁夙凜輕笑了一聲,似乎心情還不錯,就連語調都帶著一股輕揚之意,“那沈郁,這親還成嗎?跟誰成?什么時候成?怎么成?皇奶奶會同意嗎?你那暗度陳倉的伎倆還玩得下去嗎?” 她的一手好牌,已經(jīng)被毀得稀爛。她再怎么垂死掙扎,也不過是臨死前的抵抗。 沈郁放下茶杯,站了起來,“太子爺,請恕我暫時還不能回答?!?/br> 她走了兩步,祁夙凜終究還是忍不住叫住了她,眼中帶著些許不確定地問:“沈郁,你會去退婚的,對嗎?” 她微微側頭,并沒有看他,只余下一個單薄冷清的側臉,“太子爺,您覺得接連退兩次婚,我今后還有顏面立于皇室當中、立于朝廷之上嗎?” “可是他……”祁夙凜的話還沒說完,她的身影已經(jīng)遠得不能再遠,剩下的半截話只能咬在唇齒之間,又硬生生吞下,胸腔都有種悶痛之感。 嵐三見太子爺被氣得著實太慘,連忙上前安慰了幾句:“太子爺,沈大人可能只是在說氣話,您別往心里去。林晏這樣算計她,她肯定找他算賬去了,等他們吵完自然會不歡而散……” 沈郁確實是去找林晏算賬了,可一進府,就發(fā)現(xiàn)府中張燈結彩,異常熱鬧。管家一看到她,就跑過來喊著她入內,她心里有些沒底,問他:“府中有喜事?” “當然是喜事!天大的喜事!昨日放榜,咱們世子爺中了一甲之列,夫人高興著呢,今日宴請了諸位貴人,正在吃酒。世子爺沒告訴沈大人嗎?夫人要請您,世子爺還說不必,這事他得親自去跟您說……” 這么大的事林晏竟然沒告訴她,而她竟也沒有留意。她本來是來找他算賬的,可既然是他大喜的日子,她也不好發(fā)難,只能推辭:“突然想起府中還有事,我還是改日再來吧?!?/br> 她轉身離開,都走到門口了,又跑來小廝攔住了她的去路,“沈大人,世子爺在偏院等您,您一定要過去一趟……” 既然避不開,那就不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