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馬車浩蕩而來,落荒而逃。 眾人都看得呆了,雖然知道太子爺不喜沈郁,卻不想,竟到了如此避如蛇蝎的地步。 那沈郁……? 這時候調(diào)轉(zhuǎn)頭去看沈郁,她倒也不傷心,扇子打開扇一扇,那“風(fēng)流成性”四個字讓眾人對她的同情瞬間煙消云散。 或許沈郁也是不喜太子的,不然怎么會事事都要與太子相爭? 太子爺一走,雨倒是下得小了一些。 樓下的付一錢又開始拿捏著腔調(diào)說起書來,許是想著沈郁還在樓上,給她留了幾分薄面,便繞開她說了說太子爺?shù)氖论E。 “……太子爺在邊關(guān),可是立了頭等功回來的。晉老將軍親自進(jìn)宮面的圣,說那太子爺智擒寇首,流寇不戰(zhàn)而降……你們猜太子爺是怎么制服寇首的?當(dāng)年流寇無情,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邊關(guān)百姓苦不堪言,而后太子爺假裝被擒,深入敵營,與晉老將軍里應(yīng)外合……” 沈郁依舊嗑著瓜子,聽得倒是認(rèn)真。 酸菜不愛聽這些,她比較愛聽八卦,這些事情只聽得她昏昏欲睡,腦袋重得撐都撐不住。門外傳來些許腳步聲,有人輕聲扣門,驚醒了酸菜,“誰?” “我,林晏。” “啊,是晏世子!”酸菜從桌子上爬起來,如臨大敵,“小姐,我們要開門嗎?” 沈郁笑了,“為什么不開。” 酸菜這邊還在嘀咕著,那頭林晏已經(jīng)等不及,主動推開了雅間的門,他彎腰入內(nèi),一身白衣如華,抬起那雙丹鳳眼,不偏不倚地望著她,“不請我進(jìn)來喝杯茶嗎?!?/br> 沈郁推了推手邊的茶壺,“管夠?!?/br> 林晏從不在她面前裝客氣,他一屁股坐在她對面,彈了彈衣袖上的皺褶,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茶,茶香濃郁,就和這人的心思一樣深沉。 隨他進(jìn)來的小廝望言坐在了酸菜旁邊,他跟她也算是老相識了,只不過因著兩位主子的關(guān)系不太好,酸菜已經(jīng)決定跟望言劃清界限了,看都不帶看他一眼,弄得望言很是苦惱。 沈郁見林晏喝了兩杯茶也沒有說話,便主動與他開了口,“世子前來,就只是為了討一杯茶喝嗎?” “對啊,還能是為了什么啊?!绷株谭畔率种械牟璞坪踹€有些意猶未盡,又有些意有所指,“總不會是過來勸誡某人,不要去奢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吧……” 沈郁聽出他話中有話,有些走神,她愣怔了許久,回神之后提了茶壺,替林晏滿上茶水,“就連晏世子,也覺得那人不屬于我嗎……” 林晏笑而不語,他的手指輕輕轉(zhuǎn)動著茶杯,茶水蕩起漣漪,旋轉(zhuǎn)著將人的神智都拉了進(jìn)去,“這茶都泡得沒味了……” 沈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門外的雨停了,樓下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動了動自己僵硬的腿,扶著酸菜的手站了起來,“該入宮了?!?/br> 第4章 退婚 這怕是桃林中蠱惑人心的…… 沈郁將酸菜留在了殿外,獨自入了皇太后的漆梧宮,一入殿內(nèi),便瞧見已經(jīng)好些個嬪妃候在殿里了,全都圍著皇太后看這看那的。 沈郁雖不太認(rèn)識后宮的嬪妃們,冒頭的那幾個卻是知道的,尤其是近來剛冊封為貴妃的陳嫣然。 她是陳太傅的小女,從小便是嬌養(yǎng)著長大,陳太傅一心想給她找個頂尖的夫婿,當(dāng)初看中的正是太子爺,可誰知太子爺看都沒看一眼就拒了,陳嫣然又不能自降了身份嫁于旁人,最終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送入了宮中。 原本以為陳嫣然小女兒心思,定然會哭鬧不止,可誰知她入宮那天還特意起了個早,面上的妝都是自己給自己畫的。 她入宮那天,桃花掩面,水袖如仙,一笑起來魂兒都能給人勾走,“嫣然一笑百花遲”大抵就是形容陳貴妃這般的女子,也不知道祁夙凜當(dāng)時若在場,是否會有些許的后悔。 皇上一瞧見她,圣心大悅,當(dāng)場就封了貴人,而后又連著升了幾次,如今已是貴妃之姿。她還懷著四五月的身子,皇太后安排她坐在自己旁邊,足以可見對她的喜愛之情。 這么多年能在瑤皇后的風(fēng)姿之下脫穎而出的,她還真是頭一個。 只是旁邊的太子爺心情就不太美麗了。 原本是陳太傅硬塞給他做太子妃的女人,突然搖身一變,成了他父皇的妃子,還跟他的母后爭起了寵,那心里可別提多膈應(yīng)了。 沈郁想到此處,忍不住想笑,她覺得自己此時若是上前,這太子爺心里估計就更難受了。 有嬪妃發(fā)現(xiàn)了沈郁,趕緊招呼她過來,“郁姐兒來了呀,還不快過來,太后一直念著你呢……” “皇奶奶……”沈郁乖巧上前,皇太后連忙拉著她的手,讓她跟自己坐一起。 “郁兒沒淋著雨吧,方才外面下好大的雨,凜兒過來渾身都淋濕透了……” 沈郁抬頭看了太子爺一眼,他黑著一張臉,身上的衣服果真是換過的,“孫兒機(jī)靈著呢,路上遇到下雨就去酒樓里躲了躲,等雨停了才來的……” 聽到她自稱“孫兒”,太子爺?shù)哪樕缓昧恕?/br> 本來沈郁失而復(fù)得,皇太后把她接進(jìn)宮里彌補(bǔ)于她也算是好事一樁,可她偏偏就是事事都要與他相爭,從小到大都是獨一份寵的太子爺,最近幾年在她身上沒少受委屈。 就拿那天皇太后的生辰來說,他本來與沈郁一同獻(xiàn)禮,聽到他自稱孫兒,她也要改口跟他一樣,皇太后自然是寵著她,便許了。 于是身份尊貴得不得了的太子爺,竟要跟沈郁作一樣的自稱,他光是想起來都覺得腦門生疼。關(guān)鍵是論起血緣關(guān)系來說,他還不如沈郁親近,他的父皇并非皇太后所生,而沈郁的母親卻是皇太后嫡親的jiejie過繼給她的。 周圍的嬪妃們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陳嫣然作為貴妃,自然也是要關(guān)心沈郁幾句,便隨口跟她聊了起來。 旁邊的祁夙凜如坐針氈,他最討厭的兩個女人當(dāng)著他的面聊天,每一秒都感覺是煎熬,干脆起身找了個托辭:“皇奶奶,孫兒覺得有點悶,想去桃林走走?!?/br> 外面剛下過一場雨,倒是出了些許太陽,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皇太后便點了頭,“去吧,桃林的桃花正開著呢,帶著郁兒一起去折幾支桃花玩吧,記得早些回來?!?/br> 祁夙凜恨不得給自己一耳光。 去哪不好,去桃林? 沈郁歡歡喜喜地跟著去了,太子爺拉長著臉,越走越快,沿途百花齊放,一點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郁在路上折了一支桃花,粉色的花瓣嬌艷欲滴,就和那一笑嫣然的陳貴妃一般好看??墒翘訝攺念^到尾都沒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什么的花才入得了他的眼啊…… 走進(jìn)桃林深處,太子爺終于停下了。 他轉(zhuǎn)過身冷冰冰地看著她,陽光透過桃花落在他身上,猶如點點星辰,花瓣交織著他的衣袍,郎朗少年,看的人如癡如醉。 “沈郁,我不喜歡你?!?/br> 他的聲音冷冷地打碎了她的夢,沈郁望著他的俊逸身姿,淡淡地笑著,“我知道啊?!?/br> 祁夙凜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qiáng)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今日我母后宴請,便是想要看看未來的太子妃,沈郁,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太子妃,也斷然入不了我母后的眼,你若知趣,便去找皇奶奶把婚退了吧?!?/br> 沈郁認(rèn)真地看著他,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般仔細(xì)地看著他了,總覺得他的冷漠就像利刃一樣鋒利,“太子爺想退婚,為何自己不去找皇奶奶?” “沈郁。”祁夙凜忍無可忍,已無需再忍,他逼近了兩步,厲聲道:“皇奶奶寵你,不過是因著對你母親的愧疚,你莫要真以為什么都該是你的……” 一向待人寬厚的太子爺,怎么到了她這里就一點都不寬厚了呢……沈郁想,大抵是因為他真的不太喜歡自己吧。 “我祁夙凜要娶的人,當(dāng)是這天底下最風(fēng)姿絕絕的女人,不是誰都可以?!逼钯韯C又逼近了幾分,他今日就是要逼得她無路可退,“沈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郁被他逼得退了半步,她還想要堅持一下,“太子爺,這婚事是皇奶奶和皇上定下的,你都沒法退,我沈郁何德何能……” 祁夙凜逼得她退無可退,桃花紛紛而落,如夢似幻,他卻沒有半分心思去欣賞美景,“沈郁,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皇奶奶在想什么,她想給你找個靠山……可是皇奶奶知道你有隱疾,碰不得男人嗎?” 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扣在樹干上,終于在她臉上看到了慌亂二字。 “太子殿下!”沈郁的心終究是亂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祁夙凜自小習(xí)武,力氣太大了,她掙脫不了半分。 她被他抓住的地方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她拼了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一松開,她整個人都摔進(jìn)了潮濕的泥土里。 祁夙凜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色如冰,給她下了最后的通牒,“沈郁,你不要逼我將這件事告訴皇奶奶,你再妄想,我就讓你身敗名裂……” 手中的桃花被壓得稀爛,手背也被樹枝劃了條口子,沈郁坐在泥土里有些許的茫然,她身上那股聰明勁好似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沈郁這是心病,并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爺愿意……” 祁夙凜頭也不回地離開,“我不愿?!?/br> 雖是雨過天晴,腳下還是泥濘不堪。 被樹枝劃傷的手背有些隱隱作痛,冒著血珠。沈郁撐著手從泥地里站起來,密密麻麻的光影晃得她頭暈眼花,桃花落進(jìn)她衣領(lǐng)里,有股令人心驚的寒意。 她找了塊石頭靠過去,身上的羅裙臟得不像話,得找個地方換一換了,剛一側(cè)身,便瞧見隱藏在桃林之后的石頭上竟倚了一個人。 他的衣袍似是最嬌貴的絲綢而制,鋪陳在石塊上,在陽光之下如霞光一般流光溢彩,衣袖之下掩的那雙手,竟比這宮里嬪妃的手還要細(xì)膩好看。 面上帶了半截玉制的面具,露出狐貍似的下巴,他的唇便如這林間的桃花,竟是單薄中帶著些許桃粉色。 桃花淺深處,似勻深淺妝。 這怕是桃林中惑人心魂的妖啊…… 沈郁愣怔了一下,“你……你躲在這偷聽?” 那人似是被她吵醒了,微微側(cè)了身子,嗓音竟是如流水一般柔軟,“沒有偷聽。” 這雨后的天,比平常還要明亮幾分,沈郁看得格外清楚,那人從石頭上微微起身,竟似是入了畫般旖旎,就連身后的桃林都在他的舉手投足之間黯然失色,淪為一方背景。 他朝著沈郁走過來,落下的花瓣如云霧一般繚繞在他衣袍間,正應(yīng)了那話本里描寫的場景一般:林中似有妖,一步一生花。 從他身上穿的衣袍樣式來看,他應(yīng)當(dāng)是這宮里的太監(jiān),可是那衣服的顏色和花紋卻叫沈郁有些看不懂。她記得宮人們身份再崇貴,衣袍上也是不能繡仙鶴的,他的衣袍上繡的竟是祥云仙鶴圖,還以白玉掩面,莫非他…… 是九千歲? 沈郁雖經(jīng)常入宮,卻也只在宮外遠(yuǎn)遠(yuǎn)見過鳳千瑜一次,他身著石青色的官服,坐在轎子里,百官簇?fù)碇炊伎床磺?。都說那九千歲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人人惶而恐之,今日一見,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 “你是哪個宮的?”鳳千瑜站在她跟前,把雙手插在衣袖里,風(fēng)吹起他的長發(fā),又軟又柔,那姿態(tài)竟如花枝一般綿綿。 方才他當(dāng)真什么都沒聽見? 沈郁望著他愣怔了片刻,趕緊低下頭行禮,“回大人,奴婢……是陳貴妃宮里的?!?/br> 隔壁便是陳貴妃的洗華宮,說是她宮里的準(zhǔn)沒錯,而且貴妃受寵,想必鳳千瑜也不會怎么為難她。 不過鳳千瑜本來也沒想為難她,他抬了抬下巴指使她做事,“叫御膳房給我做份栗子糕送來。” 她這一身臟兮兮的,他就跟看不見一樣,說是陳貴妃宮里的他也信了,一點也不懷疑。沈郁感覺這九千歲大人跟傳聞里的壓根就不一樣,像個缺心眼的,隨手逮了個人就讓給他送栗子糕,也不怕有人存心給他下毒。 估計連她哪個宮的都沒聽清楚。 沈郁一邊在心里誹謗著,一邊俯身,“是,大人?!?/br> 她轉(zhuǎn)身走了兩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鳳千瑜指使完她又回頭曬太陽去了,這雨后的陽光最是溫和了,他躺在桃林后面的石頭上睡覺,真真是如桃林間生出的一抹妖。 第5章 九千歲 他心狠手辣喜歡吃栗子…… 沈郁出了桃林,路上遇到沈姑姑,順勢就幫她將這件事安排給別的宮女去做了。 這沈姑姑原也是這宮里的老人,自然是認(rèn)識沈郁的,帶她去換了身干凈的衣服,還跟她提起了宮宴的事,叫她上點心,萬萬不要出差錯。 瑤皇后的身子一向病弱,便是這宮里的宴會她也是極少參加的,更別說是親自舉辦宮宴了。沈郁也明白這其中的殊榮,可是她一想到太子爺拉長的臉,還有他在桃林說的話,便覺得渾身都沒什么勁兒。 沈郁謝過沈姑姑,走著走著竟是走到了御膳房,那里邊忙得熱火朝天?,幓屎蟮难鐣灿芯啪虐耸坏啦耍赖蓝脊ば蚍倍?,里面人擠著人,忙得一個理會她的人都沒得。 她坐在御膳房石臺上,剝著蒸栗子糕剩下的板栗,前面蒸的便是給九千歲準(zhǔn)備的栗子糕,這御膳房都忙成什么樣了,還能騰出一個蒸鍋給他蒸糕,看來這九千歲的面子還是蠻大的。 栗子糕蒸好了,宮女趕緊裝盤,還往里邊放了一壺桃花釀,這是九千歲的標(biāo)配。她正準(zhǔn)備送過去,管事的又來催了,“杏兒,快把這魚給蒸上,皇后娘娘那邊要開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