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若不是江糖曾參與過無數(shù)次大大小小的座談會,與人打了無數(shù)回嘴仗。 她習(xí)慣時刻將所有人的表情收歸眼底,否則當(dāng)真難以發(fā)現(xiàn)這微妙的一幕。 “大隊長為人還算公正,如果你們有什么意見,可以直接跟他提。至于支書,聽說以前當(dāng)過兵,最是嫉惡如仇,但同時,也容易把小事放大。婦聯(lián)的蔡主任,就是個和稀泥的老油條,遇事不聞不問也不管,一問三不知。一會兒大隊長如果安排你們?nèi)ゴ逍W(xué)教書的話,可千萬要拒絕?!?/br> 江糖不解:“為什么?” 尹秀眉蹙眉,神色遲疑了一瞬。 她道:“……村里小學(xué)目前就差一個數(shù)學(xué)老師,聽說定了蔡主任的侄女,但大隊長他不喜歡人家走后門,又不能不給蔡主任面子,就提出大家一起考試再擇優(yōu)錄取。” 幾人對視一眼,考試好啊,公平公正嘛。 為什么要拒絕呢。 江糖卻已經(jīng)聽明白了,直接問道:“那位蔡主任心眼很小?” “她倒還好,她閨女才是心眼跟針尖一樣小,一大姑娘偏偏得了碎嘴的毛病,就愛四處說別人閑話,她前陣子到處跟人說秀眉勾引村里小伙子,腳踩幾條船……” “啪”一聲。 尹秀眉眼眶充血,將手中的碗往吳芳腳邊狠狠砸去。 “吳芳!你胡說八道什么?” 吳芳驚得瑟縮了一下,臉上閃過不耐煩,“這又不是我說的,你要不高興,去找陳秀撒氣去。” 隨即扭頭在江糖三人臉上掃視一遍,陰陽怪氣道:“讓你們拒絕就拒絕,哪來那么多為什么。還有,你們可要檢點些,別對著誰都黏黏糊糊、勾來搭去。不然,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連累了大家的名聲?!?/br> 江糖當(dāng)即怒了。 都被人懟上臉了,她要不反擊就不叫江糖。 她站起身呵呵一笑:“一大早的,你是沒刷牙嗎?” 說完,江糖做作地在鼻子處扇了兩下,真誠建議道:“別誤會,我不是說你不注意個人衛(wèi)生啊。嘴巴有異味也有可能是身體在跟你示警,吳知青,要不你抽空去醫(yī)院檢查一下吧,看看是不是腸胃出問題了,小病別拖,萬一拖成絕癥咋辦?!?/br> “呀,除了口腔異味,你的臉還充血了……還是早點去看看吧。” 第14章 杠精十四 吳芳在光明村呆了有七八年了。 從稚嫩懵懂的青蔥少女變成大家打趣的“城里老姑娘”。 她從沒放下回城的執(zhí)念。 她也一直當(dāng)自己是農(nóng)村的過客。 對那些熬不住選擇在村里落地生根的知青,吳芳打心底里是看不起的。她苦苦維持著城里人的體面,俯視那些過得不如自己的人,當(dāng)面夸她們覺悟高,背地里卻跟尹秀眉唾棄他們目光短淺,圖一時安逸就放棄城里人的身份。 可偏偏,就有那么一個人,長得比她漂亮,人緣比她好,特別招隊里男同志的喜歡,回城的想法也如她一般堅定。 尹秀眉的存在,打破了吳芳的自欺欺人。 讓她意識到,在她看不上泥腿子的同時,人其實也瞧不上她。他們想獻殷勤的只有尹秀眉一個。 有時候,人的惡念一旦放縱過一次,便如猛虎出閘,再也控制不住了。 吳芳亦如此。 她的心態(tài)在日復(fù)一日的辛苦勞作中失衡了,她罵著村里人長舌婦,愛嚼舌根,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也學(xué)會了這種交流方式。 起初只是向那些對尹秀眉有好感的男同志透露尹秀眉的喜好,以此利用對方幫她分擔(dān)農(nóng)活,偷懶?;?。 后來,瞧見被地里的活兒折磨得跟農(nóng)村姑娘無異的自己,再看看細皮嫩rou,隨時都有小伙子幫襯的尹秀眉,吳芳的嫉恨越來越深。 便借著跟村里同齡姑娘走動的機會,暗示尹秀眉裝相,實際上的她不像在村里人面前表現(xiàn)的那般善良,好相處。 反而斤斤計較,摳門小氣。 因為念過初中,吳芳在編造尹秀眉的閑話時半真半假,慣會用邏輯來掩飾虛構(gòu)的那部分。 加之,村里人都知道她跟尹秀眉關(guān)系親密,所以當(dāng)從她嘴里聽到關(guān)于尹秀眉的一切時,便顯得那般可信。 這也是后來她無意說漏嘴,透露尹秀眉被陳三狗破了身子時村里人都信了的緣故。 吳芳已經(jīng)許久沒被人指著鼻子罵了。 江糖沒說一個臟字,但在座知青的智商都在平均線之上,當(dāng)然聽懂了她在內(nèi)涵誰。 吳芳起先說的話委實太難聽,好似她們沒臉沒皮,見了男人就恨不得撲上去的樣子。 蘇葉丹跟謝小蘭當(dāng)然看她不爽。 這會兒見江糖一己之力拉穩(wěn)了仇恨,兩人相視一眼,在對方眼中看到了同樣的情緒。 不約而同別開臉,耳朵豎得直直地,樂得看好戲。 尹秀眉雙手撐在桌上,已經(jīng)做好跟吳芳大打出手的準備了。 卻不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快要讀條成功的大招仿佛突然xiele氣,被江糖刁鉆的話逗得“噗嗤”一聲。 來日方長。 吳芳不是喜歡在她面前裝姐妹情深嗎?她也可以。 尹秀眉淺淺笑了,說道:“好了,好了,你們既然吃完了就趕緊去大隊部吧,頭一天就遲到留下壞印象就不好了?!?/br> “小芳,江知青也是為了你好,你就少說兩句吧。還有,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抱不平,但你能不能別老拿外頭那些人說的骯臟話舉例啊,人心rou長,我也會難過,我真的不想從最好的姐妹嘴里聽到這樣的話?!?/br> 吳芳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尹秀眉。 這是第一次,尹秀眉替別人說話卻不站在她這邊。 吳芳氣得胸脯快速起伏著,指著尹秀眉怒斥道:“秀眉你是不是傻???你聽不出來她含沙射影在罵我嗎?你居然幫她說話,你真是……氣死我了?!?/br> 尹秀眉眼神無辜:“你多想了。江知青剛來,哪會故意說你不好呢?!?/br> 江糖在一旁點頭:“是啊,你別誤會,做人還是心胸開闊點比較好?!?/br> 話是這樣說,但臉上的敷衍明晃晃地,后面一句也越聽越不對。 吳芳氣得渾身發(fā)抖。 尤其是謝小蘭路過她身邊時,還不屑的冷哼了一聲,這種難堪丟臉的情緒到達了頂峰。 她用力抓住桌子邊沿,差點將桌角硬生生掰下一塊來。 尹秀眉見狀,面露擔(dān)憂。 暗地里卻不由升起一絲報復(fù)得逞的痛快。 知青辦到大隊部并不遠,繞過幾戶房子和一個小池塘便到了。 如尹秀眉說的那樣,大隊長先說了村小學(xué)缺老師的事,報名的人至少得初中畢業(yè)。 光這一條,除了知青,村里只有極個別人符合條件。 蔡主任的侄女陳嬌是其中一個,而另一個有初中畢業(yè)證的是位男同志,已經(jīng)進了縣里的煉鋼廠,是正兒八經(jīng)的工人了。 簡單說,除了知青,如今沒人能跟陳嬌爭這份工作了。 尹秀眉許是擔(dān)心知青辦的人截了胡,壞了跟蔡主任的關(guān)系,所以特地提醒了他們。 江糖對此是無所謂的。 倒沒特意避讓,只是相比起當(dāng)老師,她更想干別的。 比如—— “大隊長,您剛才說缺一個開拖拉機的司機,可……符同志不是會開嗎?” 江糖已經(jīng)摩拳擦掌,準備從符橫云手里搶活了。 陳紅軍抽了口旱煙,擺擺手:“人符小子哪是專門開拖拉機的啊,那是運輸隊的,專門開大卡車的。那天恰好他有時間,否則你們得坐牛車回來咯。如果你們之中有人會開,也愿意去的話……” 李元跟何文都是文弱書生,平時就會寫點酸詩歌,背背語錄,哪會開車啊。 連忙擺手說不會。 江糖聽見運輸隊幾個字眼,恍然驚覺她或許還能找到別的選項,因此稍稍遲疑了兩秒。但很快,她目光再次變得堅定起來。 她指著自己,問道:“大隊長,你看我行嗎?” 陳紅軍一個戰(zhàn)術(shù)后仰,被嗆得猛咳了幾聲,他嚴重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聽見了啥? 這丫頭說她會開拖拉機? 哈哈,這年頭方向盤可是最熱門最體面的活兒,家里沒點關(guān)系還學(xué)不了呢,這干巴巴的小丫頭居然大言不慚說自己會開? 陳紅軍搖了搖頭,心說看不出來這還是個愛吹牛的。 再瞥見昂首挺胸,自信爆棚的江糖,忍不住手抖了抖。 這一抖,煙灰落下差點把褲腿燒出窟窿。 陳紅軍趕緊站起身把放下,隨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咋地,你還真會?” 江糖連連點頭,拍著胸口保證:“那必須會啊?!?/br> 大院里長大的孩子,開個拖拉機算什么,她還有飛行執(zhí)照呢。 當(dāng)初,爺爺可是將男女平等這一條貫徹實施到底了的,幾個哥哥怎么摔打訓(xùn)練,擱她身上沒摻一點水。 一是出于對部隊深沉的愛,希望兒孫輩接棒,繼續(xù)保家衛(wèi)國。 二是因為國內(nèi)外環(huán)境從來都不安定。內(nèi)有政見不合的同志,外又群狼環(huán)伺。江糖被油罐車炸死時,某科技公司老大的女兒已經(jīng)被白頭鷹的盟友國扣押快兩年了。 如江家這種革命家庭,若是沒有點自保的能力,恐會成為敵人撕開家族、乃至國家的那道口子。 更有甚者,若有人在紅色家庭的子女里發(fā)展間|諜,危害性不可謂不大。 所以,□□同志不僅致力于將兒孫培養(yǎng)成體魄上的強人,還要求她們成為意志上的王者。江家人可以平庸,可以干不出一番事業(yè),但一定要有堅定不移的毅力。 江糖在這一點上,不遜于任何人。 她說得信誓旦旦,陳紅軍咋就還是不敢信呢。 陳紅軍下意識想抽口煙緩一緩,壓壓驚,陡然想起煙已經(jīng)熄掉了。他一會皺眉,一會又看江糖一眼,就這套動作反復(fù)了兩分鐘左右,他仍不放心地問道:“江知青,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唷。拖拉機是集體財產(chǎn),若是整壞了,那是要負責(zé)任的!你,真的會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