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jié)
可孫董事孫仁孚當真不在意,與吳祖清私下飲茶,道:“鼠目寸光之輩才在意那區(qū)區(qū)一個頭銜?!?/br> 吳祖清附和稱是。 下午去商行,吳祖清將公示的賬目的抄寫本交給賬房會計,請他對比南爺置辦的投入。吳祖清已經(jīng)對比過,其中還有些糊涂賬,想來就是購置武器的錢款。穩(wěn)妥起見,他還是請專業(yè)會計再核校一遍。 文苓原想問經(jīng)理吳先生在何處,瞧見吳祖清就在辦公室里,掩門,悄聲道:“遲了?!?/br> 吳祖清抬眉,“電報破譯了?” 文苓點頭,“電報確是赤-黨發(fā)來的,要‘花蝴蝶’促成其高層領導與蘇聯(lián)駐上海的情報組織的會面。——十一月三十號,已經(jīng)遲了?!?/br> “青幫開壇會審那日?”吳祖清擰眉,“又是這招暗度陳倉,‘花蝴蝶’——” 文苓示意他且慢,繼續(xù)道:“電報還稱,要求‘花蝴蝶’待命上海。看來‘花蝴蝶’此前請示過調(diào)回其江西的中央蘇區(qū)?!保ǜ锩鶕?jù)地) 靜默好一會兒,吳祖清忽然道:“我認為南爺不是‘花蝴蝶’?!?/br> “為何?” “他不過一介江湖草莽。小郁告訴我他打張寶珍,你講一個進步青年,裝樣子也不止于此吧?” 文苓不滿道:“什么進步青年,他們可是蘇聯(lián)的傀儡!” “他們還講我們反-革命,你是反-革命?” 文苓無言:“那……” “李會長。你重點監(jiān)視李會長一系,我繼續(xù)與孫仁孚周旋?!?/br> 歲暮天寒,租界里大部分地方氣氛冷清,唯有洋人所在之處有耶誕節(jié)的氛圍。 吳蓓蒂與施如令在學校里過節(jié)日,回到家吃中國人的湯圓。臨近新歷新年,女孩們皆是歡喜的。 元旦前夕,受了西洋教育的學生們在吳宅辦聚會,吳蓓蒂作為女演員與朋友們一齊給大家表演了《第十二夜》中的一幕戲。寫劇本的是施如令,吳祖清獎勵她們一封利是,也包給來客,大小小孩都有份。 “怎么,嫌少了?”吳祖清瞧著蒲郁的神色。 “沒有。”蒲郁攥著利是封,覺得正紅色艷麗,艷麗到煞眼。 “討個吉利,到我們的春節(jié),二哥給你包封大的?!?/br> 蒲郁只是輕輕搖頭,唇邊帶笑,卻不讓人覺得在笑。 吳祖清緩緩道:“今日二哥做你的鏡子?!?/br> 蒲郁抬眸,“二十九號,張學良通電全國稱遵守三民主義,服從南京政府。報上刊了照片,東北各省降下北洋政府的五色旗,換上了青-白-旗。他們說……他們說‘東北易幟’,標示著形式上統(tǒng)一了?!?/br> “二哥,我不明白?!?/br> “怎么不明白?” “我父兄正是為反對大元帥與革命軍開戰(zhàn)而犧牲的,后來革命軍北伐,兩軍終是開戰(zhàn)了??稍趺淳汀?/br> “北伐勝利了,戰(zhàn)事平息,張學良不顧日本人阻擾,擁護國民政府?!眳亲媲宕蠹s沒注意到他的語氣較往常有多溫柔,“不好嗎?” “好?!逼延粲行┰S哽咽,“大部沒有戰(zhàn)事,百姓不受災禍,當然好?!?/br> 吳祖清微微嘆氣,“你是不是想講可是?可是你父兄沒能看到這一天。” “我不曉得,他們反對,不一定是想降于南京政府。可是,若這一天早些到來,他們也許不會喪命。” “來。”吳祖清帶蒲郁到無人的角落,半張開手臂,“想哭便哭好了,二哥在這里?!?/br> 蒲郁頓了頓,蒙進他的懷抱,腳跟遲一步落地。 吳祖清輕輕撫摸她的頭,無言語。 很安靜,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啜泣。須臾,胸腔才感受到輕微振動。 卻見她抬頭,眉開眼笑,“二哥也會被我騙??!說過了,我打小就是怪孩子,不會哭的?!?/br> 吳祖清一怔,笑著刮她鼻梁,“不乖,連二哥也騙?!?/br> 第28章 一月,吳祖清為公事前往香港,文苓同往。這次蒲郁知道了,他們不是去香港,而是南京。 勵志社在南京開幕,蔣任校長。 勵志社是為南京政府軍隊及軍警機關的高級士官提供后勤、日常生活及娛樂服務而設立的場館機構。 蒲郁從孫太太那兒聽說的。孫太太娘家在南京,有親屬在政府任職。 盼到二哥回來,蒲郁尋到機會見面,問:“是不是好氣派?” 吳祖清略蹙了下眉,大約覺得問題奇怪。 蒲郁悄聲道:“勵志社呀。” 吳祖清道:“這個啊,我又沒去。級別夠不上?!?/br> 蒲郁頗有些失望,“還以為二哥是厲害人物?!?/br> 吳祖清失笑,“我們沒法在公開場合露面?!?/br> 蒲郁眼波流轉(zhuǎn),“那這么說二哥很厲害啰?” 吳祖清撩起她一縷發(fā),只道:“頭發(fā)長長了?!?/br> “二哥可鐘意?”蒲郁在他面前愈發(fā)自在,竟生出天真嬌俏女兒態(tài)。 吳祖清噙著笑,“鐘意?!?/br> “那我剪掉!”蒲郁撇開他,往沙發(fā)后坐了坐,“阿令講女子偏不要做男人眼中的女人?!?/br> “胡講什么?” “是真的!”蒲郁將其理論來,“婦女解放運動,二哥不知嗎?男人素來將悍婦、妒婦、□□,你們不鐘意的模樣便統(tǒng)統(tǒng)扣上罪名?!?/br> “我看你廣東話講得愈來愈好了?!?/br> 蒲郁睨他一眼,“二哥休要打岔?!?/br> “好好好,”吳祖清無奈道,“你講得對。” “你看……”蒲郁尾音拖低,似在撒嬌,“阿令果真講對了,論理時男人道女人思維混亂,講不過便開始搪塞?!?/br> 吳祖清抬起雙手,“沒,絕對沒。你長發(fā)短發(fā)都好,只要你覺得好?!?/br> 蒲郁笑出聲。 吳祖清喜歡看她笑,青春活力,充滿生機。 回滬未作休息,吳祖清再度投入繁雜公事。冬去春來,他在社交場嶄露頭角,成了新晉紅人。文苓作為他公開的女朋友也開始出席太太女士們的聚會,牌打得爛沒關系,多得是愿意教的人。 文苓抱怨,“祖清,你牌技好,也不教我一手?!?/br> 吳祖清不咸不淡道:“就是要爛,爛得自然,不像我,想方設法給人送錢。” 文苓氣笑,“便沒見過比你還會罵人的!” “承讓?!?/br> 較之公事公辦的同事關系,二人多了些彼此賞識的情誼,像朋友了。 情報小組快要在李孫二人身上盯出窟窿,事情有了進展。李會長是滬上名人,應酬廣泛,社會關系復雜。不過李太太是位不愛交際的人,常來往的只得商會諸位太太。 太太們的娛樂方式不多,打麻將、聽曲兒、上寺廟拜佛,還有逛百貨公司。那些個舞廳她們是不去的,宅邸便是她們的舞廳,打幾圈牌,吃了宵夜,在留聲機的樂聲里哼唱小調(diào)。 再謹慎的人,時間長也會露出痕跡——出在黑膠唱片上。在李太太新訂購的唱片包裹里,情報小組發(fā)現(xiàn)自制的類似收訊的小機器。包裹原封不動地送入李宅,情報小組繼續(xù)追蹤包裹來源。 五月下旬,孫先生忌日,政府公祭,全國降半旗,臂纏黑紗,禁娛七日。規(guī)定是這么規(guī)定的,商會那些一日不摸牌就不舒服的老爺太太們到第五日就捱不住了,深夜偷摸組牌局。 他們本該是市民表率——市民該娛樂的也娛樂,作出這番舉動,令文苓厭煩不已。孫太太盛情相邀,文苓不得不前往,進門還遇管家請她摘下黑紗。 事后文苓抱怨,“煩死了,我不要打牌了,浪費生命?!?/br> “正好今日都在,我教你打牌罷。” 吳祖清將女孩們叫到桌上,挽了挽袖口,“文苓先旁觀。” 文苓雙手抱臂,呵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啊?!?/br> 吳祖清也不理會,對蒲郁抬抬下巴,“你來丟骰子?!?/br> 梅雨季過后,蟬鳴起伏,學校放長假,吳蓓蒂幽幽道:“這回戲劇社的朋友們真要坐郵輪去海外游歷了……” “罷了,我讓你去?!眳亲媲宓馈?/br> 吳蓓蒂還未來得及歡呼,又聽他接著道,“讓阿偉與你同去。” “啊……”吳蓓蒂皺眉,“為什么呀,就我一個人帶傭人,講出去多笑人。” “二擇一?!?/br> 吳蓓蒂咕噥,“好嘛,那可不可以讓阿令陪我?” “你們兩個女孩子,我不放心?!?/br> “有男孩子的!有什么不放心,讓阿偉陪我去真的不行,你想啊,我是參加去游學,又不是做千金小姐,他們會怎么看我?” 見吳祖清遲遲不松口,吳蓓蒂靈光一現(xiàn),道:“二哥,我同阿令出去你,剩下小郁孤零零,你要好好照顧她呀?!?/br> 吳祖清喉結動了動,“再議罷?!?/br> 臨近游學團出發(fā)時間,戲劇社那幾位學生作說客寫信給吳祖清。吳祖清想來覺得蓓蒂遲早要離開自己身邊的,該培養(yǎng)她獨立生活的能力。終是替她打點好,送她去游學了。 登船那日,吳祖清與蒲郁在碼頭為他們踐行。施如令握著蒲郁地手,鄭重道:“你好好的,這段時間姆媽拜托你了?!?/br> 蒲郁心中不舍,面上卻笑,“什么呀,來回不過八九個月,像是一去不歸似的。大半個學年呢,你該擔心落下的功課該如何補回來?!?/br> 吳祖清道:“莫講不吉利的話?!?/br> 蒲郁便正經(jīng)道:“好了,姨媽那邊有我。” 施如令抹去眼角淚花,道:“他們就是為申請名校去的,學習不會落下的。” “記得寫信。” 船笛鳴響,郵輪出海。蒲郁望著喧鬧的碼頭,有些怔然。 “小郁也向往海的那邊?”吳祖清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