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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海上無花也憐儂在線閱讀 - 第18節(jié)

第18節(jié)

    蒲郁緩緩展露笑顏,“嗯,我曉得的。”

    吳祖清呵笑,“不謙遜?!?/br>
    “過度的謙遜即是虛偽。”蒲郁下巴微揚,“從二哥身上習得的?!?/br>
    “這條領帶也包上。”吳祖清邊松領結邊說。

    少頃,蒲郁把包裹遞給吳祖清,收了錢,俯身填寫貨單。

    “幾時下工?”他問。

    蒲郁看時間,“估摸還有一陣,怎么了?”

    吳祖清拿起桌上一支炭筆,撕下一頁印有張記字樣的便箋,飛快兩筆寫完。他點了點便箋,“下工后來這里。”

    蒲郁一頓,“作甚么?”說著去瞧那便箋。

    曲勁而鋒利的瘦金體寫著一串地址。

    “來便知道了,二哥又不誑你?!?/br>
    待到下工已是夜里九點鐘,蒲郁搭人力車來到約定的地方。一間馬路邊的餐館,牌匾寫著字號“珍饈”,透過玻璃窗看見里面只幾盞燈亮著,昏昏暗暗,像是即將打烊。

    “請問……”蒲郁推開門,“吳先生還在嗎?”

    小廝從吧臺后探出頭來,說話有廣東口音,“是蒲小姐嗎?”

    蒲郁遲疑地點頭,小廝示意里面請,“吳先生等候多時了。”

    廳堂面積小,裝潢半中半洋,也沒有客人,看起來是很失敗的餐館。不過當小廝推開后門,領她走進郁郁蔥蔥的院子,感覺一下不同了。

    石板小路曲徑通幽,草木間影影綽綽看見前方一座小樓,許是里面的燈光竟將窗戶紙染成玫瑰紅的顏色。

    進樓,幾張桌子都空著,戲臺上也沒有人。卻有曲兒聲傳來,風雅也靡靡。

    小廝打手勢往左,前去推開廂房門,“吳先生,蒲小姐到了?!?/br>
    蒲郁后一步跟來,見吳祖清回過頭來。他淺笑,吩咐小廝道:“上菜罷?!?/br>
    身后的門關攏了,蒲郁還站在原地。吳祖清朝她招手,“過來坐啊?!?/br>
    蒲郁邊走近邊瞧著屏風前的兩個人,男子執(zhí)二胡,女子彈琵琶也在唱曲兒。

    “粵菜館子里聽蘇州彈評,倒很有趣味?”吳祖清虛攬蒲郁后腰,牽她胳膊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蒲郁一時耳朵嗡嗡的,端坐著,手攥緊裙擺,“我沒聽過彈評?!?/br>
    “這會兒你聽過了?!?/br>
    蒲郁去看吳祖清,又迅速收回視線,“二哥聽得懂么?”

    “吳語小片,上海話、蘇州話我有一點了解,聽得個大概?!?/br>
    “他們唱的什么?”蒲郁注意到邊桌上的干濕果盤沒動過,而煙灰缸里不少煙蒂,還有兩種牌子。在她之前,還有人來過。

    “《長生殿》?!?/br>
    “喔,講唐明皇與楊貴妃的。”蒲郁試探道,“二哥喜歡聽這樣的戲本?”

    吳祖清在扶手上點了兩下,“有什么問就是了,你我之間不用拘禮?!?/br>
    蒲郁抿唇,“二哥方才在……與女士約會嚜?”

    吳祖清笑,“誰講同女士見面就是約會,那同你也是約會?”

    蒲郁不語。

    大約覺得蒲郁固執(zhí)起來難纏,吳祖清傾身耳語道:“那人你見過,二哥的‘朋友’?!?/br>
    蒲郁自認沒見過他的朋友,思索片刻后才明白,指的當是蘇州河上的船夫。當時情況危險,而今是為何出現(xiàn)?

    蒲郁蹙眉,“難道二哥有?!俊?/br>
    吳祖清截斷她的話,“據(jù)說這館子是滬上做粵菜最地道的,我其實不鐘意西餐,就讓蓓蒂她們趕時髦罷,小郁覺得呢?”

    他不愿告知實情,蒲郁有些情緒,“好不好都是二哥說了算,不是講這一餐沒有我的了嚜,怎么又讓我來?”

    “那西服做得這樣好,我該感謝不是。”

    餐食陸續(xù)傳來,吳祖清給小費打發(fā)了彈評藝人,包廂安靜下來。

    吳祖清動筷,蒲郁卻還端坐著。他輕杵筷子,道:“膽子愈發(fā)大了,還同我耍脾氣。”

    “小郁以為二哥對‘鏡子’,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眳亲媲鍎涌辏皩δ銇碚f,探究我的事很刺激,可這些事情不是尋刺激就可以做的?!?/br>
    蒲郁直棱棱地看著他,“找刺激,原來二哥是這樣看我的。對,當時有所察覺,我的確覺得刺激。二哥有許多辦法讓我保守秘密——我不是為了保命才那樣說的,二哥還不明白嗎?”

    吳祖清笑了,“你不會覺得是好玩的罷?”

    “小郁的身世,二哥應該查得一清二楚了。能過上安生的生活,小郁原本別無所求,可遇見二哥,以往的事全記起來了?!?/br>
    蒲郁緩緩道,“蒲懷英,二哥曉得吧?我以前叫這個名字。若懷英是男兒,原該繼承父兄的志愿??蓱延⑹桥畠?,沒有任何選擇,唯有結親算得上光耀門楣的事。懷英沒有選擇的余地,可我想有,我想將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br>
    半晌,吳祖清說:“你靠手藝傍身,不也行得通。”

    “上次是馮太太,馮太太念舊情,不做張記的生意也沒有另使絆子。可下次換了別的事、別的人,張記關門大吉說不定。以前對門的西服店得罪了經(jīng)營房地產(chǎn)的李家,老板在上海待不下去,被迫回鄉(xiāng)。這亂世,手藝人也不過螻蟻?!?/br>
    “……你想要出人頭地,二哥可以應承你,待你學好手藝給你投資。”

    “我不為出人頭地,何況,即使我有幸得二哥庇護,也不能靠二哥一世?!?/br>
    吳祖清揉額角,“小郁,你不會以為拿起槍桿就能夠掌握命運吧?”

    “為何不能?”蒲郁神情篤定,“小郁雖學識淺薄,可也知道一些事。如今天下四分五裂,軍閥擁兵自握,蠻夷虎視眈眈,戰(zhàn)亂致以民不聊生。唯有向著那革命,我輩才有出路。”

    吳祖清冷笑,“演講不錯,我是不是該為你鼓掌?照你這么說,去參軍不就好了?!?/br>
    蒲郁不覺冒犯,反而道:“女子若能參軍的話,我自當去的。周歲抓鬮,我抓中的是父親腰間的槍套;自小講得多的也是隨我二哥征戰(zhàn)沙場,以身報國。只是那會兒未能看清,北洋政府一盤散沙,治國之策根本與孫先生倡導之民主相去甚遠?!?/br>
    “空談!”吳祖清呵斥。

    蒲郁微微抖了一下,仍執(zhí)著道:“二哥為什么選擇這條路?如若二哥是為出人頭地甘做政黨犬牙,那前前后后這些當我沒說過。我的命,任二哥拿去?!?/br>
    吳祖清摸出煙盒與打火機,點燃一支煙,“不然呢?”

    “其實,別無他法對嗎?我發(fā)覺了二哥的秘密,除了成為同謀,只有死。二哥宅心仁厚,沒讓我死,才拿‘鏡子’這模糊的說辭來哄我。到底不是長久之計啊?!?/br>
    這一瞬,吳祖清看見蒲郁長久以來藏住的狡黠。

    曾削發(fā)明志,當斷則斷取‘郁乎蒼蒼’為名,將家族不幸深埋在心,她哪里是聽之任之甘于命運造化的小女孩?

    蒲郁揚起唇角,指著吳祖清的衣服,“不如小郁幫二哥定主意,若是中了,我會死;若是空了,讓我為之效力。”

    吳祖清何時受此掣肘,這些日子以來的躊躇化為烏有,頃刻間起了殺意。

    她早就該消失的。

    吳祖清摸出槍,轉動輪-盤撥下一半子彈,“遂你愿?!?/br>
    蒲郁拿起槍——金屬久違的觸感,令她戰(zhàn)栗。她撥動保險栓,把槍口抵在額角,扣下扳機。

    第20章

    霎時,茶蓋飛閃去,將她手里的槍砸出老遠。瓷蓋碎裂,聲響之后,她才感覺到手腕扭傷的疼痛。

    動靜太大,引得小廝在門外問:“吳先生,可有吩咐?”

    不一會兒,門開了,吳祖清說:“來人收拾了?!?/br>
    小廝傳人來收拾,發(fā)現(xiàn)餐食幾乎沒動過,熱絡道:“不合吳先生口味嗎?”

    吳祖清冷笑,睇身后的人。蒲郁眼紅紅,一幅受委屈的模樣。

    小廝明了,小姑娘鬧脾氣——準是發(fā)現(xiàn)方才吳先生這兒還來過一位女士,呷醋呢。

    小廝沒再嘮叨,張羅其他人幫吳先生備車,一路相送到車上。

    一路無話。

    二哥最初說鏡子,是警告她不要揣測他的心思??伤J一闖,如今徹底逾過他的底線。

    估計二哥好不容易有放松片刻的機會,卻讓她攪和成壯志宣言。他該后悔提什么鏡子了,恨不得了結了她,奈何飯店鬧出人命說不過去,才又放她一馬。

    靜下來后,她意識到方才的話多么淺薄,從頭至尾的行為多么可笑。

    幸好,幸好還沒說出最本真的念頭,她不能讓他再看低了。

    下車后,吳祖清走在前,蒲郁走在后,完全籠罩在他高大的影子之下。

    到二樓門扉前,蒲郁駐足,摸鑰匙。

    吳祖清在上行的臺階上,冷聲道:“上來?!?/br>
    冷不丁將她嚇著,回頭看去,支吾道:“?。可?、上哪——”

    吳祖清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蒲郁想起來他們的規(guī)矩,任何話不要讓他說兩遍。于是她收起鑰匙,亦步亦趨跟上去。

    過三樓,繼續(xù)往閣樓走去。

    蒲郁心里多了分恐懼:難道二哥這就要了結了她?

    誠然,在揚言同二哥賭俄羅斯輪-盤時,她就該做好覺悟。

    閣樓的門框低矮,吳祖清勾身跨了進去。蒲郁慢兩步走進去,他驀地關攏門,還上了鎖。

    在吳家搬來之前,閣樓是公共區(qū)域,斜頂外有一片露臺,偶爾蒲郁同施如令在露臺上玩耍。

    現(xiàn)在閣樓屬于吳家的租賃地,一盞地瓦數(shù)的電燈懸頂,室內(nèi)的墻壁地板未經(jīng)粉刷,放著木箱雜物。唯一的一扇窗玻璃蒙了灰塵,隱約瞧見外面露臺晾的被單衣衫,微風吹拂,如鬼影縹緲。

    吳祖清把槍放在重疊兩層的木箱上,許是覺得屋檐低矮,揀了張椅子來坐。

    蒲郁忙道:“有灰……”

    吳祖清挑眉,像在說:現(xiàn)在需在意這個?

    蒲郁眼觀手,手指絞在一起。

    “誰教你用槍的?”

    審問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