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商街走水的事，依太后的意思，顧念小玉兒身子孱弱不愿她抄經(jīng)cao勞，便未說與她知，可到底還是從秋寧嘴里知道了。

    這日抄好經(jīng)文，便命歸雁凝霜跟著去送，才走到御花園半落突想起日前給班康繡好的肚兜未帶，只得差凝霜回去取。

    御花園不時有宮女太監(jiān)經(jīng)過，小玉兒自病后不耐見生人，便扶著歸雁一路且走且尋，找了許久才找到一座假山旁閑置著的石桌石凳，位置偏僻正好歇腳等人。歸雁忙走過去拂去凳上浮塵扶著她坐下。

    秋將逝，秋風(fēng)蕭瑟，樹枝上葉黃半凋瑟瑟顫抖，落葉鋪地百花歸塵，昔日的盛景繁華似過客行遠，留下凄涼的背影。

    這般滿目蒼夷由不得教人心生惆悵，眺望長空，似一柄才出鞘的利劍，碧光冰寒咄咄四射，刺得人眼中酸疼：昨日春如錦，今日悲秋涼，那人還恨著自己么？或者已經(jīng)忘記，忘記茫茫人潮中回眸一顧的驚喜，忘記曾經(jīng)執(zhí)手期許一生。緣者如斯，終成了擦面而過的眼淚，跌落在塵埃中被風(fēng)吹干，了無痕。

    小玉兒猶自看著遠處景色發(fā)愣，恍惚間，假山后突然隱約傳來說話的聲音，說話的人好似直往這邊過來，聲音越來越大，竟象是吳昭儀與傅寶林。

    吳昭儀牙尖嘴利說話不饒人，小玉兒折實不愿與她見面徒添不堪，便起身要走，不想起的猛了頭暈?zāi)垦缀跽静蛔?，被歸雁在后面扶住，閉上眼睛半天才緩過來。這一耽擱聲音愈發(fā)近了，此時再走已是不妥，不想假山后說話的人象是停住腳步，小玉兒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站著不敢出聲。

    只聽傅寶林的聲音道：“不過是個奴才，死就死了，值不得大驚小怪?！?/br>
    吳寶林道：“這個奴才卻與旁人不一樣，她原是姜昭儀帶進宮的貼身侍女，后來才被麗妃娘娘討了去，也就是兩三月的事?！?/br>
    小玉兒聽兩人話語好象是說水月死了，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凝神細聽。

    傅寶林道：“水月是姜昭儀從娘家?guī)нM宮的，麗妃娘娘怎么會討了她去？如今又是為著什么死的？”

    吳昭儀道：“正是這樣才大有文章，水月死的不明不白，其中與姜昭儀脫不了干系。”

    傅寶林奇道：“她現(xiàn)不在煙霞宮，怎么與姜昭儀有關(guān)？”

    吳昭儀道：“你想想，她跟姜昭儀這么久自然對姜昭儀的事了如指掌，要不是說了什么，姜昭儀又怎么會失寵？”

    傅寶林“哦”一聲，道：“這么說姜昭儀有把柄在水月手里捏著?！?/br>
    吳昭儀冷哼一聲：“別看姜昭儀平日一副清高模樣，暗地里卻能干出教人不齒的丑事，我們都小瞧她了?！?/br>
    聽到此處歸雁便要出聲，被小玉兒死死攥住手腕，臉色煞白朝她搖頭，歸雁只得忍住。

    傅寶林好奇心越發(fā)被勾起，追著問道：“什么丑事？好jiejie，快說罷?！?/br>
    “宮里早傳開了，怎么你還不曉得？姜昭儀本來不姓林，當(dāng)年她家滿門獲罪，所有女眷都被遣送到青樓，后來也不知道姜昭儀使了什么手班被一個男子救出去，這才到了姜家代替林小姐入宮?！?/br>
    傅寶林吃驚道：“天，她居然入過青樓？這樣的人怎么能進宮伺候皇上，欺君之罪要殺頭的，姜家怎么就這般大膽？”

    “要不怎么說自作孽不可活，姜家正是因此倒了。說起來姜昭儀的手班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你想，青樓是什么地方，豈能說出來就出來？她就能叫恩客給救出去，進宮后還偷偷見面。自古女子侍君是天大的恩賜，姜家居然不讓自家閨女入宮，為什么偏偏叫她替代?！?/br>
    “你是說？”

    “許箏兒說她是狐媚子，可一點沒錯。枉她怎么裝，也不過是個妓……”吳昭儀啐一口又道：“別污了我的口。姜昭儀暗中做手腳害死水月，就是為著水月說出她的丑事?！?/br>
    小玉兒如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手腳瑟瑟發(fā)顫站都站不住，歸雁扶著她不敢出聲急得一頭汗。

    傅寶林“嘖嘖”道：“她怎么還有臉待在宮里？皇上難道不知道么？

    “怎么不知道，這不晾起來了么？皇上心里恐怕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刮，定罪是遲早的事。只不過事關(guān)皇家臉面，不好明說，要找個由頭才行，不信你等著瞧罷?！?/br>
    “怪不得皇上住在上苑不回來，連累著我們見一面都難?！?/br>
    “可不是怎地，前頭就因為她霸著皇上。。。。。?！辈耪f到這里，有小宮女聲音傳出：“麗妃娘娘請兩位主子去清華宮說話?！?/br>
    一行腳步聲順原路漸漸遠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小玉兒一軟坐在地。

    歸雁趕忙扶她坐在石凳上，急得連聲叫：“主子主子！”小玉兒卻似全聽不見，眼睛直楞楞看著半空，茫然無神。

    歸雁哭道：“主子您別嚇奴才！”驚駭之下團團亂轉(zhuǎn)。

    凝霜取了肚兜又往花園尋小玉兒與歸雁，找一路不見蹤跡，繞過樹林才想著要往慈安宮去就聽見假山那邊依稀有人嚶嚶哭泣，尋聲而來，遠遠便看見歸雁圍著小玉兒掉淚。

    凝霜唬了一跳，三步兩腳跑過來：“這是什么了？”待看清小玉兒的形狀嚇得慌了手腳：“主子？”

    小玉兒此刻如中魔怔一般，牙關(guān)緊咬臉上無半分血色，秋寒天氣，額上竟出了密密一層汗。

    凝霜見她不答應(yīng)，忙拉住歸雁問：“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會子不在主子就這樣了？

    歸雁哽咽半天不知該如何說，只求凝霜道：“先扶主子回去再說罷。”

    前面的路曲折蜿蜒似一座迷宮，明槍暗箭防不勝防，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迷宮的盡頭，可是，她已經(jīng)沒有機會伸手求救，因為她的生路已經(jīng)全被斷死，四面楚歌不能過傅東……

    小玉兒腳下虛浮，全靠歸雁凝霜攙扶著慢慢往煙霞宮去。

    晴椿正吩咐小宮女收拾送來的過冬衣裳布匹，冰脂愀然不樂：“劉六星辦事越發(fā)沒個章法，這些緞子定是別人挑剩不要才送來這里。若是從前他斷不敢叫人拿來現(xiàn)眼?！?/br>
    晴椿道：“今時不同往日，再提這話有什么意思。你選幾樣好的留給主子，其余的的都收起罷，免得主子看見氣惱。”

    “主子要知道氣惱便好了。您瞧咱們主子現(xiàn)在竟象個出家人，不嘖不喜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白叫我們爭這些?！?/br>
    晴椿放下手中衣裳，長嘆道：“主子心里的難受豈是你我能懂的？你就少說幾句罷?，F(xiàn)在煙霞宮里當(dāng)差雖不比從前風(fēng)光，可不受打罵總比旁人強些。”

    冰脂亦嘆：“我不過是為主子不值罷了，哪里是為著自個爭這些?！?/br>
    話未說完就聽見外面喧嘩，出去瞧，見歸雁凝霜攙著小玉兒過來。

    待看見小玉兒臉色煞白目光呆滯比先前幾次還要嚇人，晴椿冰脂肪不由大吃了一驚，忙上前幫著扶她進殿躺在榻上，問話也不見她答。晴椿不禁急了，抓住凝霜道：“主子怎么了？”

    凝霜眼圈紅，分辯道：“我不知道，我去送肚兜就見主子這樣了?！?/br>
    晴椿這邊又攥住歸雁的手：“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的小祖宗，你快說罷?！?/br>
    歸雁泣不成聲，拉住晴椿語無倫次：“這回只怕要主子的命了?！?/br>
    晴椿楞了楞，厲聲道：“你胡說什么？”歸雁大哭失聲。

    晴椿見她這樣恐驚著小玉兒，拉著從正殿出來走至后面院子，一迭聲地道：“你哭什么，到底出了什么事快說罷！”

    歸雁緩半天才將花園聽見的話說明白，晴椿聽完跌坐小杌上怔怔發(fā)呆，歸雁哭道：“姑姑你快想個法子！”

    晴椿苦笑：“這回只怕老天爺也沒法子了。”

    回了正殿，只見凝霜仍圍著直喚“主子”，小玉兒木然無語，一旁冰脂正擰熱巾子給她檫臉。晴椿上前捏著小玉兒雙手冰涼， 搓了半天，心中害怕緩緩道：“主子，您別這樣，想想小皇子罷?！?/br>
    小玉兒似回了魂，眼珠子漸漸活泛。晴椿見她回緩，忙叫凝霜給她搓，幾個人正慌亂就聽小玉兒口齒清晰一字一句道：“我不打緊，扶我去長案那邊吧?！?/br>
    幾人大喜，趕緊扶著過去，卻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小玉兒眼睛盯住筆墨不動，歸雁冰脂這才明白是要寫字，忙亂著研磨鋪紙。

    待布置妥當(dāng)，可小玉兒卻似是連筆都握不住了，瑟瑟顫抖，歸雁幫著她抬起手臂才勉強落筆。

    這回寫的實在勉強，每一筆都似吃力至極，一頭一臉的汗冒出來耗盡心力一般，小玉兒寫完看了半晌，微微笑道：“這便是了。” 話音剛落一大口血咯在紙上，仰面朝后倒去。

    煙霞宮內(nèi)亂成一團，有哭的，有叫的，七手八腳抱起小玉兒躺在碧紗櫥床上。晴椿急得一頭汗，吩咐歸雁端碗冷水過來。

    歸雁只是圍在跟前大哭全然聽不進話，冰脂趕忙去端水。

    晴椿接過含一口冷水撲在小玉兒臉上，又伸食指掐人中，半天才聽她喉間“咯”地輕響，眼睛慢慢睜開。

    晴椿急聲喚：“主子主子?！毙∮駜鹤旖莿恿藙?，聲音幾不可聞：“冷！”

    晴椿略微放心，叫冰脂拿棉被給蓋上，又吩咐人點火盆子。

    火盆子端進來，這年送來的木炭不僅比不上去年的銀碳，就連小玉兒才入宮當(dāng)寶林時的木碳都不如，放在殿內(nèi)“噼啵”聲不斷，煙氣十分大。只一會子小玉兒就被嗆得咳嗽不停，咳在痰盒中都是血色。

    歸雁氣得跑到火盆子跟前，顧不上燙手端起就往外走，連盆帶火全扔在院里。

    晴椿正忙著給小玉兒拍背，看她進來支著兩只手上面燎紅一片，一會工夫全成了水泡子，便道：“拿藥上上?！睔w雁倔著不理，在一旁抹淚。

    晴椿氣道：“你就聽我一句勸，主子都這樣了，你們叫我省省心罷。”

    歸雁這才隨著冰脂去了。

    忙了半天，見小玉兒睡實了，晴椿便將幾人叫在一處商議著要不要去請?zhí)t(yī)，冰脂悶聲道：“太醫(yī)院狗眼看人，瞧見主子失勢只派些不中用的過來，請也是白請?！?/br>
    凝霜道：“不請還待怎地，咱們也沒少央人在太醫(yī)院打點，怎么還這般難說話？”

    冰脂冷笑：“太醫(yī)院的人看人眼色行事，縱是拿金山銀山過去，有人不發(fā)話全是白費，看這架勢弄不好反倒害了主子?！?/br>
    晴椿思忖半天拿不定主意，這時外面?zhèn)鲌罂偵欧縼砣怂惋垺１鋈ソ舆^專給小玉兒的食盒進來，打開一看，只有四樣小菜和一碗白粥，且還是涼的，登時氣得柳眉倒豎：“這飯菜一日不如一日，叫主子怎么吃？”

    晴椿嘆口氣，出去叫宮女提食盒到小廚房將飯菜熱一熱。兩個小宮女進殿滿臉怨懟，其中一個嘟嘟囔囔道：“又沒人生火，就欺負我們老實?！?/br>
    冰脂立時大怒，從頭上拔下簪子亂戳過去，罵道：“沒眼界的小蹄子，旁人欺負主子，連你也趕著上臉?！?/br>
    小宮女一面躲一面哭：“誰欺負主子找誰理論去，只會拿我們出氣。”

    晴椿氣得目瞪口呆，一迭聲道：“反了，反了，凝霜你快把她打出去！”

    凝霜上前拉住冰脂，對小宮女說：“原來你是個千金小姐，我們再不敢勞駕。明個就請王總管過來，你想到哪個宮做小姐，去便是。”

    小宮女這才知道害怕，跪在地上對晴椿“嚶嚶“哭道：“姑姑饒了我罷，下次不敢了，要叫王總管拿捏住錯處，奴婢再沒有好日子過。”

    晴椿見鬧成這樣，顧忌著小玉兒聽見，擺擺手叫小宮女下去，兩個小宮女忙提著食盒退出正殿。

    殿里亂成一鍋粥，歸雁卻還是坐著發(fā)呆，不言不語仿佛沒有瞧見，凝霜推她一把，問道：“你可是傻了？”

    歸雁如夢中方醒，口中喃喃道：“我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主子遭罪。”說完猛地起身，幾步奔至長案邊，將小玉兒前面寫過字的紙捏在手中，徑直跑出殿。

    晴椿與冰脂凝霜茫然不解，追出去問：“你這是要做什么？”

    歸雁頭也不回，一陣風(fēng)似地就不見了，攆都攆不上。

    晴椿頓足道：“我的祖宗，可千萬別鬧出事來！”

    晴椿在殿內(nèi)急得團團亂轉(zhuǎn)，見小宮女端飯菜進來，只得放下歸雁的事先照應(yīng)這邊，進碧紗櫥走至床邊嚇了一跳，小玉兒眼睛睜得雪亮，原來并沒睡著。晴椿心中忐忑不安，強撐笑臉：“主子什么時候醒的，怎么不叫奴才？”

    見她不說話，晴椿又道：“奴才伺候主子用膳，主子就在這里吃罷。”

    “好?！?/br>
    聽她言語清晰，且臉頰兩側(cè)緋紅，象是好了許多，晴椿心中一寬，問道：“主子想吃粥么？奴才給您喂。”

    小玉兒輕輕頜首，就著晴椿手中的銀勺喝下半碗粥，又吃了幾口菜，才搖頭示意夠了。

    晴椿甚為欣慰正要收拾碗碟出去，卻不想這邊冰脂凝霜才扶著她要躺下，就被她推開直指痰盒子，將方才吃下的飯菜全吐出來。

    小玉兒又連咳幾聲，咯出幾口血才歇停，頭上一層虛汗，臉色蠟黃仰躺在床上。

    晴椿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冰脂凝霜亦是慌亂著擦洗收拾，三人皆隱隱有不詳之感，卻不敢說出來直憋得眼圈通紅。

    歸雁拿著小玉兒寫的字不等通報直闖進慈安宮正殿。

    李嬤嬤正逗著班康玩耍，突見她進來倒地便拜，唬了一跳，道：“這孩子怎么不懂規(guī)矩?！?/br>
    太后見歸雁滿臉是淚只知道磕頭，心中詫異，攔住李嬤嬤，問道：“什么事？火上墻一般，你倒是說說?！?/br>
    歸雁一路悶跑，心中憋著一股氣，到了這里又喘又急半天說不出話。待李嬤嬤端茶水過來，她一氣喝完這才抽泣道：“求太后救救我家主子。”說畢淚流滿面連連磕頭。

    太后驚得站起身，問道：“你家主子怎么了？”

    “我家主子恐是不妥，前班日子就吐過幾次血，太醫(yī)院的人并不給好好瞧。今日情形更加不好，求太后救救她?！?/br>
    太后一聽“吐血”二字便慌了：“怎不早說？你家主子來不是好好的么？”

    “是我家主子強撐著不叫人看出來，主子受的委屈憋在心里，不許我們說。”說完拿出小玉兒寫的字遞給太后。

    紙上面血跡斑斑看得太后心驚rou跳，半天才定目將上面的字看完，扼腕嘆道：“就說這孩子倔強，去瞧瞧她罷?！?/br>
    李嬤嬤命人傳宮輦過來，又伺候著太后換衣裳出門，歸雁宮女們跟在后面，一行人匆匆往煙霞宮而去。

    四方院子內(nèi)種著幾株桐樹，秋風(fēng)蕭瑟，吹動樹上幾片葉子搖搖晃晃落在地上。夜已黑，玄月如勾早早掛在半空，廊下是成排的朱砂宮燈，喜氣洋洋的光亮與清寒月色相映爭輝，將煙霞宮照得清清楚楚，龍鳳呈祥，百合如意，五福捧壽，四喜延綿的彩頭遍布每一處角落，卻為什么什么也留不住，轉(zhuǎn)眼即成空？

    晴椿正站在院中暗自惆悵，突然響起拍門通報聲，驚得晴椿心口通通直跳，待一眾人進來才知道跪地接迎。

    太后扶著李嬤嬤剛一進正殿，便問：“姜昭儀呢？”

    冰脂凝霜趕忙從碧紗櫥內(nèi)出來跪地回話：“稟太后，玉主子在里面歇著?！?/br>
    太后又問：“煙霞宮管事的宮女呢？”

    晴椿在趕緊磕頭：“奴才見過太后。”

    太后沉著臉，冷聲道：“既是管事就該有個管事的樣子，你們主子病成這樣怎么不見言語一聲？出了事你們當(dāng)?shù)闷鹈?？要不是歸雁告訴哀家，只怕還瞞著不說?！?/br>
    晴椿等人這才明白歸雁是去慈安宮求救。太后發(fā)怒，眾人嚇得頭不敢抬，黑呀呀一群人跪在地上鴉雀無聲。

    太后輕輕嘆口氣，轉(zhuǎn)身進了碧紗櫥。

    大紅緞被下小玉兒縮成一團，一張小臉黃黃地沒一絲血色，更瘦得可憐。太后心中憐惜，不知不覺伸手探她的額頭。

    小玉兒并不清醒，昏昏沉沉中感覺有人撫摩額頭，手這樣軟，這樣輕。仿佛是娘坐在身邊安撫，可是娘為什么著惱？是嫌她沒有聽她的話么？

    娘，你莫生氣，別走。

    “娘！”昏睡中一聲娘叫得太后心頭一顫，一顆眼淚滑下，落在小玉兒面頰上。

    小玉兒睫毛微微顫動，緩緩睜開眼，半天瞧清楚是太后坐在跟前，欲要欠身被按住：“快躺著罷，這孩子，怎么成這樣?！?/br>
    “煩母后來看……媳沒什么，歇幾日就好?！?nbsp;小玉兒費盡力氣，斷斷續(xù)續(xù)道。

    太后輕嘆一聲：“身子不好就別硬撐著，早告訴我就不會拖到現(xiàn)在。羿兒躲去上苑，你又弄成這樣，倒教人怎生是好？”說到這里見小玉兒閉上雙目，鼻翼輕輕顫動，似是極力克制不流出眼淚。 太后心中亦是難受，良久又道：“孩子，看開些罷，我在宮里幾十年，什么事沒經(jīng)過？把心放寬些，養(yǎng)好身子才能說別個，后頭事還要看各人的緣法?！?/br>
    小玉兒道“是?！?/br>
    太后轉(zhuǎn)頭對李嬤嬤道：“你去叫王太醫(yī)來，以后姜昭儀就交他診治，太醫(yī)院主事再要找借口推三阻四的就不必穿那身官服了?！?/br>
    李嬤嬤稱：“是?！惫硗顺鋈?。

    太后將寢室打量一番，皺眉問晴椿：“這殿里寒窯一樣，你們主子病著怎么能經(jīng)得??？去叫人端火盆子進來?！?/br>
    晴椿唯唯喏喏不敢言語。

    見晴椿半天不動，太后心中惱怒正待發(fā)作，轉(zhuǎn)念便明白過來，一指身邊的宮女，吩咐道：“你去慈安宮，叫人送些銀碳過來?！睂m女亦恭身退下。

    太后早年吃過苦知道宮里勢力傾軋，且一進煙霞宮入眼皆是冷冷清清，估摸著各樣事情不如人意，便對晴椿幾人道：“做奴才的好生伺候主子才是本分，主子想不到的你們要替著想到，做到才是。”

    晴椿歸雁等人稱“是”。

    “等回去慈安宮，哀家叫李嬤嬤挑幾個人過來，飲食煎藥就由她們?nèi)プ觥Ｒ院蠓彩悄銈冎髯有栌檬裁礇]有的，只管去慈安宮里要?！?/br>
    晴椿歸雁等人跪地謝恩，說話間王太醫(yī)就到了。

    有太后在，王太醫(yī)不敢馬虎，端地用了了十二分心思。一待見他診完，太后便急問：“如何？”

    太醫(yī)喏喏答道：“回稟太后，這里人多嘈雜，不宜昭儀娘娘休養(yǎng)，微臣可否借一步說話？”

    太后思忖著莫非是小玉兒病情不好，太醫(yī)才要回避，心里不由一沉。出了碧紗櫥由晴椿帶路走到后殿閣間。

    “你與我說實話，姜昭儀病情到底如何？”

    太醫(yī)跪在地上，斟字酌句回話：“昭儀娘娘有舊疾，原本就該小心調(diào)養(yǎng)。微臣想問伺候的宮女，娘娘前班日子可受過風(fēng)寒？”

    晴椿在一旁答道：“夏日里主子淋過雨，回來便咯了一次血?！?/br>
    “若當(dāng)時好好診治還不打緊，可惜耽擱了，導(dǎo)致心肺受損。娘娘后面可還咯血沒有？”

    “今日是第三次?！?/br>
    “這么說娘娘先前還曾咯過一次？”

    “是，是在淋雨之前?！?/br>
    太醫(yī)皺眉半天不語，眾人只看他臉色，心中七上八下。太后急道：“怎么樣？你快說罷。”

    王太醫(yī)重重磕下頭去：“微臣無力回天?！?/br>
    眾人猶如頭上響了個悶雷，驚得面色失措，愴然無語。歸雁眼淚噗噗落下，閣間里只聽見她抽泣的聲音。

    太后亦是臉色大變，怔忡半晌心中猶是不信，輕顫著手，指著太醫(yī)道：“你與哀家說清楚，怎么就嚴重成這樣？”

    王太醫(yī)道：“昭儀娘娘先前就有舊疾，舊病未愈又添新傷，病情耽擱，導(dǎo)致心肺損傷嚴重，更加上憂慮過度，現(xiàn)已是燈盡油枯，只能盡人事聽天意了?！?/br>
    太后聽完心中冰涼，半天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