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聲響了幾次，高奚才艱難地睜開眼睛，胸口有點悶，起身四處尋找不依不饒作響的手機。

    亮光映入眼簾，赫然寫著【爸爸】兩個字。

    她打了個哈切，接起電話：“爸爸。”

    “在家？”

    “嗯，聚會回來了?！?/br>
    “喝多了？”

    “……被你這樣說實在讓我有種微妙的感覺?！备咿扇嘀~角，用慵懶沙啞又帶著些笑意的聲音說：“往常我好像沒少這樣問你來著。”

    “事實上，我想你喝多了也不會太失態(tài)才對，頂多睡得沉些?！彼脑捳Z帶著輕松調(diào)侃的意味，高奚覺得自己因為醉酒而突突跳動的額角放松了些許，她從新倒回枕頭上，輕聲道：“是睡著啦，不過我是完好無損地回到家才躺下的?！?/br>
    “看來是我吵醒你了?！备呔賹⒁环菸募诺揭慌?，又掀開另外一份。

    “不過為什么不叫我來接你？”

    高奚耳畔劃過他筆尖接觸紙張的摩擦聲，還有他帶著磁性的聲音，讓人覺得這是一場懸而未決的夢，她甚至一時沒有去理解他的意思，而是沉溺于本身。

    直到他問了第二次，高奚才回過神：“抱歉，我可能還沒完全清醒。”她看了眼臺鐘，指針指向叁點一刻，不由得皺眉：“你怎么還在工作？”

    高仇笑著搖搖頭：“明明是我在問你——只剩最后一些了?！?/br>
    高奚捏著被子，半張姣好的臉龐埋進去，軟聲軟氣道：“有相熟的同學送我回來的，我本來不想打擾你工作，但我現(xiàn)在后悔了，應該央著你來接我，這樣你就沒辦法加班到現(xiàn)在了。”

    高仇的筆尖停了下來，其實聽見她的聲音那刻，平常思維敏捷的大腦就不能再輕而易舉地分成幾用，所有的注意力被她奪去。

    哪里需要她特意央求。

    “不過，你為什么半夜叁點才給我打電話？”高奚有些迷惑：“你以前從來不在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的。是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只是收到了屬下的報告，說是她聚會出來后坐上了一個性別為男的同學的車，雖然他知道她回了家，但……難免還是覺得在意。

    “想問問你，下次過生日，想要什么禮物?！备呔僖幌蛐趴谀髞?。

    高奚更摸不著頭腦了，現(xiàn)在是一月份……離下次生日差不多也就一年吧。

    “高警官真是有心了?！辈贿^高奚還是思考起來——他的每一句話，她一向都認真的對待。

    “我想……”可想了許久，她還是沒什么特別想要的，倒是惹來高仇的輕笑。

    “你笑什么呀？”

    “你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也代表你并不缺什么，覺得欣慰罷了?！?/br>
    高奚心里有點莫名的甜，輕聲道：“誰說我滿足得不想要啦？說不定是我想要的太多，一時難以抉擇罷了?！?/br>
    “那就說說看?！蹦呐赂糁b遠的信號，高奚也能猜得出他此刻微微上挑的眉梢和嘴角，“不管是一個，還是一萬個，我無不應允?！?/br>
    “有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是個嬌縱跋扈的大小姐才對的?！备咿缮酚薪槭碌卣f，“以你的教育態(tài)度，我應該是往那種方面發(fā)展才對呀？”

    “嬌縱也好，婉約也好，你是我的女兒，你想活成什么樣，就活成什么樣好了?！?/br>
    高奚垂下眼眸，“是啊，我是你的女兒?！?/br>
    “奚奚。”

    “下次生日的禮物能不能預支呢？我現(xiàn)在就想要?！?/br>
    “……你說?！?/br>
    “我想見到你，僅此而已。”

    ＊＊＊

    高仇把車停好，邁進電梯沒多久便停在一樓，然后引入眼簾的便是女兒一雙帶著訝然和欣喜的眼睛。

    她提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笑道：“好巧呀，高警官?！?/br>
    “不是在睡覺嗎，怎么跑出去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正好四點四十分。

    “爸爸沒趕過四點的早市吧，能買到不少好東西?！彼龔拇永锬贸鲆粋€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遞給他：“我在老板那用清水沖過的，你嘗嘗?！?/br>
    高仇無奈地看著她，但還是接過蘋果咬了一口——很脆、很甜。

    “怎么樣？”

    “你有眼光?！?/br>
    “還有很多呢，西紅柿、冬棗、小排骨和南瓜?！彪娞莸搅耍麄円宦纷?，一路閑話。

    門一開，又是只屬于兩個人的煙火氣息。

    “你今天要做什么？”

    “待會吃過早飯，然后去晨練，中午吃過午飯，下午接著學習，晚上……”他接過她的話：“吃過晚飯，散散步，就能睡覺了。高醫(yī)生不覺得自己的休假計劃有些無趣么?！?/br>
    “況且，你的一日計劃中，沒有分一部分給我的打算？”高仇想伸出手撫一下她的頭頂，但到底不是她尚年少稚嫩時，無論私底下他心思幾何，明面上他總該對她保有身為父親的態(tài)度，只好作罷。

    高奚眨眨眼：“您早上估計是要睡一會兒的吧，關于吃飯、學習、散步，我們能陪伴彼此的時間這不是還有很多么?！彼従徯Φ溃骸拔液貌蝗菀渍{(diào)休到爸爸你公休的日子，就是為了能多陪陪你嘛。”

    從以前開始，她早就習慣于默默陪伴在他身邊，如今也不會有什么不同，選幾樣平常的事，然后心安理得的待著，于是一舉一動，一呼吸一吐納，都是安定的滋味。

    “爸，人生很快就過去了對不對？至少在我們其中一個人離開彼此前，我想盡量創(chuàng)造出陪伴的時間?！彼p輕吐出一口氣，伸手勾住他的手指，眼神清透明亮，“我下半輩子，會一直一直……如此?！?/br>
    不逾越，不強求，細水長流的歲月，足以抵抗一切侵襲，不疾不徐的、溫柔的，將他們下一個十年、二十年，都綁在一起。

    他定定地看著她，然后笑著彈了一下她的額頭，慢悠悠道：“不嫁人了？等你以后和別人成了家，就不會說這種傻話了?！?/br>
    高奚的臉頰紅了紅，雖不知是羞多還是惱多——明明都知道彼此的心意了，卻還是喜歡試探她，若她一天沒有親口許諾出露骨的愛意，他就裝作什么也不知道。

    高奚心底有些微微發(fā)酸，她愛上他已經(jīng)很久了，久到什么滋味都嘗遍了。

    愛一個人，不止有朝朝暮暮的期待和欣喜，也有延綿不斷的苦澀和失落，心緒被其牽制在所難免。高奚其實反復質(zhì)問過自己，真的愿意為了愛他而拋卻自己本來自由自在的心靈么。

    戀慕自己的父親，高奚明白這意味著什么——違背人倫，拋卻禮教，她卻不舍讓他被千夫所指。誰人不是活在世俗的眼光下呢，誰能萬無一失地保證，這樣的關系有一天不會公諸于世，然后遭到唾罵和攻擊呢。

    捫心自問，愿意承擔這注定要焚身以火的愛情嗎？

    答案是唯一的。

    高奚早就做好了跌入地獄的準備了。若愛他，便是義無反顧的堅定，是黃泉碧落的無悔。

    只是這些都不必說出口。

    于是高奚低首笑了笑，“就當我還沒有長大吧?！?/br>
    ＊＊＊

    高奚的rou身失去靈魂的支撐，很快變成一具冰冷的軀殼。女鬼阿珂也無能為力，畢竟貨不對板，哪怕她現(xiàn)在附在她身體里，等二十四小時一到這具身體也會逐漸喪失機能，哪怕高奚回來，也會有死亡的風險。

    而現(xiàn)在的情況讓阿珂也瑟瑟發(fā)抖不已，只因她被救上來以后，高奚那可怖的父親就立馬認出她不是高奚，并把她交給了一個老道士，她又死活聯(lián)系不上高奚，情急之下，她只好編造幕后黑手是季未來，引高仇離開，為自己和高奚再爭取點時間。

    而阿珂不知道的是，她誤打誤撞的舉動，讓高仇找到了高奚。

    不過她此刻需要面對的是看著就陰冷滲人的老道士……欲哭無淚。

    救命啊高奚！有人要殺鬼了啦?。?！

    可惜高奚聽不到她的呼喚，在不停歇地梵音中，她的魂魄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她咬住牙，只好用盡全力放手一搏。雙指并攏，凝起神來聚齊鬼氣——自然，佛門重地，不會有監(jiān)獄那樣的血腥和沖天怨氣，但這周遭難道就沒有魂魄供她驅使么？不，佛家既指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那么生靈就不單指人類！

    死去的動物，腐敗的枝葉……通通能為她所用。

    青煙漸漸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她指間下旋成一朵蓮花，花瓣數(shù)量也漸次增加，十葉、百葉、千葉……

    明覺的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這女鬼竟能用森然的鬼氣練就千葉佛蓮，這到底……

    高奚卻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余地，下一刻蓮花便從她掌心揮出，花瓣應聲而裂，頃刻猶如鵝毛大雪一般飄散在寶華殿內(nèi)，而正在誦經(jīng)的僧人接觸到這著花瓣，竟都暈厥了過去。明覺駭然睜大眼睛，想要用手里的佛珠啟動法決，卻被高奚搶先一步。在壓制稍緩時高奚就動了起來，用極快地速度逼近明覺，雙指如刃破開一層佛光，直指他的眉心。

    卻在距離不到半厘米的地方停下，高奚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這算制住了他。

    明覺的手自然的放下，臨危不懼道：“你燃燒自己的壽命換來的機會奏效了?！?/br>
    “明覺大師，我一向分的清我想要什么，為達目的，我也只好不擇手段。”

    明覺嘆道：“所以你困在紅塵，不得安寧?！?/br>
    “我身不論在紅塵還是地獄，都甘之如飴?！备咿傻吐暤?，“明覺大師，我敬重你，我之前自知身份懸殊，您沒有必要聽我的苦衷。雖然如今這個形式對我有利，可我想請您聽完我的解釋后再決定，是否是足夠有誠意？”

    明覺和她斗完一輪法術，其實已經(jīng)感覺到了她的心仍舊慈悲，只是執(zhí)念害了她。

    高奚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還是覺得她是狡詐的鬼怪，不值得信任。

    高奚微微垂眸，再抬眸只有冷靜到寂滅的雙眸，她輕聲道：“大師，與其我們兩敗俱傷，不如通力合作，將真正霍亂港城的人揪出來。至于我……”她笑起來，風華宛轉，“只要你度得了我最放不下的人，哪怕我的rou身磨成齏粉，我的靈魂碎成千萬片，我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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