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麗似乎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在威廉心中，斯卡麗的事的優(yōu)先級也許比他自己的事還要高一點。于是，短短幾句話之后，威廉就滿懷歉意地對文萊思說，為了想辦法忙活讓他成為一轉(zhuǎn)法師的事，今天也許不能再上他的課了，然后便很氣地請文萊思離開。

    走在街上，文萊思逐漸冷靜下來，只覺得先前發(fā)生的種種事件都很不真實，甚至可以說，十分可笑。如果他在某個故事中聽到這樣的情節(jié)，他大概會因為自己的智力受到侮辱而破口大罵。然而，無論怎么回憶，事實也的確是如此。

    先前文萊思以為威廉是個例，但現(xiàn)在看來，看似冷靜的斯卡麗也具有與威廉相似的特質(zhì)，浮躁、單純、狂熱。想一出是一出，而且立馬采取行動，這對文萊思來說是一種全新的認識，他逐漸開始產(chǎn)生了，“啊，原來這個世上還有這樣的人”的想法。

    但現(xiàn)在冷靜下來之后，文萊思才逐漸意識到，他先前正在逐漸被威廉影響，正在一點點向他那樣的人靠攏。因為一切得來的都太容易了，之前以為也許再也不會有機會的上學(xué)問題這樣輕松的被解決，過去每天都在發(fā)愁的吃飯問題好像根本就不在考慮的范疇中。

    這種不真實的感覺影響了文萊思的思維，讓他險些步入歧途。

    現(xiàn)在，事實證明，文萊思并不具有掌控一切的能力，因為實際上他的見識還太少，能夠掌握的信息和情報過于有限。也許威廉和斯卡麗并不能像他們說的那樣那么容易地讓文萊思成為一轉(zhuǎn)法師，但沒有想到他們會如此不把一轉(zhuǎn)法師當一回事，已經(jīng)是文萊思本人的失誤。

    文萊思終于笑出聲來：“不過，系統(tǒng)，正如你所說。遠超預(yù)計的好結(jié)果，也依然是好結(jié)果。我應(yīng)該更高興一點的?！?/br>
    文萊思回到了自己所居住的宿舍——也就是那個與好幾百人一起打地鋪的大屋。此刻是下午五六點，天還沒有黑透，外面還有太陽，比起沒什么保暖設(shè)備的屋子里，外面還要稍微暖和一點。所以，不出所料的，此刻屋子里顯得空曠的驚人。

    除開剛剛進門的文萊思自己，里面就只有兩個人。

    “喲，歪嘴小哥，今天這么早就回來啦！”文萊思的工友，明明是在學(xué)院城這樣的聯(lián)邦系法師為主流的地方長大，卻三十多歲卻仍然沒有魔法之徽，每天都在痛苦和醉生夢死中沉淪的倒霉蛋，興致勃勃地對文萊思招了招手，“你再這樣曠工可不行哦？我也就算了，蘇珊大媽每天平白無故地多干一半的工，累得腰都快要廢啦，你可真忍心。”

    文萊思關(guān)上門，取下面罩，深深吸了一口陰冷的空氣，抱歉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杰米。忽然找到了好康的活計，因為事情比較緊急，這邊的手尾沒有處理好。給你們添麻煩了。如果到時候事情穩(wěn)定下來了，我請你們在外面吃一段飯吧?！?/br>
    倒霉的杰米吹了聲口哨：“嚯，歪嘴小哥你忽然間這么闊綽了？那正好，到時候我們就去這小子工作的那家餐館吃飯吧。這小子給我講了半天，聽得我饞的要死，偏偏還吃不到?！?/br>
    杰米說著用力拍著他身旁的少年的肩膀。少年穿著一身純白的衣服，與他近乎透明的皮膚十分相稱，以至于，文萊思用了五秒鐘的時間，才看出少年身上的這套大概是所謂的廚師服，而又過了五秒，他才認出，這個少年正是他先前撿到的那個奇怪的家伙。

    “唐？”文萊思對他點了點頭，“有一陣子沒見了？你找到工作了？”

    純白的少年從容地笑著，神態(tài)自如老成，全然不像看起來那樣只有十幾歲的樣子，也朝文萊思點了點頭：“的確，很久沒見了。我在西街一家餐館找到了一個臨時工作。只干三個月，我的時間卡的很準，不會給你添麻煩的?！?/br>
    “是嘛。這次是這樣的啊?！蔽娜R思聳了聳肩，走到了屬于自己的鋪位上方，躺了下去，聳了聳肩，兩手枕在頭下，“你能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話最好。不要給我找麻煩就行。”

    唐忽然燦爛地笑了起來：“還是這么冷淡呢?！?/br>
    文萊思翻了個白眼：“說什么‘還是’……真是搞不清楚。不喜歡的話就滾蛋如何？”

    唐笑得愈發(fā)燦爛：“不，并沒有不喜歡哦。只是，明明這么冷淡，為什么不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把我扔下呢？你應(yīng)該嘗試過吧？那種情況下，讓我離開的話，我會聽話的?！?/br>
    “哈？”文萊思的眉毛挑了起來，滿臉嫌棄地側(cè)過身躺著，“說什么蠢話。你們兩個安靜一點，我覺得有點累了。睡會?！?/br>
    “歪嘴小哥，你可不要忘了請?！苯苊纂S口說了一聲，聳聳肩，朝門外走去，“小心別凍死啦?！?/br>
    一旁的唐端正地坐在旁邊的草墊上，看著文萊思躺在那，笑容滿面，不知在想些什么。過了一會，他才像突然想起來一樣，把文萊思用之前賣他衣服換到的厚實棉被幫文萊思蓋在身上。然后，他看到了文萊思的臉，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重新坐回了原位。

    良久，他長嘆了一口氣：“……為什么是他？”

    “……哼……”他仰著頭，不再看文萊思的方向，空無一物的低矮天花板忽然映照出下方黯淡的紅光，一聲微不可察的輕哼聲從文萊思口中發(fā)出，聽起來更像是沉眠中無意識的聲音。然而他卻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了起來。

    “您說得對。蠢貨……我真的問了個愚蠢的問題呢?！?/br>
    …………

    上一次做這個夢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還跟光頭一起在無盡山脈里跋涉。他好像是發(fā)了很重的燒——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楚了，明明也不過不到一年，卻完全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了。

    依舊是陌生的植物、陌生的怪物，隨處都是石塊和荒嶺，難見一點人氣。

    然而中心的大片荒地上卻熱鬧得不可思議。成群——成百上千，或者，成千上萬的猴子歡騰著，發(fā)出令人頭暈?zāi)垦５幕靵y叫聲。淡黃的、褐色的、發(fā)紅的、發(fā)黑的……不知多少種毛色的猴子聚攏在一起，揮舞著被擼直的樹枝，略有點形狀的石塊，發(fā)瘋般地歡叫。

    而在他們的中心，則是五十六只比較特別的猴子。他們里里外外圍成三圈，臉朝向四方，身上披著簡單的草葉，手上拿著頂部由發(fā)亮的石頭或某種動物的頭骨裝飾的長木棍，形容對文萊思頗為可笑，身上卻散發(fā)出一股凜然的氣勢。

    而在這群猴子的中心，有一個高大而精致的石椅，底座的高度大約是兩只站立的猴子疊起來那么高，靠背則又是一只站立的猴子的高度。裝飾有三個半只猴子那么大的怪物的頭骨，和干枯的樹枝和花環(huán)，靠背上甚至還作為裝飾戳出了三個窟窿。

    一只特別高大的猴子盤腿坐在石椅之上，下身纏著一圈被繩子串起來的大樹葉，除此之外，身上再沒有絲毫的裝飾。他身上的毛是全白的，而且普遍很長，披下來，籠罩住他的全身，讓它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雪人——如果此刻不是這樣的艷陽高照的話。

    而在它的側(cè)旁，一只特別的猴子侍立著——更準確地說，這大概是一個人類。

    “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油光水滑，顯然長久不曾打理，而上一次剪頭發(fā)的時候，手法大概也非常粗糙，與此對應(yīng)的，臉上蓬松綿長的大胡子和此刻的發(fā)型也十分相稱。

    “他”看起來幾乎已經(jīng)完全與周圍的猴子們混為一體，完全看不出半點異常，與其他猴子僅有的區(qū)別，大概就只是他的腰依舊挺得筆直。

    花了很長時間，文萊思才看出外圍那一圈猴子如此沸騰的根源。

    天空中時不時會有巨大的怪鳥落下，先前文萊思以為是正常的情況，但看了半天，文萊思才看出，那些怪鳥顯然是收到了攻擊，而他們被攻擊的時刻，也赫然與中央那一圈的猴子們的某些動作有關(guān)。

    在不知究竟多遠的猴子的海洋邊緣，也時不時會有巨獸來攻擊、掠食、埋伏、或者只是路過，然而在與猴群靠近到某個距離的瞬間，它們就會因為各種理由倒下——雷擊、火燒、水淹……等等。

    每一只巨鳥落下，每一只巨獸倒地，猴群便會愈發(fā)歡騰。

    逐漸地，猴群的叫聲不再那么混亂，慢慢地變成了某個統(tǒng)一的聲音。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沸騰的喧叫最終變成了相同的音節(jié)。文萊思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但是，他明白，那一定意味著什么東西。

    “他”忽然動了。

    在那叫喊聲達到鼎盛的時候，“他”從側(cè)邊走到了老猴子的正前方，緩緩地，抬起右手。

    老猴子沒有抵抗，沒有胡亂移動，高傲似的仰著頭，嘴裂開，露出里面白森森，不怎么整齊的牙齒?！八卑延沂指苍诶虾镒拥念~頭上，張開口，發(fā)出的非是那猴子般的嚎叫，而是一種語言。然而并不是文萊思所熟知的語言，可是，也并非是全然陌生。

    文萊思不知為何，便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相信我吧。我會成為光?！?/br>
    老猴子身上的什么東西碎裂開來，文萊思看不出任何異常，然而他分明地感受到了。

    “他”神色肅穆地閉上眼睛，默默念了幾句，接著，猛地抬手，將老猴子的尸身甩在一邊，引起了周圍猴子們微小的sao動?！八睗M不在乎地踩在石座上，張開雙手，俯瞰四方。

    猴子們的叫聲重新雜亂起來。然而在這時，“他”卻高舉起右手。

    在無盡的光芒中，什么都看不到的猴子們仿佛也失去了發(fā)聲的能力。而猴子之外，這地上已不再有活物。死寂的大地之上，只有“他”的聲音在回響。

    “燃燒你們自己，獻給我吧。我是你們的光。我是，太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