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jié)
“另外我又著人給你尋了箱醫(yī)書來,等會就讓人抬進來,你翻翻看可還喜歡。” 林苑眸里的希冀之光漸漸散去。她緩慢的轉(zhuǎn)眸望向立屏旁的書案,其上擺放了摞書籍,有醫(yī)書有話本子,整整齊齊的摞那,數(shù)日都未曾被人翻過半頁。 往日里讓她感興趣的事物,如今見了,她卻是興致缺缺。那些書籍,她竟是半個字都看不進去。 如此她被圈在這寸許之地,走幾步路都難,縱是她將那些醫(yī)書翻爛,將里面的醫(yī)書學到了精髓,又有何用?他不用她謀生,不用她去給人看病,也不用她與人接觸切磋醫(yī)技,他只要她安分的呆在他畫圈的地方,只令她老老實實的呆著不動就成。 所以她再學那些何用? 他見不得她的郁郁寡歡,可他又不愿在事關她安危的事情上妥協(xié)半分。 幾番隱忍后,他繞到她身前,俯身捧過她的臉,粗糲的指腹愛憐的擦著她淡色的唇瓣。 “聽我說阿苑,別因此抵觸抗拒我,因為這世上唯有我是最不可能傷你之人。人心如鬼蜮,為了所謂權勢富貴,任誰都可能變成劊子手,傷你,害你,哪怕是父母,子女,哪怕是兄弟,姊妹。唯獨我,也只有我,最不可能傷你分毫?!?/br> 他環(huán)抱住她,將她整個人視若珍寶的攬抱在懷中擁住,與她溫情的耳鬢廝磨。 “阿苑,你可知,我當真視你如命?!?/br> 幾日之后,就到了這月的十五。 每月的十五,就是晉滁規(guī)定的,太子與木逢春過來給她請安的日子。 晉滁為此特意取消了這日的早朝,陪同她一同見了他們。 太子與木逢春一齊候在殿外,等內(nèi)侍出來傳喚,方前后腳的踏進殿內(nèi),齊齊叩首,給御座上的兩人請安見禮。 “都起來。”晉滁笑看他們二人道。 今日的他換了身朱紅色常服,腰腹系著通犀金玉環(huán)帶,俊朗的面容含笑,周身氣度隨和,整個人看上去散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多了幾些慈父的溫和。 “來,到你們母親跟前說會話。”他招手道:“有段時日未見了,你們母親也甚是想念你倆?!?/br> 太子前世自是見多了這一幕。只要有他母親在身旁,他父皇自會收斂了所有負面情緒,整個人就會變得人畜無害似的。所以對于他父皇此刻宛如慈父的隨和模樣,倒也不覺驚訝。 倒是那木逢春,見御座上之人與頭回見面時的殘暴寒戾的模樣截然不同,心底還詫過幾瞬。不過此時此刻他也無暇去想這些,他只想好好看看他娘,與他娘好好說說話。 “母親?!?/br> 兩人齊聲喚道,圍在林苑左右。 旁邊御座上的人淡淡笑著望著她。 林苑眉目生笑,最先看向僅到御座扶手高的晉堯,笑問他吃的可好,穿的可好,問他進學事宜,再細問他平素的起居等等瑣碎之事。 待到問完晉堯,接著又將目光投向木逢春,照著上述問話也問了他一遍,不多不少,與問晉堯的問題不差分毫。 木逢春強壓著眸底酸澀,一一道來。 林苑眸光含笑,不時點頭。 “去搬兩個椅子過來?!绷衷纷⒁獾脚赃叺臅x堯不時地偷偷換著腳站,似是累了,遂朝大殿候著的宮人囑咐了聲,又額外吩咐道:“另外把瓜果端些上來,還有各類點心零嘴,也都……” “將這些吃食都打包給兩位小主子帶走?!睍x滁冷不丁打斷她的話,朝宮人不容置疑令道。對上林苑錯愕投來的目光,他緩聲解釋:“你身子素弱,不宜太過勞累,若還有事囑咐孩子,可讓宮人過去帶話。況且說了這么長時間的話,兩個孩子也累了?!?/br> 林苑面上浮現(xiàn)恰到好處的笑容同時,就頷首應道:“的確是時候不早了,你們都回去歇著吧?!?/br> 她從兩個孩子的臉龐上一一看過,面帶溫柔:“下月來這之前,都托宮人告訴我一聲,都有何想吃的,我好提前讓人備著?!?/br> 兩人或乖巧或悶聲的應了。 離開大殿的時候,木逢春沒忍住回頭眷戀的望了眼。 他那高高坐在御座上的娘親,鬢貼珠鈿,外罩宮紗裙,尊貴又美麗。 見他望來,他娘溫柔的沖他笑著,還是如平常一樣。 可他還是覺得酸澀,覺得高座上的娘,像他娘又不像他娘了…… 夏去秋來,氣候就清爽起來。幾場秋雨過后,氣溫就一日低過一日。 林苑在乾清宮里的日子一如既往,單調(diào),乏味,寂靜的如潭死水。 修建皇后寢宮的逐項事宜已經(jīng)俱備,選了個黃道吉日,就于乾清宮旁開始動工修建了。 所以白日里,她倒是能隱約聽到旁邊傳來的些動靜,雖然略顯嘈雜,可好歹讓這宮殿里頭不那么靜了。 日子就這般一天天的耗著,她也不知自己還能忍受多久,可每當自己覺得快忍到極限受不了之時,偏又安然捱到了第二天清晨。 隨著時間的推移,她發(fā)現(xiàn),他的病卻好似越來越嚴重了。 林苑實在不明白,若說他的病因是她,如今她已然留在了他身邊,為何卻不見他有轉(zhuǎn)好的傾向,反而對她的控制欲越來越強,變本加厲? 她實在是想不通他。 難道是先前多年的壓抑開始反彈,一旦釋放就一發(fā)不可收拾? 她不明白,也身心俱疲。 從入宮以來,她嘗試順從他,試圖漸漸驅(qū)散他那令人不可理喻的掌控欲,偏是好賴話都說盡,卻都如何不管用。隨著時日愈久,他就愈發(fā)的疑神疑鬼,好似在她周圍除他之外的任何人,皆是惡人。饒現(xiàn)在不是,將來也定是要傷她,害她的惡人。 他甚至連逢春與他親子晉堯都信不過。 他說他們縱然是她所生,可并非是她一手帶大,又焉知他們內(nèi)心對她是善念還是惡念,是濡慕還是仇恨。 林苑當時差點沒變臉直斥他腦中有疾,精神失常。 可到底還是忍下了。惹他不快,他自不會拿她撒氣,只怕卻是會去發(fā)恨的磋磨旁人。 她遂只能生生忍下,而后在他變本加厲的掌控中,一日皆一日的熬著。 她以為她大概還能熬許久,殊不知,壓倒她的最后一根草就那般冷不丁的不期而至。 “你……再說一遍?” 剛脫了束縛的她覺得身上有些冷,牙齒都忍不住打著顫。 他忙將她抱住,緩聲勸她:“會圈出足夠你走動的地方,不影響你起居生活。阿苑,此番我難得找到墨家后人,有他們來給這里設機關,保證任誰也打不開。如此,你方能安全?!?/br> 林苑聽得渾身發(fā)抖。 他竟想在御榻周圍圈出一片地來,而后四面圍上細密的柵欄,加上重重機關,將她圈養(yǎng)其中! 這一刻,她被他的喪心病狂驚的兩耳失聰,腦中嗡聲一片,好長時間聽不見任何東西。 她想扇他,想打他,想抓起旁邊的花瓶狠狠砸向他腦袋,看看他腦中究竟想的是什么。 他怎么敢如此作踐她,他怎么能! “伯岐,你……可是想逼死我?” “你胡說什么!” 晉滁勃然色變:“阿苑,你當知我忌諱什么,這般話日后莫提。” 林苑手指死死揪著他衣襟,從他懷里抬眸顫栗的看他:“你既不愿逼死我,那就給我一些可以喘息的余地,可好?” “聽你意思,可是在我身邊令你窒息了?阿苑,是你親口與我說過的,此生會只選我。”他徑直盯入她眸底的目光轉(zhuǎn)厲,寸毫不讓:“阿苑,既然只選我,那為我妥協(xié)幾分,又有何不妥?” 這一刻的林苑,真正體會到了,何為鋪天蓋地襲來的綿密窒息之感。 她無意識的蠕動著唇瓣,他卻當她還想要分辯,當即揮手冷聲道:“莫再說了。等明個,我讓太子跟木逢春他們過來看……” 話未說完,林苑就軟了身體倒了下去。 “阿苑??!” 他驚慌失措的抱起她,面上慘無人色。 “來人,快叫太醫(yī)!快?。。 ?/br> 林苑從昏沉中再次轉(zhuǎn)醒的時候,就見榻邊的人正牢牢握著她的手抵在他額上,似祈求,似惶恐,掌心里皆是汗。 “阿苑,阿苑你醒了?” 察覺掌心微動,他精神一震忙抬頭看向她,見她果真睜眼醒來,不免又驚又喜。 “太醫(yī)!太醫(yī)!” 旁邊的太醫(yī)趕忙又上前搭脈,幾番切脈下來,道是娘娘已然無甚大礙,待開過一副藥吃下,就會慢慢轉(zhuǎn)好的。 晉滁方稍稍安心,令他退下煎藥。 “阿苑,你別再嚇我了?!彼焓謸嵘纤菦]了血色的臉龐,反復捂著,似乎想要將那冰涼的臉龐焐熱,“我不逼你了,你既不愿意殿中設機關,那我就依了你。你好生養(yǎng)著身子,切莫再憂思多想,需知調(diào)養(yǎng)身子,最忌郁結(jié)于心。” 林苑這才把目光轉(zhuǎn)向他,身體虛弱不堪的她看起來脆弱不已,可她出口的語氣卻異常堅定。 “我不想再穿那厚重的鎧甲?!彼僖槐閺娬{(diào),“我不喜歡,很不喜歡?!?/br> 他看著她的堅決,終是妥協(xié):“那成,日后就不穿了。” 至此,得到他親口允諾,她內(nèi)心沉郁方稍稍散去,緩閉了眸就昏沉的熟睡過去。 因為林苑的突然發(fā)病,晉滁無心早朝,就再一次的休朝三日,在寢宮里陪著她養(yǎng)病。 直待三日后,她的身體稍微好了些,金鑾殿前方重新響起了上朝的鐘聲。 這個早朝,高高玉階上,那御座上高坐的圣上是心神不寧的??梢哉f,在今早踏出乾清宮的第一步起,他的心就沒安寧過。 他腦中不斷在想,身上無寸甲護身的她是何其脆弱,旁人只需用稍微利一些的器物,就足矣將她穿胸而過;而她那入口的湯藥,更是給了旁人用來害她的契機,只需多一味藥,或加重某種草藥的劑量…… 早朝尚未結(jié)束,圣上已起身,宣布散朝。 眾臣回府的時候,還在相互嘀咕,為何早朝時候,圣上的神色驀然變得難看。 晉滁回寢宮后,將她緊緊攬抱在懷里許久,方稍微消散了早朝其間那種難以言喻的驚悸感。 他幾欲反悔想要她再次穿上鎧甲,可待觸及她那虛弱的眉眼,那些讓她難受的話就如何就吐不出口。 萬般焦慮之下,他終于想出了一個應對的法子。 第105章 諫 寅時, 天未破曉,空氣中尚彌漫著濕氣。 于此刻在午門前候著上朝的朝臣們來說,這應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晨。按照晉律, 卯正上朝, 寅時二刻開午門,一如從前, 似乎也沒什么變化。 宮里頭的鐘鼓聲擊響之后, 兩扇厚重的朱門從里面緩緩開啟,朝臣們遂持芴按次序往金鑾殿方向而去,照例準備開始這一日的朝議工作。 卯正前一刻鐘,乾清宮總領太監(jiān)執(zhí)鞭至金鑾殿前,凈鞭三聲。 不多時, 響亮的唱喏聲響起, 圣上的鑾駕就將至了。 朝臣跪拜,山呼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