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jié)
田喜的話還是沒敢如實說的太詳,可晉滁的腦中卻已能將這語焉不詳?shù)脑捳Z拼湊成更加詳細的內容。 他可以想象出那些嫖客的污言穢語,能想象到他們如何用那狎戲的語氣對她品頭論足,從容貌,到身子,甚至到……榻上功夫。 他猛地后退兩步,跌坐在椅中。 胸口好似堵了口火,悶的他呼吸困難,又燒的他隱痛,生怒,又發(fā)恨。 卻不知是恨人,還是怒己。 鳳陽的話不啻于一道雷電,霍然劈開他為她所營造的溫情表象,將她正經歷的劫難徑直攤開在他面前。 他甚至有些不敢去想,若外頭針對她的這些不堪入耳的話,哪日落入她的耳中,她該是何等反應。 未出閣時她是尊貴的高門嫡女,出嫁后是清貴的御史夫人,如今落入他手中,卻被折辱成了旁人口中可以任意輕賤的官妓。 若這是他對她的報復,那目的便已達成了。 然而,這可真是他想要的? 晉滁猛地抬手扶住額頭,咬牙狠抵住那好似欲炸裂的痛感。 當日他將她打入了教坊司,有多少是恨,又有多少是嫉? 他欲逼她承認過往選擇的錯誤,逼她一無所有,逼她認清現(xiàn)實向他俯首,可就單單為了年少時候的不甘心? 并非。 這一回,他不得不開始正視自己待她的感情。 縱是不愿承認那又如何?他放不下她,他待她依然是舊情難忘。 他閉眸突然嗤笑了聲,不知是笑人,還是笑己。 田喜聽得心驚膽顫,又為自己辯解了聲:“之前是怕殿下聽后生怒,所以奴才就私自將這事瞞了下來。不過奴才也威嚇了那幾個不知死活的人,料定他們不敢再胡言亂語?!?/br> 晉滁回過神,睜了眼望向田喜,眸底閃爍寒光。 “口頭上的威嚇,遠不及殺伐來的見效?!?/br> 田喜的呼吸瞬間凝滯。 “明早你就帶著孤的親兵出去,將那些不知死活的狂徒,一個不落的全逮了?!?nbsp;晉滁聲音愈冷:“關一批,殺一批。日后誰敢言半句,孤就割了哪個舌頭!” 翌日早朝,太子黨派彈劾忠勇侯的折子就上了御案。 圣上展開奏折看過。 不謹、無為、浮躁、才力不及。 這針對官員降職或革職的六法里就占了其四。 圣上往隊列里那驚懼不安的忠勇侯那看過一眼。 若不是那忠勇侯正值壯年又身體康健,只怕這折子里還會加上年老、有疾兩項。 圣上不著痕跡的掃過隊列最前的太子,而后將手里奏折擱在御案,抬手捋過花白的胡須。 “忠勇侯,對于劉愛卿所奏,你有何話說?” 忠勇侯迫不及待的出列辯解:“臣……” “微臣另有本奏。” 這時右側文臣列隊執(zhí)芴走出一人,雙手呈遞奏折對圣上深拜。 “微臣要彈劾忠勇侯侵占田地、貪墨等侵蝕罪五條,包庇族人打死人、銀錢通路令人替代頂過等欺罔罪三條,另有瀆職罪七條,望圣上明察?!?/br> 眾臣無不暗下倒抽口氣。 第一道奏折至多不過讓人降職或革職,可這第二道奏折,卻是奔著人身家性命去的。 太子黨這是要拿忠勇侯下手了? 這是緣何這般突然,事先竟是毫無征兆。 這是眾臣工誰都沒有想到的。 忠勇侯冷汗如雨,跪下喊冤。 眾臣中,林侯爺心里狂跳。那奏折里所述的那欺罔罪,很難不讓他聯(lián)想到自家事來。 其實大凡這些世家豪門,哪家還沒個紈绔子弟在? 但凡出了個好勇斗狠的主,打架斗毆時,難免就會有失手的時候。 只是大多時候民不舉官不究,此事就過去了。 平日里倒沒什么,可若哪日上頭人想辦你了,這就成了有力罪證。 譬如現(xiàn)在,太子鐵了心的想要忠勇侯死,只怕人證物證皆搜羅好了,忠勇侯就算生了一百嘴來辯解,也是無用的。 家里有過諸類事情的官員,其想法不免也與林侯爺相同,一時間不免也惶惶焉。 太監(jiān)總領王壽將那奏折雙手呈上了御案。 圣上大概掃過一眼,只道了句押下再議,而后就面色不大好的令退朝了。 散朝后,太子被單獨叫到了御書房。 “總覺得我兒不像那等急著篡位之徒。” 圣上立在案前揮毫潑墨的畫著錦雞,頭也不抬的問:“說吧,忠勇侯哪里又礙你眼了?!?/br> 晉滁淡聲回道:“他家三房庶子竟敢肆無忌憚議論皇家私事。這是未將皇族放在眼里,理應有所懲戒,以儆效尤。” 圣上提筆蘸了蘸墨,頷首:“那的確是該殺?!?/br> 落下最后一筆后,圣上擱了筆,招手讓他近前。 “看出什么來?!?/br> 晉滁抬步近前,不動聲色的往案上的那副錦雞圖上望去,待見了錦雞身后那突兀的鳳尾,眸光定過一瞬后,陡然發(fā)沉。 “你也覺得不倫不類吧?”圣上伸手指著那圖,嘖嘖嘆道:“落了地了,那就是錦雞,不是加上條鳳尾就能變成鳳凰能令百鳥朝鳳的。” 晉滁的目光生生從那圖上移開,面色看似如常。 只有他知,那鳳尾圖仿佛烙在他眼底一般,灼燙,生痛。 “父皇何必含沙射影的譏諷,有話何不直言?!?/br> 圣上看也未看他,聞言直接冷笑:“朕要直言的話,只怕你跳腳。” “父皇說笑了?!?/br> 圣上招手喚來王壽,十分隨意的吩咐:“將朕特意給準備的那壺酒帶上,給太子府上送去?!?/br> 晉滁驟然抬頭。而后便見那王壽雙手托著一盤,上面擱置著一精致銀壺及一杯盞,得了令后就毫不遲疑的徑自朝殿外而去。 他面色驟變! “站?。 彼攘钜宦?,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那托盤猛力打翻于地。 “父皇這是要作何?” 圣上冷眼看他:“作何,自是看你跳腳?!?/br> 揮手讓那王壽退下,圣上雙目如電:“從古至今的亡國之君,身邊大多會有妲己褒姒之流相伴左右。就算你甘愿做那紂王幽王之輩,吾亦不愿看這辛苦打下的江山,二世便亡。” 晉滁面上的急怒漸漸散去,而后斂眸躬身回道:“家事國事兒臣自分得開。晉氏的江山,會千秋萬代?!?/br> “你分得開?”圣上嘲諷:“你若拎得清,就不會因女色而影響了政務?!?/br> “兒臣身為一國儲君,枕邊之人又豈能容外人詆毀?眼里沒有儲君的人,只怕也是腦后生反骨,殺之并不可惜?!?/br> 說著,他突然撩了袍擺跪下,正色道:“兒臣想……” “你慎重。”圣上淡淡看他,眼里卻是暗藏機鋒:“若是想請旨賜婚,那朕立馬送她一杯甜酒上路。” 殿內短暫的死寂后,晉滁半垂了眼,慢聲道:“父皇多慮了。只是兒臣覺得,天下既定,接下來朝中政策當以安撫為重。符家雖說頑固,可不失忠烈,若能好生安頓其遺孀,天下人見朝廷仁德,更容易歸心?!?/br> 圣上簡直要撫掌大笑了:“照看安頓到你床榻上了?你說著鬼話自己信不?” 晉滁面不改色道:“寡婦二嫁在本朝又不是禁令?!?/br> 說著他抬眸,定定望向御座的人:“鳳陽公主是二嫁,不,三嫁。母妃,不也是二嫁?!?/br> 圣上陡然沉下臉來。 父子二人對視,目光皆有機鋒。 “成,那你來說,你想如何安頓那,人家的遺孀?” “自是要給她落了名分?!睍x滁看他:“亦好堵天下悠悠眾口?!?/br> 圣上使勁捋了捋胡須:“想給她個什么名分?!?/br> 晉滁握了握拳:“太子嬪?!?/br> 圣上冷聲:“朕連昭訓都不愿給。” 晉滁的目光掠過御上的奏折:“忠勇侯也卻是無辜,不過為三房所累。若其能知錯就改將三房除族,亦可容他將功補過?!?/br> 圣上挑了眉,往奏折上打量了幾番。 “良娣?!彼溃斑@已是極限?!?/br> 晉滁未再反對,沉默的起了身。 圣上將案上半干的畫紙抽起來,直接朝他的方向遞過去。 “拿回去,要么掛你屋里,要么就掛她屋里?!?/br> 圣上似玩笑的口吻道:“朕會派人定期過去查看。若不見掛,定會將她叫到宮中,單獨詢問?!?/br> 晉滁看了那畫紙,終是接了過來。 下了朝的眾臣回了各家府上,很快就得知了太子親兵四處抓人入獄之事。得知那些人是因何被抓時,政治嗅覺靈敏的他們,迅速就在腦中勾勒出一些列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就大概猜到了太子今早這邪風是緣何而起,那忠勇侯又是因何遭殃。 太子從宮中出來后,直接令禁衛(wèi)軍去了忠勇侯府,將府上三房抄家問罪。 京城里的達官貴人心里清楚,不動忠勇侯,只拿三房開刀,怕是圣上與太子博弈的結果。 待到聽聞忠勇侯府將那三房給除了族,也就印證了他們的猜測。 京城里這些人家皆是惶惶,尤其是聽說那些被抓的人被狠殺了一批,那些曾私下不知死活對太子私事磨過幾回嘴的,更嚇得恨不得將自個嘴巴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