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想那時候的他們,每一次見面都是數(shù)不盡的歡喜,離別時候都依依不舍,數(shù)著日子盼著下回再見。 可如今彼此近在咫尺,兩人之間仿佛隔著溝塹,中間冰冷的河水滔滔涌著的是冷淡,是疏離,是怨憤,是恨怒。 林苑想極力忽略那鏈條擦地聲,可那些傷害已形成,她聞聲就忍不住的繃了身子,唇角剛聚起的笑意就落了層僵來。 晉滁的手指動了動,卻終是忍住握拳抵在腿上。 林苑近前給他斟茶,他看她面上快要維持不住的假笑,忍不住眸底生怒,幾欲開口要終止這荒唐可笑的交易。 看她如今這副違心模樣,還不如被她怒聲斥罵來的痛快。 “曾經的阿苑,是嬉笑怒罵皆隨心的。這副假面模樣,阿苑是不會對我做的。” 林苑就收了面上笑意,清瘦的面龐不再帶有情緒。 她拉了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我以為,我從前隨時都是對著你笑的?!?/br> 晉滁握了杯在唇邊,停了幾瞬,掀眸看她:“你大概忘了,昔日怒睜著雙眸與我吵架的情形。” 林苑看向他。 他咽了口茶,而后半闔了眉眼:“振振有詞,分毫不讓。那滿面生慍的模樣,我至今不忘。” 林苑隨口問了句:“可是覺得面目可憎?” 晉滁的目光在她面上落了幾瞬,而后低眸啜茶。 在她覺得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突然聽他低沉著聲道了句,“不是。” 林苑微怔后轉了目光,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吃著。 晉滁看著她眉眼沉靜喝茶的模樣,好似時光倒流,又回到了昔日茶室相處的溫馨時光。那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快,總是還沒看得夠她,就已經到了離別時間??扇缃裣胂肽菚r的溫情,饒是短暫,卻也是如今遙不可及的奢望。 阿苑兩字止于口齒之中,最終與那溫茶一并咽下喉嚨。 他將手里的茶杯擱在桌面,看她問:“你可還記得第一回 是因何而與我吵?” 林苑沒急著回答,因為在她遙遠的記憶里,幾次吵架大概都是因為他后院的那點事。 “大概……”她最終給出了旁的答案:“是因為你出去惹是生非了吧?!?/br> 晉滁看了她會,而后卻直接擼起了袖子,將小臂展露在她面前。 “可還記得嗎?當時你兇了我大半個時辰?!?/br> 緊實有力的小臂上有明顯的一道刀疤。疤痕泛白,已然有些歲月,從那三寸見長的突兀痕跡來看,不難還原當初的觸目驚心來。 記憶的閘門似在悄悄打開,恍惚間面前好似浮現(xiàn)了多年的一幕。 那次與他在茶室相會時,她就隱約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來。喝茶的時候手臂略顯僵硬,見她看來,竟欲蓋彌彰的換左手來端茶碗。 這就是極有問題了。 她趁他不備,眼疾手快的撈住了他的右手,擼開他的袖子就查看究竟。而后就見到了那小臂上纏著的染血棉布。 她遂怒氣沖沖的嚴加逼問。在得知是與人打架弄的傷口時,她沒忍住當場就對他發(fā)了火。 “你氣紅了眼,說我不想要命了,打架還上了刀子。還說大夏天的受了傷,一個不慎化膿感染的話,那就等著去地府找閻王打去罷。” 他伸手輕撫著臂上疤痕,面上帶著回憶:“然后你邊給我重新抹藥包扎,邊猶不解恨的罵那傷我之人,還揚言定要他好看。當時我還笑言,你那細胳膊腿兒,還不夠人家兩下踹的。為此,還被你又是好一陣兇?!?/br>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見你生怒的模樣。面上生慍,眼圈微紅,振振有詞的說的我啞口無言來?!?/br>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她的面上。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溫柔之外的模樣。薄面染怒,星眸圓睜,因他看她沒移開眼來,她誤以為他心不在焉,還惱怒的揪了他幾下耳朵。那時候的他心旌蕩漾,只覺得耳根子都似灼燙起來。 曾經的她會因心疼他而生怒,如今的她對他卻只余滿腹怨恨。 他從她面上收回目光,也同樣收回了手臂。垂下的袖子遮了那道陳舊的傷疤,卻遮不掉二人曾經的過往。 他重新端過茶碗輕晃著,在蕩漾漣漪的清湛茶水中,思緒漸漸飄遠,仿佛又飄向那茶香四溢的午后。 “后來偶然一次我才發(fā)現(xiàn),自打那日之后,你再也沒有參加過安瑞郡王家的任何宴會。一次也沒有?!?/br> 無論大小宴會,無論她長輩到與否,她一概皆不到場。對外是宣稱病了,可只有他知,只有他知究竟是因何緣故。 當時他無意得知此事時,似呆了般的怔在原地,真魂都似飄到了半空,不知是何種感覺。 她愛他所愛之人,憎他所惡之人,厭那傷他之人。 縱他有千般不是,縱世人都道他是無藥可救,可她這,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對他的偏愛。 指腹撫著杯沿,他眸光晦暗。 那次大概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世間獨一無二的,偏愛。此后她的偏愛越多,他陷的就越深,直至再也無能抽離其中。 他突然看她:“那五年里,你為何依舊不與安瑞郡王家往來?” 林苑回過神來:“婚前往來就不頻繁,婚后也沒有來往的必要?!?/br> 室內短暫的沉寂后,他擱了茶碗,慢聲道了句:“今夜太晚了,就不多說了。若是你還未套完話,不妨待下次再聽我細講。” 林苑絞了雙手搭在桌面上,垂眸抿唇不語。 晉滁抬手將她鬢邊垂落的發(fā)別在耳后,傾過身湊近她嗓音低醇:“從前的事你大概忘干凈了,可我沒忘,時常的在腦中回轉,在夢里反復。” “你當我不想膩了你,忘了你?” “不,我比你更想?!?/br> “你要么想辦法讓孤忘了你,要么就想辦法做回從前的阿苑。”嘴唇輕觸著她柔軟的耳垂,他闔眸沉聲:“你要能做到,孤將甚是感激?!?/br> 鳳陽公主這日又約太子在府上小聚。 “瞧著太子最近有些清減了。可是公事繁忙?” 晉滁持著茶蓋輕刮著茶沫:“新朝百廢待興,公務是繁多了些?!?/br> 鳳陽公主就勸道:“公事是忙不完的,殿下千萬要保重貴體方是。” 說著又似想起什么,忙招呼身邊人將她房里的香檀木匣子拿來。 “剛想起來我這有個進補的方子,都是多少朝代年年傳下來的不傳藥方,當年在宮里頭偶然間從老御醫(yī)那得了幾張,補身效果還是不錯的。殿下可以用著試試看?!?/br> 晉滁就含笑謝過。 姑侄兩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那下人雙手捧著香檀木匆匆過來。 鳳陽公主笑著拿過,打開來,拿過那幾張方子就順勢遞了過去:“這些方子啊,可是不傳之秘……咦,怎么這張方子也在這?!?/br> 晉滁本并不多在意這些方子,可聽得鳳陽公主啼笑皆非的話,就往她手上單獨捏著的方子上掃了眼。 鳳陽公主遂笑著解釋:“這張方子竟夾雜在里頭了,也是我給忘了。殿下是用不著的,這是調理婦人身子的,效果可比那些御醫(yī)開的方子好上許多。我這徐娘半老的年紀,還能再懷上,也是多虧了依了這方子調養(yǎng)。” 晉滁的眸光就往那方子上定了定。 鳳陽公主要將方子收好的那剎,卻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一并推到晉滁面前,調侃笑道:“喲,剛想到,就算殿下用不著,將來后院的人也是用得到的。那就都給殿下了,愿能派的上用場。” 晉滁接過那檀香木盒子,俊秾的眉目間倒是透出些真心實意的笑來:“侄兒就謝過姑母了?!?/br> 鳳陽公主只笑著道是小事。 雖說晉滁暫且應了她不再碰她,可她每日的補藥卻是不間斷的。 他既不碰她,她就對著補藥沒了那么大的抵觸,每日按時喝下。 只是這日,她這湯藥剛喝了一口,就突然發(fā)現(xiàn),她入口的這藥又給換了方子。 她又仔細嘗過一口,發(fā)現(xiàn)這藥中暖宮的成分似更多了些,對婦人補身的確大有裨益。 當夜恰好晉滁過來了。 她就問他補藥更換方子的事。 晉滁往她面上打量幾瞬,漫不經心道:“氣色太差,與從前相差太遠。更換個合適的方子補補,你覺得有何不妥?” 林苑聽他這般說,又見他來了之后就徑直往桌前的方向走,沒有碰她的意思,似是當真遵守諾言,于是面色就松緩下來。 她動作遲緩的來到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 晉滁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直待她落了座。 從裙下腳踝處收回了眸光,他半側過身體,微仰了脖后抬手摸上了襟扣。 正在給他斟茶的林苑余光瞧見,渾身劇烈一顫,反射性的就將手里茶壺茶杯一概砸向了他,落了他滿臉滿身的茶水茶葉。 晉滁解扣的手僵在了原處。 他動了動眼皮,而后掀眸看她。但見她猶如受驚的麋鹿倉皇起身逃脫,驚急之下還被桌角絆了下,踉蹌的差點栽倒于地。她驚懼而蹣跚的躲在墻角處,手心里還抓了個茶杯,滿目戒備,警惕,憎惡,怒恨。 他抬手抹了把臉,擦去那水漬茶葉,而后深呼吸一口氣。 “你這是做什么?你就是這般做阿苑的?” 說話的同時,他依舊伸手解了襟扣,手指在脖間摩挲,而后勾起了一細紅繩,而后面無表情的從脖間扯了下。 “坐回來?!彼罩t繩沉聲道:“你若不想繼續(xù)這樁交易,孤就成全你?!?/br> 林苑見他動作,就知剛是她誤會了,眸中那些情緒遂就慢慢消散了些。 她慢慢松懈了肩膀,而后挪步向茶桌的方向。 “等會。”他皺眉將腳邊的碎瓷渣一概踢了旁處,方又令她過來。 林苑遂近前重新坐了下來。 他看她一眼,而后朝后挪了椅子,面朝她俯了身來。 林苑見他朝她雙膝的方向俯身而來,雙腿反射性的繃直,腳不由的朝后挪。 晉滁略微停住,掀眸看她,狹長的眸中暗含警告:“你敢踢孤一下試試?!?/br> 說完這話,他俯下身來,伸手一把將她腳腕捉住。 細繩下面墜著一把鑰匙,鑰匙伸入了鎖芯,只聽咔嚓一聲,腳踝上的束縛應聲而落。 他半撐了身從懷里掏出藥瓶來,而后又重新俯身下去,給她腳踝處上了藥。 “昔年你也是這般為我涂抹。那時為了讓你多心疼我一會,見你之前還會故意弄出些擦傷碰傷來,后來被你察覺,換你好一頓怒懟?!?/br> 聽著他說這些往事,林苑覺得好似恍如隔世。 晉滁重新坐直了身。 “今日你打算如何做阿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