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jié)
對松安的了解他們只知道皮毛,要想了解透徹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 一行人只留了兩輛普通馬車,乘車往前去了。 走了不久便是一個茶肆,覃幼君便提議先去喝杯茶水再說。 茶肆中客人并不多,衣著也都尋常,甚至看得出來日子都過的不好。 他們一行人一進(jìn)來倒是顯得格格不入,可松安這地方有時也會有江南行商的商人路過倒是沒引起懷疑。 其中一書生模樣的人嘆氣道,“這縣里聽說換了縣令,明年的縣試也不知會如何?!?/br> “怕什么,左右還能比之前的程縣令更差嗎?”另一人說著將茶水一飲而盡憤然道,“我倒是打聽到這位縣令是位狀元,只是被上頭那位不喜才發(fā)配這里來的,興許能比程縣令好一些?!?/br> “這誰知道,不管哪個做縣令苦的都是百姓。” “走一步看一步吧。”那人道,“只盼著別再增加賦稅了,百姓真的承擔(dān)不起了。” 兩人有些沉默沒再說下去,覃幼君和殷序?qū)σ曇谎蹍s從對方口中聽出了不少信息。 明年有縣試。 之前的程縣令不是好官或許加過賦稅。 百姓日子過的苦,讀書人日子也不好過。 以前縣令如何殷序他們倒是沒法處理,但賦稅這東西朝廷都有規(guī)定,只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下面的官員為了斂財往往上下勾結(jié)提高賦稅,一部分上交朝廷,剩余部分便是他們囊中之物??h令本就是父母官,百姓無處申冤便被縣令所控制。 殷序喝了茶水起身到了那兩位跟前拱手道,“在下殷序,也是讀書人,聽二位言談似乎也是讀書人,不知能否一敘?” 兩人對視一眼,而后道,“在下喬宇,這位是我好友宋敏?!?/br> 覃幼君坐在原地沒動,只豎起耳朵聽著殷序與人交談。 而殷序曾經(jīng)不愧是紈绔,與人交流往往能找到對方感興趣的點,幾句話的功夫就與對方說到一起去了。 過了沒多久,三人儼然相見恨晚,差點就以茶代酒拜把子了。 覃幼君聽著那兩位書生慷慨激昂說著松安縣的事,再瞧一眼義憤填膺一起罵狗官的殷序,心里忍不住樂,他日這二人若是知道他們罵的狗官也包括眼前這位被他們奉為知己的殷序不知會是什么表情。 不過殷序自己有辦法能從對方口中套話覃幼君也不摻合,只喝著茶水,想著狗比皇帝那事兒。 顯然狗比皇帝是想弄死殷序好讓她回京,實在惡心至極,若是日后不把他拉下來覃幼君都覺得對不起自己。 眼瞅著太陽高了,殷序終于與兩位書生說完話了,只是他們初到松安還沒有落腳的地方,也沒法留下聯(lián)絡(luò)方式,只與對方說明年他也會參加縣試,到時候便能相見了。 從茶肆出來,覃幼君見殷序愁眉不展,便問,“不容樂觀?” 殷序苦笑一聲,“只聽他們談?wù)摫阒狼邦^幾位縣令都是搜刮民脂民膏的主,長此以往下來百姓對官的認(rèn)知就是周扒皮,能好才怪。” 覃幼君了然,若是百姓對官員尚且有期待,后面工作也好開展,但顯然松安不是。 亞歷山大啊。 覃幼君安慰道,“他們也只是代表個人,這幾天咱們就到處走訪瞧瞧到底是什么情況?!?/br> 殷序點點頭,心里卻不容樂觀。 此時剛進(jìn)了六月,天氣已經(jīng)很熱了,殷序瞧著覃幼君被曬的發(fā)紅的臉有些心疼,“幼君meimei留在車上,我獨自去走訪瞧瞧?!?/br> 覃幼君倒不覺得辛苦,“我沒事,可以陪你一起去?!?/br> 殷序搖頭,神色認(rèn)真,“幼君meimei,有些時候我得獨自去面對,我沒有做官的經(jīng)驗,總得自己摸索著去做的,我不能一輩子都靠著幼君meimei扶持的?!?/br> 聽他這話覃幼君也不堅持了,“那好,你只管去做,我在馬車上等你?!?/br> 殷序笑了笑下了馬車,朝著田地里正在勞作的老農(nóng)走了過去。 覃幼君坐在馬車上掀開車簾遙遙望去,殷序似乎與老農(nóng)搭上話了,甚至說了不短的時間。瞧著殷序又帶著人往前頭去了,這才讓車夫也遠(yuǎn)遠(yuǎn)跟了上去。 一下午的時間殷序都未曾上過馬車一直在地上走著,從初入松安境內(nèi)一直走了十幾里路直到田間碰不見老農(nóng)了這才拖著疲憊的步伐上了馬車。 天熱殷序又穿著書生長袍,天青色長袍已然滿是汗?jié)n狼狽不堪。 若是以往殷序肯定會在意在覃幼君跟前的形象,甚至?xí)脵C跟覃幼君訴苦尋求安慰。 但經(jīng)過一下午的走訪殷序心頭卻像壓著沉甸甸的石頭,什么都提不起興趣來。 他看著覃幼君道,“我很后悔以前浪費的八年光陰。” 覃幼君看著他,拿出帕子給他擦拭臉上的汗水,“現(xiàn)在也不晚,倘若你八年前便用功讀書也不一定有此時的功名也不會如此時一般能體諒百姓的辛苦?!?/br> “的確。”殷序笑了笑,這笑卻很沉重,“我走了一下午也只走了不到一個鎮(zhèn),這鎮(zhèn)上的土地并不肥沃,只能算做中田,更可怕的是這里的田地多半屬于鄉(xiāng)紳地主,百姓有土地的人不足十分之一?!?/br> 覃幼君對這些并不了解,但只聽到有土地的百姓不足十分之一就足見可怕之處。大部分的百姓沒有土地,只能成為豪紳地主的佃戶。 哪怕她對這朝代不了解也清楚古代佃戶生活的困難,一年到頭恐怕都剩不下多少糧食。 果然殷序又道,“十之八九的百姓是佃戶,租賃的田地有官田也有私田。但不管是官田還是私田,租子足足有一石五斗之多,而這里的田地好的也就算做中田,畝產(chǎn)最多兩石,再加上徭役攤派,百姓辛苦忙碌一年恐怕剩下的糧食不過數(shù)斗?!?/br> 說起這些殷序非常痛心,“民間有傳言,今日完租,明日乞貸?!彼ы聪蝰拙凵駡远?,“幼君meimei,我突然覺得擔(dān)子很重,但是再重我也要改變這種現(xiàn)象,我要帶領(lǐng)松安的百姓富裕起來,不說家家戶戶不缺糧,但總不至于將人餓死?!?/br> 以前的殷序吃喝不愁,萬事只以玩樂為主,哪怕入贅后有云國公府撐腰很多事他也不必考慮。現(xiàn)如今他做了縣令才知道當(dāng)官的難,甚至他開始慶幸能到這里來,若是留在京城他哪里會知道看起來欣欣向榮的大周會有如此不堪的地方。 覃幼君對他的認(rèn)知也很滿意,她點頭道,“好,我們一起努力?!?/br> 傍晚馬車到了鎮(zhèn)上找了間干凈的客棧住下,因為天未黑,殷序讓覃幼君先休息,自己則跑到一樓大堂又打聽消息去了。 連日來趕路的確勞累,覃幼君洗了澡靠在床上等著殷序,一直月上中天殷序才帶著一身疲憊回來。匆忙洗了澡殷序倒在床上靠著覃幼君就睡了過去。 覃幼君看著他的眉眼心里很欣慰,她的小夫君長大了,知道要為民做主了。她就知道她的選擇沒有錯的。 一夜睡的并不安穩(wěn),半夜的時候殷序醒來,大睜著眼睛思考松安的事情,他相信這個清水鎮(zhèn)的情況不會是個例,其他地方恐怕也是如此。 天亮后夫妻兩人繼續(xù)走訪,越是走訪,殷序的眉頭皺的越緊,一直到了六月中旬,夫妻倆這才趕著馬車朝松安縣城去了。 而松安縣城內(nèi),金枝等人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買下一棟兩進(jìn)的宅子也迅速的清理修繕妥當(dāng),只等殷序夫妻過來入住了。 從后門進(jìn)了院子,金枝來報,“松安縣的縣丞和書吏等人都曾多次前來拜見,都被奴婢以郡主和大人身體不適為由擋了回去,明日是否安排他們進(jìn)來?” 覃幼君也不做主,只瞧殷序。 殷序沉吟片刻安排道,“離著任期不過三日,明日你通知他們,后日我在院中招待他們相互認(rèn)識一下?!?/br> 雖然說殷序是縣令,一縣之主,但強龍壓不過地頭蛇,其他的縣丞等人均是本地人,要想在松安縣開展下去,這些人勢必要打交道。而且依著之前打聽到的情況,這些人恐怕也不是善茬。 當(dāng)然他殷序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是了,如今他要錢有錢,唯一缺的就是當(dāng)?shù)氐娜瞬?,不急不急,手里有錢心里不慌,總得慢慢收拾才是。 第五十七章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按照松安縣糧食產(chǎn)值, 松安頂多算個下縣,然而德仁帝當(dāng)初念在殷序是狀元郎的份上將他的級別提至正七品,反正不管怎么算都是個芝麻官。 但芝麻官也有芝麻的好處, 起碼在一縣之內(nèi)是最大的官,掌管一縣之內(nèi)的生殺大權(quán), 并且是黨政軍權(quán)集一身,不管縣里什么事情都是他一手拍板,在自己的縣里就是土皇帝。 按道理來講縣官也不難做, 畢竟這時候講究民不告官不究,縣官若只想撈銀子只管裝聾作啞便有縣丞和主簿代勞。 可若是想做出一番政績那也不容易, 主簿和縣丞算是縣令的輔官,算不上什么正經(jīng)級別,但勝在是當(dāng)?shù)厝? 算是地頭蛇,縣令想要拿到大權(quán)首先要做的就是搞定縣丞和主簿。 依著松安縣的情況來看,殷序覺得縣丞和主簿跟他一條心的可能性不大, 極有可能兩人正打算將他如何架空好繼續(xù)過他們的逍遙日子。 殷序在桌上擺弄著棋子,一顆代表縣丞黃標(biāo), 一顆代表主簿王金川,兩人都是本地人, 分管縣衙內(nèi)的糧馬、征稅、戶籍等事物。 可惜的是這兩種小官由吏部認(rèn)命, 不能由他親自處置。若想換主簿和縣丞除非抓住他們不作為甚至貪污的罪證提交龍安知府再做定奪。 想到四川境內(nèi)官員的盤根錯節(jié), 殷序覺得一陣牙疼。 罷了, 先探探倆人底細(xì)再說。 他將棋子掃入罐中突然想到其他不入流的小吏,頓時來了精神,“元進(jìn)你過來一下?!?/br> 殷序道,“悄悄派人打探一下典史趙宏中和巡檢劉培為人如何, 平日在縣衙處事如何?!?/br> 但凡能收為已用,殷序覺得都該給個機會,但像縣丞和主簿這等積年累月掌控縣衙的人還是算了,找機會收集罪證直接將人送走比較好。 只不過他初來乍到,想要收攏人心還真不好辦。 不過沒關(guān)系,實在不聽話的就只能換了。 覃幼君洗漱完畢進(jìn)來,就見殷序托著下巴對著松安縣的地圖在思考,連她進(jìn)來都沒聽到。 “還在想這些?”覃幼君瞥了眼地圖,“縣丞和主簿究竟什么樣的人后日便知曉了,你不是也已經(jīng)派人出去打探了,好好休息明天再想這些便是?!?/br> “幼君meimei說的沒錯?!边@些天一直在下面跑殷序生生的瘦了不少,五官越發(fā)的棱角分明,不說話不笑時也有股子當(dāng)官的氣勢還挺唬人的,“后日就知道了?!?/br> 說著殷序感慨道,“以前覺得當(dāng)個縣令似乎挺容易,現(xiàn)在才知道當(dāng)個好的父母官真的不容易?!?/br> 覃幼君贊同道,“說的不錯,京官看著榮耀但要面對滿京城的達(dá)官貴人,稍有不慎便引來殺身之禍。地方官看似天高皇帝遠(yuǎn),但晉升困難,下要應(yīng)對百姓,上要應(yīng)對府官,想要做好也難。” 殷序嘆息,“做官好難哦?!?/br> 聽著他這動靜覃幼君忍不住笑了起來,她雙手捧著他的臉道,“莫怕,我保護(hù)你。咱有錢有人怕什么,咱好歹在康王的封地上,這半年來怎么也能收攏一些人手了,哪個不聽話咱直接找他幫忙弄走就成了,再不濟寫信給爹讓他幫忙,不就是個縣丞和主簿嗎,搞得定?!?/br> 聞言殷序噗嗤笑了起來,“幼君meimei說的極是,是我把自己的靠山想的太小了?!?/br> 兩人上床,殷序又道,“明日先打探一下,若是縣丞和主簿相互勾結(jié),那我們就讓他們狗咬狗,若是有個稍微有點良知,那最好,總之不能放任下去的?!?/br> “極是極是?!?/br> 大夏天的也不需要蓋被子,覃幼君直接扒了殷序的衣服就親了上去,“現(xiàn)在,讓娘子我好生安撫一下殷大人受傷的心靈吧?!?/br> 兩人半個多月未能歡愉,不光覃幼君想的緊,殷序也想的不行,而且他又是下頭這個,別說還挺舒坦的。 翌日一早楊明便吩咐曾經(jīng)在軍中做過斥候的探子出門打探去了,元進(jìn)也吩咐了人悄悄去打探巡檢和典史的情況,到了下午都帶了消息回來。 就像他們猜測的一樣,松安縣的主簿和縣丞都是當(dāng)?shù)厝?,縣丞黃標(biāo)今年四十來歲,年輕時候是松安縣的地頭蛇,后來攀上當(dāng)時的縣令搖身一變成了縣丞,便在松安稱霸多年。 而主簿王金川是黃標(biāo)的連襟,親戚,黃標(biāo)上位后又用了同樣的法子讓讀過幾年書有秀才功名的王金川成了主簿。 這兩連襟一上位在松安縣內(nèi)可謂是如魚得水,當(dāng)初提拔他們的縣令被他們架空,哪怕后來的幾任縣令日子也不好過,不管是不是想做出政績,都被兩人聯(lián)手控制。 黃標(biāo)和王金川在松安縣百姓口中那是比縣令都要可怕的人,畢竟縣令任期一滿就要走人,哪怕連任也就六年,可主簿和縣丞不一樣,幾乎沒有晉升的空間,是長期稱霸松安的存在。 可以說在松安,縣丞和主簿的日子比縣令要好過的多,也比縣令要威風(fēng)的多。 殷序又忍不住牙疼了,這倆人是連襟,想要讓這倆人狗咬狗似乎也沒那么容易。 倒是楊明派出去的斥候周小六道,“大人,傍晚時我聽到縣丞那邊的人說晚上縣丞邀請了主簿一家去家中做客,若是大人有需要,小人可以趁機夜探主簿府和縣丞家。倒是主簿家沒有主人能趁虛而入,而縣丞一家必定要招待主簿一家,也容易得手。” 殷序一聽眼睛頓時亮了起來,“可有把握?” 周小六可是上過戰(zhàn)場的人,聽到這話有些自得,“小的曾經(jīng)獨自探過匈奴大營?!?/br> 有這話殷序還有什么不放心的,當(dāng)即就問,“那你可有什么愿望,只要完成,我和郡主必有重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