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老師！”

    他轉(zhuǎn)過身，女孩明媚的笑容在眼前綻放開來?！靶』荨！?/br>
    “您遇見什么高興的事情了嗎？”

    秋山半蹲下身，撫摸著女孩的頭頂，問：“你有沒有見過一個jiejie，黑色短發(fā)的，大概……到我鼻子這里，身材很瘦的……”

    “老師戀愛了嗎？”小惠睜著圓圓的眼睛打斷道。

    倒也不是戀愛的心情，只是，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她罷了?？傁胫僖娚弦幻妫谴沃?，再也沒遇見過她。

    “如果不是戀愛的話，她是老師的朋友嗎？”

    “也算不上。”

    “或許，是老師以前的家人？”

    家人……嗎？

    剎那間，成千上萬的記憶碎片在頭腦中爆裂開來，他的大腦幾乎被撐破。

    “老師！老師！您怎么了？”小惠驚慌失措的聲音漸漸淡去，他腦海里涌入各色的畫面，有屬于他的，也有不屬于他的。

    ——“寫輪眼再強大，不過是一雙眼睛；我就算再不堪，也還是一個人。”

    ——“可是我能看見，生活中的光芒和希望?！?/br>
    ——“去為你鋪平前路，去為鼬報仇?！?/br>
    不對，他尋覓的不是這個殺伐果斷的她，他痛苦地拍打著自己的腦袋。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走廢的棋子，壞了就換一顆，是嗎？”

    ——“不是的哥哥，我只是、只是太愛你了……”

    ——“至少火焰在燃燒的時候，溫暖又明亮?！?/br>
    這個歇斯底里、滿眼絕望的人，是她嗎？

    他伏在長街的板凳上，喘著粗氣。

    ——“佐助也是大人了呢?！?/br>
    ——“你什么時候?qū)W會做飯的??？”

    ——“你居然用‘迷戀’，不是一般的裝腔作勢啊！這個年紀(jì)的小孩最多只會問是不是喜歡上誰了吧？”

    佐助，佐助是他的弟弟，那個總是對佐助溫柔笑著的人，就是佐助的jiejie了！

    不對，記憶中的她更任性、更脆弱，她總是需要人哄著，像只驕傲的小天鵝，答案近在咫尺。

    ——“你也會殺掉我嗎？”

    ——“我會陪在你身邊的?！?/br>
    ——“但如果你選擇了我，就只能注視著我一個人?！?/br>
    鼬幾乎是跪著，傾吐出自己曾經(jīng)許下的誓言：“我會保護你的……光希?！?/br>
    上蒼賜予你光明，上蒼賜予你希望。

    他想起她還留下一封絕筆，也顧不得小惠還在身邊，整個人飛快地彈射出去。

    “給我，把她給我?！?/br>
    甜品店老板娘嚇了一跳，待到看清他的模樣后，頓時眼中閃過一陣紅光，她機械地從柜臺下取出那封信，交到他手中。

    只是看著純白的信封，就叫人心如刀絞，他顫抖著撕開信封，緩緩展開信紙。

    「鼬，

    關(guān)于你身上發(fā)生的這些事，我感到很抱歉。

    一直以來，你都背負(fù)了太多，我時常在想，是不是這些包袱，壓垮了你對生活的渴望。我一直記得那個小時候帶我和佐助一起做任務(wù)的鼬，哪怕不喜歡烤rou也會強忍著不適和我們一起去烤rou店里的鼬，耐著性子聽我講故事的鼬……用自己的溫柔和善意包容我所有棱角的鼬。

    這樣的你，一定活得很累吧？

    如果你不是宇智波鼬，而只是一個普通人，有機會選擇自己想要的生活，會不會發(fā)現(xiàn)，生活其實也是美好而充滿希望的？會不會，對這世間多一分留戀？

    站在頂端固然可以鳥瞰更遠(yuǎn)的風(fēng)景，卻也錯失與他人并肩的機會，所以，我想走到你的身邊。只是說不上什么原因，明明每次都想著要為你分憂解難，結(jié)果卻往往適得其反，反而惹得你更加勞心cao力……既然如此，不如不要再見面了，對我這個冥頑不化的meimei，你大概早就失望透頂了吧。

    出于我任性而自私的考量，我還是決定讓你暫時忘掉一切，讓你看清，如果不走那樣的路，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可是我畢竟不是你，無法代替你做決定，我所能給予的，只是創(chuàng)造更多的選擇機會。

    于是我在自己的眼球上施加了咒印——你會忘掉從前的一切，直到我死，才會恢復(fù)記憶；同時，從咒印成型那一刻起，到我死亡為止，我的記憶會一直被復(fù)刻下來，連同你的記憶一起同時返還給你。

    所以現(xiàn)在，無論是任重而道遠(yuǎn)的宇智波鼬，還是大千世界中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一介普通人……道路盡在你的腳下。

    我不后悔在這世上遇見的每一個人，能走到今天這一步，我已經(jīng)比很多人都要幸運了。我的心中也沒有絲毫怨恨，大家的立場不同，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珊翢o疑問，大多數(shù)人的出發(fā)點都是好的，我們修行、奮斗、扭打、廝殺，如履薄冰，茍延殘喘，為的不是什么膚淺的目的或是低級的趣味，而是心中的大道。只可惜人的目光是有局限性的，每個人在前行途徑中，都會遇到一些障礙，那些想要殺死我的，或者被我殺死的，我都不認(rèn)為他們是純粹的壞人。但，當(dāng)你讀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抵還是倒在某個人的手下了吧（笑。

    不必為我感到難過，天道輪回，每個人的生命都有盡頭，無非是早晚的區(qū)別，不管是清晨被人發(fā)現(xiàn)老死在家中，還是喪命于某人的刀下，于我而言，并沒有什么差別。

    我已體會過生命最美好最歡愉的一面，與這些快樂的時光相比，死亡的恐懼不值一提。

    細(xì)細(xì)數(shù)來，我這一生沒有什么遺憾，我自己尚且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想強求別人去實現(xiàn)。唯獨一件事，已成我的心結(jié)，猶豫再叁，還是決定在此訴說：我曾熱烈而真誠地愛慕著你，也許由于手段的卑劣，讓你誤以為是褻玩，在此誠心道歉。

    人生一世，大夢一場。

    愿你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樣子，祝好。

    光希絕筆」

    這天恰好是大雪，漫天飛舞的雪花在陽光下晶瑩剔透，落盡這世間每個干凈與不干凈的角落。

    宇智波鼬手里緊緊攥著那封信，許是這天氣太冷，冷得他的手發(fā)硬發(fā)僵，冷得他喘不過氣，胸膛之間最后一點暖意也揮發(fā)在空氣中。他還記得滅族那晚的血月，月亮一開始泛著冷冰冰的白，直到后來，他殺紅了眼，整個天空都彌漫著猩紅的血色，可好歹血液是有溫度的，今天的情形，卻冷得叫人無法動彈。

    他的眼睛有些酸澀，那從臉頰上滴落的來不及化開的淚，在空中凝固成了冰晶，直直地墜入地面，化作開春萬物生長的水分。

    人生果真如同大夢一場，時至今日，他才看清，自己內(nèi)心所尋為何物。

    怪不得父親總說，光希是最有天賦的孩子，他們兄妹叁個，也只有她，最早從人生的迷霧中跳脫出來，冷靜地審視著這世間的一切。她旁觀著他的傲慢和佐助的狹隘，她的內(nèi)心一定是悲哀的吧？

    鼬回憶起小時候，那么努力想要融入他和止水的世間的那個人，為什么自己就是不愿意相信她呢？

    信的始終，都沒有對他的一句埋怨和指責(zé)，鼬心下明了，這不是釋懷，而是心的寂然。

    有愛，有執(zhí)念，有不甘，恨應(yīng)運而生。

    對生活失去渴求，愛恨便也灰飛煙滅了。

    他從光希留下的回憶中看見她在漫無邊際的長夢中徘徊的時光，她死去的時候還不到二十歲，在夢里，卻已經(jīng)度過了數(shù)不清的歲月，她的情感，早在漫長的歲月中，消磨殆盡了。

    他對她來說，已經(jīng)變成了生命中美好的符號，如同春天的山櫻、夏日的煙火、秋季的楓葉和冬月里的一壺暖酒。

    宇智波鼬將自己埋入雪中，雪堆的冰冷讓人幾乎窒息，他感到力量逐漸被抽空，想起她最后的叮嚀：“愿你活成自己最想要的樣子”。

    這是祝福嗎，還是她內(nèi)心深處的詛咒？抑或是她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因為他曾自作主張決定了他們生存下去的方式，她便以同樣的手段，要他品嘗這樣的痛苦。

    鼬從雪地里探出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看見信上寫的“但我畢竟不是你，無法代替你做決定”，突然狂笑不止，笑著笑著，眼淚也跟著一起出來。

    她內(nèi)心是有怨恨的，恨他將自己的意愿強加在她身上，這便是她比他高貴的地方，她不要同他一樣，強迫別人按照自己設(shè)定好的軌跡走下去，所以她說“我自己尚且做不到的事情，也不想強求別人去實現(xiàn)”，是了，他就是她所厭棄的那種人。

    mi——嘴巴微張。

    tsu——嘴唇微翹，牙縫間擠出摩擦般刺耳的音節(jié)。

    ki——舌尖抵著上顎，口腔的后半部用力，鼬的喉嚨干澀無比，遲遲發(fā)不出這塵埃落定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

    mi、tsu、ki，這是她的名字。

    這是她的名字??！鼬發(fā)了狂似地默喊著她的名字，唇間每摩挲一遍這叁個音節(jié)，心頭就仿佛刺刀剜過一般疼痛不堪。

    他不愛她嗎？鼬很清楚，無論什么時候，他都愿意替光希去死。

    他愛她嗎？鼬有些遲疑，這份難以啟齒的愛，她愛上他已是大錯，他怎么同她一起可以錯上加錯呢？

    他闔上眼，此時此刻，宇智波鼬只想靜靜躺在雪地之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

    只是她看他看得太透了，他就是一個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一旦知曉真相，道德和責(zé)任會驅(qū)使著他不斷前行。

    從雪地起身，鼬呵了呵自己凍僵的雙手，前方是一望無際的白雪地，天地茫茫，放眼望去，他孤身一人，行走其間。

    當(dāng)初她不顧一切來到他身邊，因為相信他。

    “我哪是什么值得相信的人呢？”人都有私心，就算是宇智波鼬也不例外，他嘆息著，“你看走眼了，meimei?！?/br>
    風(fēng)越刮越大，鼬臉上的冰碴融化又凝固，凝固又融化。

    鼬記得光希從小就喜歡風(fēng)，一開始學(xué)習(xí)火遁就不情不愿，她給自己取名“白鳥”，也是向往鳥兒的無拘無束吧。

    信紙被吹得“沙沙”作響，猶如振翅欲飛的白色鳥兒，迫不及待地迎接自己的新生。鼬伸出手，看著信紙懸浮在半空中，卻遲遲舍不得松開。

    “罷了，讓你去飛吧。”鼬說。

    失去了束縛的信紙頓時向遠(yuǎn)處飛去，直到與這皚皚雪色融為一體；而她也猶如一尾魚，游向這海般浩瀚的天地之間。

    曾有人說：

    “人有叁樣?xùn)|西是無法隱瞞的，咳嗽、窮困和愛，你想隱瞞越欲蓋彌彰。

    人有叁樣?xùn)|西是不該揮霍的，身體、金錢和愛，你想揮霍卻得不償失。

    人有叁樣?xùn)|西是無法挽留的，時間、生命和愛，你想挽留卻漸行漸遠(yuǎn)。

    人有叁樣?xùn)|西是不該回憶的，災(zāi)難、死亡和愛，你想回憶卻苦不堪言。[注1]”

    [注1]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洛麗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