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低矮在城市盡頭的陋巷里的塊兒八毛的節(jié)省，和如今高聳云端俯瞰城市的人如一粒塵埃般的奢靡，居然存在在同一個時空，同一個人身上，令他感到恍惚，以至于程翥和敬嘉年輪著喊他也沒聽見。

    “……”

    “……小徐……”

    “……徐行！”

    徐步迭猛地回神，發(fā)覺程翥憂慮地看著他。敬嘉年想說什么，可又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程翥似乎給了他一個眼色，他便也不說了。

    怎么回事？

    他想不明白，于是先道歉：“啊，對不起，我走神了?！?/br>
    “……你幫我下去買包煙吧，”程翥說，“再帶杯星爸爸上來，我晚上看看稿子。”

    雖然這間套房的水吧臺甚至有咖啡機(jī)，也有煙，不過看了牌子也不是程翥喜歡抽的，再說這里的肯定巨貴，沒必要花這個冤枉錢。徐步迭也沒覺得有什么毛病，應(yīng)了聲就出門，一邊還給敬嘉年一個“加油”的眼神?？蛇@次敬老院只是對他翻了個白眼，看起來有點(diǎn)不耐煩。

    程翥等他剛出門就站起來，“……那什么，我也出去一下?！?/br>
    敬嘉年也難得地沒刨根究底撒潑打滾，和程翥心照不宣。畢竟，剛才徐步迭自己不知道，但其他人都看見了：他們吃套房贈送的牛排套餐，程翥知道樂樂無rou不歡，也給他切了兩塊，可這西式餐點(diǎn)rou燒得生，小娃娃正在換牙，沒咬動就扔在盤子一邊，跟他不吃的西蘭花放在一起；結(jié)果小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居然無比自然地就撿起樂樂吃剩下的還蘸著口水帶著牙印的剩菜，一口一口吃了干凈。

    徐步迭還有些恍惚，下樓時天色將暗，霓虹次第亮起，映著薄垂的天幕，在視野的余光中閃爍著朦朧的色斑。像是小時候萬花筒里的彩片，有一片藍(lán)的，疊著一片檸檬黃，掛在睫毛上頭，惹得他不自覺地抬手去揉。拐進(jìn)便利店里，別人問他要什么，他張張嘴，居然突然說不出來，我是來買什么的來著？煙？煙好費(fèi)錢啊……

    身邊突然站了個人，往他頭上揉了一把，然后對收銀員說：“給我拿個雞排，還有關(guān)東煮。”

    徐步迭倏然抬頭，看見程翥站在他身邊，挽著袖口，比他高半個頭。

    “！你怎么自己下來了？……”他頓了頓，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神游天外，這會兒根本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少時間，“……是我太慢了對吧？你等急了？”

    “不是，突然不想買煙了，想到樂樂和小敬都在，我窩房里抽煙不大好?！背挑阏f，“又坐了半天的車，頭暈，也下來散散步?！?/br>
    徐步迭看著他。

    “這里沿海的步道你走過嗎？風(fēng)景超好的。盡頭那里有家海景星爸爸，落地窗正對著大海?！彼蛐觳降?，“今天夕陽不錯，我們要是趕得及的話，也許能看到落日。想不想看看？”

    小徐看看天色，太陽快要沉下去了。來不來得及??？他雖然沒查地圖，但從這里到海邊……之前在頂樓套房從上往下看，不算遠(yuǎn)但也肯定不近。

    “試試看嘛，別還沒做就放棄啊。說不定我們趕得上呢，趕上的話我請你喝咖啡。”

    這話像一?；鹦潜胚M(jìn)徐步迭的心里?！囋嚳?，他很多時候已經(jīng)根本沒有試試看的選項了，命運(yùn)如潮推著他走。

    這時收銀員把一塊大雞排連著一桶關(guān)東煮都遞了過來。

    程翥順手一推將雞排推給他：“所以，快吃！”

    ……徐步迭哭笑不得：你干嘛買這么多，是剛才沒吃飽嗎！

    “我不喜歡吃牛排，西餐都搞得那么含蓄……一點(diǎn)都不實在?！背挑隳贸鲆桓畠簭堊煲晦鄣降祝炖锶麧M了還囫圇著催促徐步迭，“快快快！時不我待，只爭朝夕！”

    小徐只得咬了一大口爆漿雞排，三兩口吞下，掛絲兒還留在嘴邊，胃里全是大寫的滿足，好像身子突然發(fā)動起來了。

    “走吧走吧，”程翥養(yǎng)兒子慣了，下意識給他嘴角抹了一下，“街那頭變綠燈了，這里燈時間超長，錯過要等兩分多鐘呢，我們沖過去！”

    徐步迭一懵，手已經(jīng)被他拖起，兩個人逆著晚高峰的人流穿過摩肩接踵的縫隙，橫跨寬闊熙攘的人行橫道。

    天色沉沉地又往下墜，瓦藍(lán)的顏色開始像海水的顏料倒灌上天那樣打翻彌漫，只剩下交界處留著一道金邊。他們沿著濱海大道向前，被這天地的壓迫催得一路小跑。遠(yuǎn)遠(yuǎn)地也沿著路線的盡頭看見了目的地，但那過去似乎有一公里的距離。

    真能追得上嗎？要不還是算了吧？如果趕到了天都黑了呢？到處都黑漆漆地什么都沒有了，那時候該覺得失望了。

    況且完全沒有必要啊，街角的拐角就有一家星爸爸，能看到海又有什么不同呢？跑這樣一路，你也不可能如后羿射日般追上夕陽，該落下的還是會落下去。

    他腳下踟躕：“要不……”

    “聽說在那個岬角上對夕陽許愿，特別靈?！背挑阕咴谇懊?，像突然看破他心事那樣，頭也沒回地說。

    徐步迭愣了一下：“……程老師你……”

    “我怎么？”

    “你也會許愿啊？”

    “你這叫什么話，”程翥失笑，“我怎么都不能許愿啦？”

    在徐步迭的認(rèn)知里，許愿太過于孩子氣了，是小孩子才相信的童話。他也曾拼命許愿，發(fā)下重愿，事實證明都一點(diǎn)用也沒有。當(dāng)初，他無論怎么許愿，父親也沒有允許他去國外留學(xué)；后來，無論他怎么許愿，父親也沒有再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