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音晚縮在袖中的手浸滿了冷汗,臉上卻仍舊神色平靜:“你父親韋商當(dāng)年任漳州太守時替謝太后做了一件事,幫她害死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我的生母?!?/br> 周圍眾多禁軍,她當(dāng)然不可能將話說得太明白,只這么一點,韋春則略微茫然之后,立即想通了。 世家豪門,手上沾了多少血,犯下多少隱蔽罪孽,榮華富貴用什么換的,外人不知,自己人心里還沒數(shù)嗎? 音晚以余光丈量地面,謹慎地挪了半步,面上悲傷深郁:“所以,韋春則,你我之間即便有緣,那也只是孽緣,我父親自始至終反對你靠近我,不是因為他對你有偏見,而是我們兩家有難消深仇。” 韋春則像是深受打擊,癡癡發(fā)愣,音晚捕捉到他恍惚的神色,利落挪了最后的半步,叫了一聲“含章”,立即閃身向一邊躲開,電光石火之間,蕭煜劈手奪下禁軍手中的弓箭,搭弦引弓,伴著輕嘯銀光飛朔,緊接著是一陣刺入血rou的悶頓聲響。 韋春則還在想剛才音晚的話,茫然低頭,只見胸前插著一根箭,箭刃沒入胸膛,露出一截白色羽翎,正在風(fēng)中微微顫抖。 疼痛襲來得有些緩慢,他冷笑一聲,手摸向袖中,卻被人撲到在地。 音晚早就看出他袖中有古怪,壓著他摸過去,韋春則胸前已有血洇成一團,他懶得再去與她扭打,趁她在自己袖中翻找時,手捏上了她的咽喉。 他想哪怕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得先把她掐死,她不是那么喜歡當(dāng)普渡眾生的善人嗎?那便成全她,以身飼虎,功德無量。 他的手將要收緊,陡覺一股熱血噴了滿臉,他遲鈍地歪頭看去,右臂已經(jīng)不在了,自肩膀往下,空蕩蕩的,切口鮮血噴涌,地上全是血。 蕭煜扔掉沾血的劍,把音晚拉起來摟入懷中,心仍在“砰砰”的跳,緩了許久,那如墜冰窖的驚懼才漸漸消散,他只覺憤怒異常,緊箍住音晚,終于可以把那句曾經(jīng)她對他說過無數(shù)遍的話還給她了。 “謝音晚,你這個混蛋!” 第104章 蕭煜低頭親了上去 “謝音晚, 你這個混蛋!” 蕭煜咬牙切齒連說了兩遍,摟住她的腰,聲音驀地軟了下來:“哪怕這世上所有人都會在關(guān)鍵時候舍棄你, 可是我不會, 我會不惜一切救你, 然后……”他略微哽咽,再說不下去。 音晚自他懷里仰頭,好奇地問:“然后什么?” 蕭煜咽下苦澀,道:“然后傾我之力, 護你余生安穩(wěn)無憂。方才我就在想, 若我們能逃過這一劫, 我愿熬盡心血把這世間建成你想要的樣子,遠離戰(zhàn)火紛爭,太平喜樂, 盛世安康?!?/br> 兩人身上都沾了血,風(fēng)一吹, 濃重的血腥味便襲來, 音晚的鼻子聳了聳, 秀眉緊皺。 蕭煜忙把她從懷里撈出來,拉著她進屋,走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彎身拾起劍往韋春則身上補了幾下,確認他死得透透的了,才把劍扔開, 快步上前,將音晚打橫抱起。 蕭煜讓人打熱水給音晚沐浴,她不肯。蕭煜讓音晚去把身上這件血漬模糊的衣裳換下來, 她也不肯。目光直勾勾盯著門,總不肯挪地方。 等了大約半個時辰,桐安巷那邊終于來了信。 陸攸進來稟道:“潤公命人來送信,說人已經(jīng)救出來了,一切順利。” 眾人皆松了口氣。 那邊隨行太醫(yī)已查驗過韋春則袖中的毒氣筒,正捧著東西來向蕭煜回稟。 這毒氣筒內(nèi)蓄著劇毒煙霧,緋色,嗅之封喉,不出一刻便會毒發(fā)身亡。而且它有個特性,這緋色毒霧不易消散,會聚攏在上空,便如天降彤云,格外顯眼。 蕭煜終于弄明白韋春則同手下爪牙獨特的聯(lián)絡(luò)方式是什么,照此推測,這白馬寺周圍一定還埋伏著他的人,時刻關(guān)注著寺中情形,一旦發(fā)現(xiàn)有緋色煙霧聚頂,立刻傳訊回桐安巷殺人質(zhì)。 他看了陸攸一眼,陸攸會意,立馬帶人排查方圓五里,吩咐下去,可疑人等一律收押嚴刑拷問。 安排完這一切,蕭煜返身回來,沖音晚低眸一笑:“可以梳洗更衣了么?” 雪兒陪著音晚去了后院廂房沐浴,宮女送來面脂與香澤,雪兒卻不讓她們靠前,留下東西便將人都屏退。 音晚沉身浸入溫?zé)岬脑∷校殂樗髀^全身,既能洗滌污垢亦能舒緩緊張。 白茫茫熱霧籠罩中,雪兒拂開紗幔進來了。 她端著髹漆托盤,里頭堆滿了瓶瓶罐罐,擱到一邊,秀致的眉宇很是嚴肅,道:“今日之事實在太危險了,晚jiejie以后不能再冒這樣的險了?!?/br> 多年不見,她身上少女時的俏皮跳脫淡了許多,亭亭而立,纖纖秀巧,頗有些當(dāng)家主母的氣魄了。 音晚不禁笑:“好,都聽雪兒的?!?/br> 雪兒隔著熱霧瞧她,隨即也是無奈一笑,挽起袖子上前伺候她沐浴梳洗。 女子沐浴本就是瑣碎活兒,一會兒要往青絲上涂抹蘭膏,一會兒又要往身上涂抹香脂,忙碌中兩人便閑話起來。 “此事我也有所耳聞,伯暄錯的實在離譜,皇叔要如何處置他都不為過?!?/br> 事情既然告一段落,珠珠和玉舒也都安然無恙地被救出來了,音晚也懶得繼續(xù)同他計較,況且這里面牽扯諸多,就算她不計較,蕭煜也不會輕饒了他。 音晚默了片刻,握住雪兒的手,道:“他是他,你是你,以后你便過好自己的日子就是?!?/br> 雪兒反握住她的手,笑說:“我是嫁來洛陽的,以后便要在洛陽安家了,若晚jiejie一直留在此地,我們還有個照應(yīng)?!彼肫鹗裁矗θ菸?,小心翼翼瞧著音晚的側(cè)頰,問:“晚jiejie當(dāng)真要留在這里,不跟皇叔回長安了么?” 這一關(guān)闖過去,韋春則已死,音晚本舒了口氣正覺得輕松,叫她這么一問,心頭霎時沉甸甸的,半晌未語。 雪兒見她的模樣,不像是離宮前那般清冷疏離,仿佛已有了些松動,便道:“皇叔這些年變了許多,晚jiejie若心里還有他,不妨給他一個機會。”她稍一思慮,補充:“畢竟小星星正一日日長大,晚jiejie也要為他的前程考量?!?/br> 音晚趴在浴桶邊緣,良久無言,直到水有些涼了,才道:“扶我出來吧?!?/br> 蕭煜派人去謝府探望過謝家那對慘遭橫禍的母子,倒是安然無恙,但回來報信的人說謝潤受了些傷,已請郎中看過,暫無大礙。 他在廊廡下慢踱,眼見層層云靄之后日光西沉,心想先不告訴音晚謝潤受傷的事,讓她好好睡一宿,明日再同她一起去看望謝潤。 這樣想著,廊廡盡頭傳來腳步聲,他回頭看去。 音晚換上了雪兒的衣裳,一身簇新的粉緋斜襟緞裙,裙擺繡著大朵的蘭茶花,顏色鮮艷,襯得她臉色明亮如灑春光。 看著她這樣裊裊娜娜地走向自己,蕭煜不禁有些恍惚,仿佛時光回轉(zhuǎn),置身于從前的淮王府中,她剛剛嫁給他時,眉眼間仍有稚氣未脫,見著他時會不經(jīng)意流露出幾分欣喜,卻又因他的冷厲而怯怯止步。 彼時不知,那才是最好的時光,他卻從未珍惜,任辰光如水自指縫間流逝,如今再想不惜代價捧回來,卻已是徒勞。 他心底一聲惋惜哀嘆,瞧著眼前文靜的音晚,心中一動,試探著彎腰去握她的手。 她的手顫了顫,卻沒有將他甩開。 蕭煜心中陡然透進些光亮,欣喜不已,道:“這白馬寺景致甚好,我?guī)愕教幑湟还浒伞!?/br> 音晚道:“不是還要張羅祭奠昭德太子嗎?” 蕭煜目光微散,略有些失神,隨即沖她微笑:“我已吩咐下去了,自有禮部和僧眾們安排?!蹦┝?,他添了句:“逝者已逝,活著的人總還是要往前看的,不能一世都為過往所累,活在枷鎖中不得解脫?!?/br> 兩人沒有叫步輦,甚至連護衛(wèi)都沒有多帶,順著白馬寺西門的小徑一路走出去,桃林遍野迎風(fēng)而綻,漫天花雨撲簌簌飄落,在斜陽殘照爛漫霞光里,有幾分不盡真實的幻境之美。 蕭煜拉著音晚的手走了一段路,身上沾染了些桃花的清馥,歪頭沖音晚道:“柿餅巷的屋子里也有兩棵桃花樹,我可以讓人移栽回未央宮昭陽殿前,你覺得好不好?” 音晚的睫毛輕微一抖,隨即搖頭。 蕭煜驀然止步,凝目看她。 “還剩一個月?!币敉碚f。 蕭煜瞠目看她,看出了她柔順溫婉背后的疏涼,心不住的下沉。 他就像是一直在懸崖邊緣奮力攀爬,自以為登頂在即希望就在眼前,可一倏忽,又被推到了崖底。 重重地摔落,震得心一陣陣生疼。 他頹喪地低頭不語,音晚微笑著說:“這是你自己說的啊,難道要食言不成?” 蕭煜的脾氣上來,真想堵她一句:沒錯,就是要食言,如何? 可他忍住了。他現(xiàn)在有些明白了,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貴在兩廂情愿、水到渠成,若硬要強求逼迫,最后往往到不了好處。 他強忍著疼,攥緊了音晚的手,道:“我不會食言,你不要害怕?!?/br> 此話一落,音晚的笑容又明燦了幾分,迎著落日晚霞,說不出的瑰麗動人。 他被她的笑容晃住,驚艷了一會兒,隨即更加沮喪。 現(xiàn)如今,他能為她做的便只剩下放她自由了么?也只有這個才能讓她開懷展顏了么? 他正糾結(jié)著,音晚搖了搖他的手,道:“我們?nèi)ソ质泄湟还浒?,我餓了,想吃些東西?!?/br> 哪怕她想要月亮,蕭煜也得立刻搭梯|子去夠,更何況她只是想出去逛一逛,這些日子驚惶焦慮,終于除了韋春則那禍害,又全須全尾地救出珠珠和玉舒,自然應(yīng)當(dāng)出去放松一番。 蕭煜換下華服,挑了一件尋常青衫,披著黑狐裘。他本來就生得清雋溫雅,濯濯姿儀似朗竹春柳,雍容矜貴如孤山松雪,比起身側(cè)戴著冪離遮面的音晚,行人目光大多都落在他身上。 他自小便姿容出眾,早就習(xí)慣了因為容貌而受到的矚目稱贊,如今年歲日長,心性漸沉,不大拿這些當(dāng)回事了。 一副心無旁騖的模樣,握住音晚的手,在街邊的餛飩攤坐下。 音晚從前自如意坊回柿餅巷的路上時常會路過這個餛飩攤,食物飄香,分外誘人,但她掛念著家中的小星星,從來沒在這兒吃過。今天無意走到這里,便再挪不開腳步。 叫了兩碗rou餛飩,一小碟干閉甕菜,一小碟糖醋茄。 音晚捧起碗啜了口熱湯,笑得眉眼彎彎,看向蕭煜。 蕭煜看得納罕,心想這餛飩就這么好吃么?從前在未央宮里喂她金齏玉鲙時都沒見她這么高興過。 他懷著好奇嘗了一口,多年帝王生涯養(yǎng)刁的嘴著實沒嘗出什么美味,不過尋常食物,堪堪果腹。他又抬頭看了一眼音晚,她的面容隱在熱湯飄出的白霧中,蛾眉舒展,鐫刻著深深的愉悅與滿足。 蕭煜已經(jīng)許久沒見過她笑得這么暢快了,搜尋一下全部的記憶,她在他面前也從來沒有過這么無憂無慮的樣子,他不由得看得癡了,好半天才回過神,卻沒說什么,陪著她,低下頭一勺一勺將餛飩吃光。 吃完了飯,蕭煜以為音晚還會有想去的地方,誰知她抻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斜身靠在蕭煜肩上,糯糯道:“我困了,想睡?!?/br> 蕭煜忍俊不禁,縱容地笑說:“好,這就回去?!?/br> 他周到地將她抱進了馬車,走到白馬寺時,她已在他懷里酣沉地睡了過去。睡顏寧靜,一點心事一點防備都沒有的樣子,挺翹的鼻頭隨呼吸一顫顫的,看得人心都快化了。 蕭煜忍住沒有親,一直忍到將她抱進廂房,門窗緊閉,身邊再無外人時,才低頭親了上去。 第105章 謝音晚分明是在玩弄他。 音晚的唇瓣柔軟溫涼, 帶著口脂的芬芳香膩,含在唇中輾轉(zhuǎn)細品,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融化在guntang唇舌間似的。 有著致命的誘惑, 卻又讓人忍不住患得患失。 蕭煜起先只是擁著她親吻, 待回過神來時已同她一起滾進了榻里, 他漸漸情迷,手撫上了音晚的衣帶,正要解開,一雙滑涼的手摁住了他。 音晚猶合著眼, 喘息微亂, 聲音低得猶如夢囈:“佛門清凈地, 這樣對神明不敬?!?/br> 蕭煜這些年到底有些長進,不再是從前那樣,興頭上來不管不顧非得得手才罷休。他靠在音晚身上, 竭力平息身體里涌躥的邪火,深吸了口氣, 歪身躺到她身側(cè)。 好半天他才反應(yīng)過來, 她沒睡啊。那剛才親她時她是有意識的, 她有意識卻沒將自己推開…… 蕭煜有些欣喜,側(cè)過身靠向她,凝著她白皙線條流暢的側(cè)頰看了片刻,試探著伸出手去摸她。 兩人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云雨之事更是無數(shù),他太熟悉她的身體, 知道如何能令她愉悅,如何能令她羞惱,如何能讓她哭…… 果然, 沒過多久音晚便睜開了眼,把他的手從自己身上拿開,嗔怒:“你就是個混蛋?!?/br> 蕭煜咧嘴笑開,纏上去將她摟入懷中,在她耳畔輕喃:“裝睡的是你,倒來說我混蛋,小晚晚如今可真是越來越不講道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