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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62節(jié)

第62節(jié)

    蕭煜沖他和善一笑。

    這些錢糧怎么給,如何防著耶勒拿了錢不辦事,這里面還需要他們細(xì)細(xì)討論出一個章程,既防君子也防小人。但只要雙方在大策上達成一致,這些只是小節(jié),后面慢慢商定便是。

    耶勒出了宣室殿,順著宮道走出去很遠,才能松口氣,罵道:“狗皇帝!”

    穆罕爾王挑了挑眉:“在商言商,起碼他挺痛快的?!?/br>
    耶勒冷道:“我不是說這個。我說的是質(zhì)子,他得是個什么品種的畜生,當(dāng)初才能答應(yīng)把嫡子送去突厥為質(zhì)。他的嫡子可憐,給他生嫡子的女人更可憐!”

    穆罕爾王輕咳一聲:“他現(xiàn)在不是知道錯了嗎?不是想著毀約了嗎?”

    耶勒怒道:“知道錯也不行!”他額角青筋凸蹦,將本英武俊朗的面容襯得有些猙獰:“誰家姑娘不是娘生爹養(yǎng)的?不是家里的寶貝?憑什么讓他這么糟蹋!”

    他忿忿不平了一路,出了宮門,漸漸冷靜下來,道:“我要見一見謝潤,讓他幫我想想辦法,我離開長安之前一定要見音晚一面。”

    穆罕爾王倒吸一口涼氣:“您可別胡來,咱們身邊都是皇帝的耳目……”

    耶勒斜睇他:“你來想辦法?!?/br>
    說罷,他飛身跨上馬,揚鞭疾馳而去,留下穆罕爾王愁眉苦臉,方臉幾乎皺成了一團。

    **

    音晚這幾日心情總是欠佳,崔氏女使出渾身解數(shù)哄她卻總也哄不笑。

    殿中熏籠燒得極熱,音晚只穿一件薄羅衫子,披散著頭發(fā)歪身坐在榻上,看崔氏女表演她新學(xué)來的皮影戲。

    崔氏女本就擅長口技,一身分飾四角,切換自如,將一出內(nèi)宅大戲演得甚是精彩。

    當(dāng)她唱念到“懷胎十月辛酸淚,一朝分娩兒離母”時,音晚不由得愣住了。

    崔氏女隔著絲絹屏風(fēng)見她又在發(fā)呆,扔下皮影出來,無奈嘆道:“我的娘娘啊,這是唱的家中小妾身份低微,生下兒子沒有資格親自撫養(yǎng),只能眼睜睜看著孩子被正房奪走。您可是正宮娘娘,誰敢來搶您的孩子???你這又傷感個什么勁兒?”

    剛才那一瞬間音晚想起了伯暄。

    她知道沒什么可想的,含笑著搖了搖頭:“可能懷孕了就是容易胡思亂想?!?/br>
    崔氏女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她還平坦的小腹,憐憫嘆道:“唉,這小家伙真是可憐,天天要跟著母親輾轉(zhuǎn)哀愁,生出來可別是一張苦臉啊?!?/br>
    音晚沒忍住笑出聲來,卻又當(dāng)真有些怕生個苦臉孩子出來,忙收拾心情不再多愁善感,專心與崔氏女玩樂。

    兩人正在擲骰子,太醫(yī)院的內(nèi)侍來稟:“今日的安胎藥要晚一個時辰送來,陛下讓奴才來回娘娘一聲,您只管安心等著,不要著急?!?/br>
    音晚搖著骰子,隨口問:“怎么了?”

    內(nèi)侍立在帳外,表情有些古怪,但很快斂去,笑道:“沒什么,只是有個宮女手腳毛糙,把藥碗打翻了?!?/br>
    音晚秀眉一擰,覺得有些奇怪。打翻藥碗確實是小事,可怎得連蕭煜都驚動了?太醫(yī)院遣個人來說一聲,再煎一碗就是,為何要這么麻煩?

    她往深處問,內(nèi)侍答得滴水不漏,再問不出什么。

    內(nèi)侍走后,音晚與崔氏女對視了片刻,崔氏女起身道:“我去看看。”

    她剛走到門口,正遇上雪兒神色慌張地過來。

    雪兒裹著披風(fēng),額頭上全是冷汗珠,連披風(fēng)系帶都跑歪了,她顧不得禮節(jié),忙奔向音晚,拉住她的手,氣喘吁吁道:“晚jiejie,出事了?!?/br>
    她一著急,連嬸嬸都不叫了,直接依照舊時習(xí)慣叫起了晚jiejie。

    音晚從繡枕底下抽出帕子給她擦汗,要她慢慢說。

    “雜役庫那些壞東西臟東西,挑唆伯暄往安胎藥里放了不該放的,被皇叔的暗衛(wèi)當(dāng)場拿下。宣室殿那邊好像已經(jīng)鬧了一場,皇叔命我不許多嘴,不許告訴你,可我就是害怕,我從前在莊子里時就聽人說,滑胎是會死人的,不光死孩子,還會死大人,晚jiejie……”

    雪兒涕如雨下,不住抽噎:“這里的人為什么都這么狠?咱們不在這兒了好不好?你和我一起回謝家吧,好不好?”

    音晚摟著她,胳膊不住顫抖,臉色慘白。崔氏女擔(dān)憂地湊上前來,喚了她一聲。

    音晚沉默良久,眼中掠過冰冷鋒芒,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她把雪兒從懷里撈出來,道:“沒事,不要怕,你回自己殿里去,這幾天都不要出來?!?/br>
    她又轉(zhuǎn)過頭沖崔氏女道:“瑯?gòu)郑阋不厝?,你們都不要參與這件事,我自己能解決?!?/br>
    音晚將兩人攆走,把紫引叫到跟前,吩咐:“備輦,我要去宣室殿,我要立即去見皇帝陛下。”

    紫引躑躅著,悄悄朝身后小宮女使了個眼色,小宮女立即往殿外跑。

    音晚厲聲喝道:“站??!”

    小宮女驟然停步,轉(zhuǎn)過頭來訕訕看她。

    音晚從榻上起身,掃了一圈殿中眾人,涼涼道:“今天誰要是敢去宣室殿報信,抓起來立即打死?!?/br>
    她冷眸看向紫引:“本宮說備輦,你聽不懂嗎?”

    紫引咬了咬唇,碎步退下去備輦。

    音晚沒有正兒八經(jīng)梳妝,只在耳邊用兩支嵌珍珠的玉篦別住鬢邊碎發(fā),向后梳攏,使頭發(fā)披散在身后,綢裙外系了一件紫貂大氅,便就這樣去了宣室殿。

    望春站在殿門口,見著她驚訝萬分,下意識來攔她,音晚停住步子,道:“本宮要見陛下。”

    望春愣了愣,忙說:“容奴才去通報。”

    音晚一把推開他:“不必了,本宮思念陛下心切,現(xiàn)在就要見?!?/br>
    望春還想再攔,可音晚疾步如風(fēng),又懷著身孕,望春實在無處落手,只有昂著頭吆喝:“陛下,娘娘來了,她說思念您,現(xiàn)在就要見您……”

    音晚闖入殿中時伯暄正跪在大殿中央,蕭煜高居御座,臉上還殘存著來不及遮掩的憤怒。他見音晚進來,著實慌了一下,霍得起身,結(jié)結(jié)巴巴道:“晚晚,你……你怎么來了?”

    音晚臉色凜寒,瞥了一眼蕭煜,看向跪著的伯暄。

    伯暄卻好像更害怕她,觸到她目光的一瞬身體瑟縮了一下,顫顫地跪著往后挪。

    蕭煜飛快冷靜下來,握住音晚的手,低聲道:“我們談,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解決?!毖赞o神情之間,倒好像怕音晚要把伯暄生吞了一樣。

    音晚倏然沖他笑了:“好啊?!?/br>
    蕭煜臉上浮著不安,手上若擎千斤重,艱難地朝伯暄擺了擺,伯暄如蒙大赦,飛快站起來跑了出去。

    蕭煜吩咐望春把殿門關(guān)緊了,不許旁人來打擾。

    殿中重歸于寂,兩人緘默相對許久,音晚趕在蕭煜開口之前說:“我在來時已經(jīng)想過了,事情其實也好辦?!?/br>
    蕭煜讓她坐龍椅,自己站著,頹然道:“好,你說。”

    音晚緊凝著他的雙目:“那個立儲大典不要推遲了,直接取消……”她見蕭煜霍得抬頭看她,沖他燦爛一笑,輕柔道:“立我們自己的孩子為儲,好不好?”

    蕭煜的目光流連于她的腹部,溫聲說:“還不知這孩子是男是女?!?/br>
    音晚眸光清澈且單純:“沒關(guān)系啊,如果是女孩,我們可以再生,直到生出男孩兒為止?!彼皟A了身子,仰頭看向蕭煜,柔情款款:“我總能給陛下生出一個太子的,對不對?”

    第64章 總要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蕭煜低眸凝著音晚看了許久, 才緩緩說:“好?!?/br>
    音晚寸步不讓,非要逼出個準(zhǔn)確話:“好什么?”

    蕭煜道:“我不立伯暄為太子了,他當(dāng)不起這個大任?!?/br>
    聽到這句話, 音晚臉上那虛浮的輕柔笑意才斂去, 她不笑了, 面色反倒比剛才有所緩和,瞧上去不那么冷鷙尖銳。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滑涼綢裙下依舊平坦,若不是日日泛酸惡心, 她都要懷疑這里面是不是真的住了個小生命。

    他還這么小, 只能活在娘的肚子里, 若是稍稍不小心,他就會不見了。

    音晚覆在肚子上的手緩緩合攏,狠下心道:“還有一件事。”

    蕭煜看著她的神情, 好像猜到她要說什么,目中微瀾, 閃現(xiàn)過一絲痛苦的神色, 但很快斂去。

    他又不是伯暄, 他是精明通透的,自然知道音晚是為什么而來,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他讓音晚說。

    “康平郡王要立即出宮,你可以給他選一處好的府邸,也可以讓他住回從前的淮王府,總之, 他要離我和孩子遠遠的?!?/br>
    蕭煜閉了閉眼,道:“好?!?/br>
    他統(tǒng)統(tǒng)都答應(yīng)了,音晚反倒不安懷疑起來, 仰頭看著蕭煜的臉,想從那張永遠山云霧繞,幽邃莫測的面容上窺測出些許端倪??墒鞘裁炊紱]有,他面容平和,一片澹靜,仿佛只是在跟音晚討論尋常家事。

    音晚只覺得胸口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郁結(jié)至深,難以紓解。她興師問罪而來,明明所有要求蕭煜都答應(yīng)了,且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她還是有種悵然若失、心痛至極的感覺。

    原來她自以為靜好安謐的歲月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虛幻而脆弱,經(jīng)不起絲毫風(fēng)雨。

    她沉默了許久,驀地問:“事情出了之后,你為何想要瞞著我?如果我不知道,你預(yù)備怎么處置?”

    蕭煜斜倚在龍案上,道:“晚晚,我想要瞞著你,是因為太醫(yī)說過,你胎像不穩(wěn),切忌怒憂,我是怕你知道后生氣會動了胎氣?!?/br>
    他那么諳于心機謀算,又怎么會看不穿音晚心中的根刺?

    蕭煜耐下性子,慢慢向音晚解釋:“整個未央宮盡在我的掌控之中,一個蠢笨的孩子和一個用心險惡的太監(jiān)根本不可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翻出什么大風(fēng)浪。伯暄剛跟那個叫容九的太監(jiān)有接觸,我就得到消息了,之所以沒有聲張,沒有中途阻止他,是因為我想看看,這孩子到底想干什么,他能做到哪一步?!?/br>
    “僅此而已,伯暄剛把藥投進安胎藥里,我的暗衛(wèi)就連人帶藥一起拿了。那碗被下了毒的安胎藥壓根不可能送到你面前,沒有什么鬼門關(guān)前走一遭,你不要過分嚇唬自己,有我在,我不會讓你和孩子出事?!?/br>
    他訴盡了自己的良苦用心,音晚還是覺得悲愴難消,她恍然發(fā)覺,原來她一直最在乎的并不是蕭煜會不會迫于形勢取消立儲大典,會不會在她的威逼下妥協(xié)將伯暄趕出宮。

    她在乎的是她同孩子在蕭煜心底的分量。

    但她隨即便感到了絕望,她無法繼續(xù)自欺欺人,伯暄哪怕犯了再大的錯,仍舊在蕭煜心中占據(jù)極重要的一席之地,哪怕伯暄試圖傷害他的骨rou,蕭煜最先想到的也不是要嚴(yán)懲他,而是護著他。

    這是音晚無法改變的,因為她還活著,活在蕭煜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活著,就永遠無法同已經(jīng)死了的昭德太子相比。

    音晚感慨頗深地看向蕭煜,心中一陣凄清,這么個冷情冷心的人,大約只有讓他失去,他才會知道珍惜吧。

    她譏誚地淺笑,鬢邊珠光繚亂,映出一張笑靨破碎的玉容。

    蕭煜看著她的樣子,有些緊張,小心翼翼地問:“晚晚,你可是還有哪里不滿意?”

    音晚笑說:“滿意,我自然是滿意的?;实郾菹麓罅x滅親,為了我和孩子連最親愛的侄兒都能狠下心處置,我若再不滿意,豈不是不知好歹,得寸進尺了嗎?”

    蕭煜心中大概也是這樣想的吧,他已經(jīng)把該做的、能做的都做了,所以她還有什么可不滿意的?

    蕭煜緊凝著她的臉,目中滿是惶惑不安:“晚晚,你怎么了?哪……哪里不對嗎?”

    音晚捂著肚子起身,扔下一句“沒有”就要走,蕭煜握住她的手,什么都不說,就是不肯松。

    兩人僵了一會兒,音晚問:“你當(dāng)時為何想要與我成親?”

    這話一問出來,音晚就覺得問得極愚蠢。還能為何?自然是想挑撥謝家內(nèi)斗,他好坐收漁利的。

    不過一年,竟恍如隔世,那么多事該發(fā)生的都發(fā)生了,再回過頭去翻舊賬,其實挺沒有意思的,況且音晚的本意也并不是翻舊賬。

    蕭煜臉色微黯,低垂著眉目,不說話。

    音晚又道:“我的意思是,你若要成親就免不了要有自己的孩子,你如此疼愛伯暄,那個時候就沒想過萬一有了自己的孩子,這彼此的關(guān)系該如此處理嗎?親兄弟之間尚且會因利益而疏遠仇視,更何況是這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