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崔氏女笑著搖頭:“不,jiejie知道。十一年前的松柏臺,昭德太子不就是在jiejie的勸說下才寫下認(rèn)罪書的嗎?” 韋浸月滿心困惑,脫口而出:“可那跟太后沒關(guān)系啊……”她猛地意識到什么,目光熾亮掃向崔氏女,滿是戒備:“你胡說什么?” 崔氏女莞爾:“我有沒有胡說jiejie心里最清楚,我若是想跟陛下告密,會等到今天嗎?jiejie就別提防我了。” 韋浸月只冷冷看著她不語。 崔氏女道:“咱們順著剛才的說。這跟太后有沒有關(guān)系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懷疑她,重要的是母子離心,經(jīng)不得半點猜忌,若這個時候有個當(dāng)年的舊人站出來,三分真七分假把事情摁到太后頭上,她根本百口莫辯?!?/br> “而這一點,太后心里清楚得很。” “陛下與他的四哥情深意重,若叫他知道誰害了他的四哥,哪怕親娘,他也絕容不下?!?/br> 韋浸月皺眉:“你讓我去要挾太后?若她不肯,我就要去陛下面前污蔑她?!?/br> 崔氏女撫著指間銀戒上嵌的東珠,道:“富貴險中求,我剛說了,我這個法子jiejie用不用隨意,jiejie走時記得跟meimei說一聲,meimei有些不用的簪釵可給jiejie,畢竟jiejie如今無依無靠,出了宮門還不定要過什么樣的日子呢。” 她步態(tài)婀娜地順著游廊走遠(yuǎn),留下韋浸月呆愣至此,許久都沒有再挪步。 ** 音晚這幾日過得很清靜,蕭煜身上起了紅疹,怕她嫌他丑,日日避著她不肯再踏入昭陽殿。 但這廝心眼頗多,怕幾日不見音晚忘了他的模樣,著人畫了一幅他的畫像,掛在音晚的寢殿里,就掛在她的床邊,要她寢前寢后都能看見,伴著畫像入眠。 紫引奉皇命每日檢查畫像,歪了不行,落塵也不行,務(wù)必干凈整齊。 那畫像中的人自是豐神俊朗,霽如虹光的,線條流暢有致,眉目彎彎朝人笑得溫善無害,音晚看久了還覺得挺順眼的一副容貌,至少比真人順眼。 蕭煜那一身紅疹足養(yǎng)了月余才好,其間宮中出了不少事,最大的一件就是韋浸月失蹤了。 自打驅(qū)她出長安的圣旨下來,音晚就一直關(guān)注著啟祥殿的動靜,卻是風(fēng)平浪靜的,沒過幾天,就傳出韋浸月失蹤的消息。 宮中有傳言,說她不甘心離宮,舍不下皇帝,趁著夜深人靜投了井。 音晚對這種說話很存疑,依照她對韋浸月的了解,那么要強的一個人,只要有一點點辦法,荒地里都能想法兒扒出一點草根,她是絕不可能輕易自盡的。 音晚私下悄悄找崔氏女打聽過,崔氏女沒有跟她細(xì)說,只讓她放心,一切盡在潤公掌控之中。 她如何能放心? 這幾日大伯謝玄頻繁出入啟祥殿,眼瞅著是在圖謀什么。謝家人自來親情寡淡,能一夜之間熱絡(luò)起來,除了利益驅(qū)使絕不會有第二種解釋。 他們在圖謀什么呢?總不至于是叫蕭煜逼得太緊,決定要起兵造反了吧。 音晚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倒不是怕別的,是怕哪日大伯和謝太后當(dāng)真陰謀反叛了,怕是要連累到父親和兄長。 眾所周知,謀逆是要誅九族的。 最近父親不大進(jìn)宮了,據(jù)說蘭亭帶回來一個小胡女,正是對他有救命之恩的,兩人正在議親,預(yù)備國喪一過就成婚,父親正在家中忙這些事呢。 音晚也不好總叫父親來,畢竟蕭煜時時盯著她,她也怕他叫盯出什么。 所以,只有硬著頭皮去宣室殿探探情況。 宣室殿內(nèi)外風(fēng)平浪靜,蕭煜好像壓根沒把謝玄和謝太后的動作放在眼里。音晚進(jìn)門時,他正對著銅鏡往臉上涂抹養(yǎng)顏雪膚膏,且涂得一絲不茍,捏著蘭花指從梅花紋絳釉圓缽里挑一點乳膏抹臉上,以食指指腹輕輕揉捏,左轉(zhuǎn)十圈,右轉(zhuǎn)十圈,再慢慢暈染開,甚是講究。 音晚看著他那張堪比美嬌娥的細(xì)膩面皮,心里直嘆氣,她到底嫁了個什么東西。 蕭煜十分嚴(yán)謹(jǐn)?shù)匕凑仗t(yī)交代的步驟呵護(hù)完肌膚,才分神出來招呼音晚。 他捏著音晚的手,非讓音晚摸他的皮膚,摸完了還要音晚回答嫩不嫩白不白。 音晚閉著眼道:“嫩!白!膚如凝脂,皓若新雪?!?/br> 蕭煜十分受用她的夸獎,摟著她親了好幾口,自作多情地說他讓音晚獨守空閨許久,委屈她了,如今他的皮膚光潔如新,今夜一定好好疼她,好好補償她。 把音晚說得一陣腿軟,慌忙切入正題。 啟祥殿的動靜音晚都能探聽出來,她就不信憑蕭煜的道行會至今無所察覺。 蕭煜聽罷,只幽深莫測地笑了笑:“怎么,你覺得我是斗不過謝玄,還是斗不過我的母后?” 當(dāng)然斗得過。 那兩人已經(jīng)很壞了,可要論壞心眼多寡,只怕把他們綁一塊再翻幾番也比不過蕭煜。 蕭煜整個人都浸在壞水里了,浸染得徹徹底底,壞到天下無敵。 音晚不擔(dān)心這個。 蕭煜掠了她一眼,道:“你不用怕,不管謝家再作什么大禍,我都不會株連你的父兄?!?/br> 音晚這才能舒口氣。 蕭煜道:“我已下旨冊封蘭亭為鄄城侯,他便安心做一個閑散外戚,不要再涉入政事了?!?/br> 音晚對這安排很滿意,侍奉這樣一個狠戾多疑的帝王,并不是什么福氣。 音晚心懷忐忑而來,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復(fù),就想走。蕭煜如何能依,把她打橫抱起,在她耳邊低語:“我這些日子努力得很,你摸一摸,我不光臉嫩,身上也嫩得很……” 合歡帳內(nèi)翻騰了大半日,直到音晚捂著肚子說疼,蕭煜才意猶未盡地松開她,目光狐疑地流連于她的腹部,問:“真疼假疼?宣太醫(yī)來看看吧?!?/br> 音晚從前就經(jīng)常被蕭煜折騰得肚子疼,沒當(dāng)回事,坐在銅鏡前邊飛快梳妝挽髻,邊道:“不用了,因為這種事宣太醫(yī),還不得叫人笑死?!?/br> 說話間,蕭煜又從身后湊了過來,將下巴擱在她的肩上,摟住她,看著鏡中的她,癡迷且溫柔:“晚晚,你真美?!?/br> 音晚把釵簪回去,沖他敷衍地笑了笑。 蕭煜附在她耳邊又道:“我該和你一起回昭陽殿的,可今晚要見個重要的人,只能委屈你自己回去,明晚,等明晚我一定去陪你。” 音晚心道這可真是太好了。 她本來就是為了父兄討一個保證,討到了,滿意而歸,剛出了殿門,就見穆罕爾王站在外面。 原來蕭煜要見的人就是他么? 音晚對政務(wù)沒什么興趣,也無意去犯蕭煜那“女子干政”的忌諱,見他給自己行禮,只說了句“平身”。 內(nèi)侍去抬她的步輦,她暫且等著。 蕭煜大約在內(nèi)更衣,也沒有立即召見穆罕爾王,他也等在殿外。 夜色蒼茫,檐下掛了幾盞犀角宮燈,昏弱幽沉的光芒落下,讓音晚發(fā)現(xiàn),穆罕爾王的身后竟還跟了一個人。 他穿著皂錦圓領(lǐng)襕衫,肩背皆寬,身形魁梧,因在燈影暗處,看不清容貌,卻無端有種英武霸氣,單單站在那里,什么話都不說,就讓人知道他絕非池中物。 相比之下,原本還算出眾的穆罕爾王就太不夠瞧了。他似乎身上就有這種氣質(zhì),會將身邊男兒襯成凡夫俗子。 他好像察覺到了音晚的目光,回過頭來看她。 因為光線瞑蒙,容顏都是模糊的,唯有一雙鷹目亮熠如星,隱約涌動著風(fēng)瀾。 音晚心中微動,有種異樣的感覺流淌而過,說不清道不明,就是微妙又古怪的。 內(nèi)侍恰在這時抬來了步輦,紫引扶著她上去坐好。 將要起駕時,那人開口說話了。 極低沉渾厚的嗓音:“天黑路不好走,娘娘多加小心。” 第61章 我懷孕了…… 音晚坐在步輦上, 低眸看向他。 他也仰了頭在看音晚,目光直愣愣的,直到他身邊的穆罕爾王用胳膊肘輕拐了他一下, 他才恍然回神, 把目光收了回去, 躬身彎背,低垂眉眼,和身邊宮人一樣。 未幾,宣室殿中便傳出內(nèi)侍尖細(xì)亢亮的嗓音:“傳?!?/br> 他便跟著穆罕爾王一同走進(jìn)殿中。 回昭陽殿的途中音晚一直在想這個人。 若換做旁的男人, 用那種毫無收斂、情緒外露的目光來看她, 她必然會感到不悅的, 當(dāng)初韋春則便是因為行為不夠節(jié)制、太過孟浪而惹了她厭惡。 但不知為什么,今夜在宣室殿前見到的那個人卻讓人無法與“孟浪”二字聯(lián)系在一起。這個人有著厚重沉穩(wěn)、嚴(yán)凜正直的氣質(zhì),雍容中透著堅毅, 不管看向哪里都有種從容坦蕩的氣魄,讓人覺得只可仰視不可褻瀆。 真是太奇怪了, 不過一面之緣, 竟會有這種好感, 甚至于音晚還覺得他似曾相識。 可是搜尋記憶,卻沒有這么個人。 她抵著額頭想了一路,直到回到昭陽殿都沒有想出個分明。 時至初冬,天冷起來,紫引領(lǐng)著宮女們將昭陽殿的紫文縠帳換成了厚重?fù)躏L(fēng)的聯(lián)珠紋繡帷。 剛換好沒多時,崔氏女便來了。 她用上回取走的桂花做好了蘭膏, 用黃花梨嵌珊瑚小方盒盛著送來,正巧遇上音晚在梳妝,忙自告奮勇替換下侍妝的宮女。 崔氏女有一雙修長白皙的柔荑, 靈巧細(xì)致,音晚的頭發(fā)在她掌間盤攏剝捻,不一會兒便梳成云髻。 音晚看著銅鏡中的兩人,微微一笑:“這些日子總沒看見你,還以為你出宮了,想去啟祥殿請你來,又怕惹了母后厭煩?!?/br> 崔氏女頰邊梨渦淺凹,恰帶著甜美中的憂愁:“太后心情不佳,且啟祥殿總有外臣出入,臣女怕撞見外男,不好總拋頭露面?!?/br> 音晚便不再說什么,輕輕嘆息。 紫引站在身后,兩人不過是當(dāng)著她的面兒做戲,于銅鏡中交匯的目光里卻各自藏著閃動笑意。 自打韋浸月失蹤后,謝太后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誰都知道,松柏臺和昭德太子的死始終是蕭煜心中的一根刺,想拔|出來,勢必是要死人的。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說些不痛不癢、無關(guān)緊要的話,宮女來稟,說鄄城侯求見。 謝蘭亭提前五天就往內(nèi)宮遞了帖子,說今日要攜他的珠珠姑娘前來拜見皇后娘娘。 音晚忙對著鏡子又整理了一番妝容,才領(lǐng)著崔氏女出來。 自打經(jīng)歷了一番生死磨難,謝蘭亭沉穩(wěn)了許多,他面帶滄桑,眼中卻潛藏著抹不盡的繾綣柔情,領(lǐng)著身邊的姑娘向音晚揖禮。 音晚忙讓他們平身。 蘭亭身邊的姑娘便是他要定親的胡女珠珠。 據(jù)他所言,珠珠家中世代行商,那日正隨家人從長安販貨回歸,正巧經(jīng)過小別山,將被黑衣人追殺已奄奄一息的蘭亭救起。 他們見蘭亭昏迷不醒,問不出家中地址,便只有將他帶在身邊,一路順著北廊道歸鄉(xiāng),一路請郎中救治他。 后來他們一同被擄去突厥,在那里蹉跎了半年多,共同患難日久生情,有幸被耶勒可汗救起,臨來長安時謝蘭亭曾允諾珠珠,此生非她不娶,唯卿一人。 珠珠是標(biāo)準(zhǔn)的胡女長相,皮膚白皙,藍(lán)眸閃亮,鼻梁高高挺起,紅唇較之中原女子略顯豐潤,畫著與她容顏相襯的仙蛾妝,梳驚鵠髻,穿一身縞羽妝花緞束胸襦裙,打扮得頗為瑰美艷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