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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56節(jié)

第56節(jié)

    望春將奏折翻到底:“就這些,沒了?!?/br>
    蕭煜驀得有些煩躁:“行了,沒事了,你下去吧?!?/br>
    望春忙揖禮告退。

    已經(jīng)卯時,用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蕭煜伏在案上沉思良久,沒想出個頭緒,只覺此事迷霧重重,正難解時,帳內(nèi)傳出聲響。

    他忙收拾心情,快步入內(nèi)。

    音晚還在床上睡著,只是睡得不老實,把他剛才給她塞進(jìn)被窩的手爐踢掉了,那聲音就是手爐掉地上的聲音。

    蕭煜彎身把手爐撿起來放在一邊,仔細(xì)看音晚,她雙眸緊闔,濃密的睫毛柔軟垂下,鼻息均勻,肌膚嫩如新荔,睡顏寧謐柔美。

    他在她頰邊落下一吻,才轉(zhuǎn)身出來。

    宮人早備好了朝會要穿的袞服和武賁冠,望春瞧著蕭煜的臉色,小聲提議:“為那解藥的事,陛下已幾日沒合過眼了,不如免一日朝,歇一歇……”

    蕭煜微抬了頭讓宮女給他戴冠,合著眼道:“不必了,早膳不吃,朕歪在榻上睡半個時辰即可。”

    望春心疼地直嘆氣。

    新帝雖有兇戾之名在外,但也是不可否認(rèn)的勤政恪己,登基數(shù)月從未免過一天|朝,沒有怠慢過一件政事。

    崖州那邊的旱災(zāi)剛解決,又要預(yù)備著明年大考,后宮還有一堆事等著他cao心,當(dāng)真是樁樁件件壓下來,催命一般。

    **

    音晚醒來的時候蕭煜早就走了,窗外有雨聲淅瀝,大約是怕透進(jìn)涼氣,軒窗關(guān)得嚴(yán)嚴(yán)實實,半點風(fēng)都吹不進(jìn)來。

    還沒有到燒熏籠的時候,殿中先烘著幾只炭盆,柱邊有綠鯢銅香鼎,鼎中燃的是她最喜歡的都梁香。

    在她的妝臺邊還放著兩盆蝴蝶蘭,紅色花朵開得艷麗繁茂,像伸展開的羽扇,瞧著熱鬧極了。

    滿是香暖,春光明媚,將蕭索秋色關(guān)在了殿門外。

    紫引也是幾天未睡,正倚在繡帷外打盹兒,見音晚醒了,忙張羅著給她梳妝。

    用過早膳,宮女便來稟,說韋夫人和崔姑娘求見。

    音晚很詫異,她同韋浸月雖然關(guān)系微妙,但歷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突然登門,倒讓人有些捉摸不透。

    若單是她來,音晚是不會見的,但崔瑯?gòu)忠瞾砹耍瑓s讓音晚猶豫了,她沉吟少頃,道:“見?!?/br>
    她坐在正殿鎏金椅上,二女入內(nèi)跪拜鞠禮,音晚也無意為難她們,道了句“平身”,讓宮女給她們看座。

    韋浸月還是一副清高冷傲的樣子,神色寡淡,卻又禮數(shù)周全,舉止嫻雅,讓人挑不出錯處。她話少,一直在說話和熱鬧氣氛的是崔氏女。

    崔氏女才十六歲,生得嬌俏可人,鵝蛋臉上兩彎遠(yuǎn)山眉,一雙眼睛晶瑩閃亮,透出狡黠的光。

    音晚總是偏愛這類活潑熱情的姑娘,好像見到曾經(jīng)被養(yǎng)在閨中無憂無慮的自己,不免和她多說了幾句。

    崔氏女笑說:“臣女入宮前新制了條石榴裙,喜歡得不得了,卻剛巧趕上國喪,穿不得這樣的顏色。入宮侍奉太后幾個月,前些日子剛拿出來試穿了一下,娘娘猜怎么著?唉,穿不上了。眼瞅著宮里是珍饈美味花樣百出,臣女又管不住自己的嘴,真是苦惱壞了?!?/br>
    她雖說著苦惱,可面上笑靨依舊燦爛,看得人歡喜極了。

    音晚笑道:“你還這般年輕,身子骨才是最重要的,能吃是福。”

    這本是句無心之言,卻叫韋浸月聽得別扭,她比音晚和崔氏女都大了將近十歲,可是不“年輕”了,她本就是心思狹隘之人,越聽越覺得音晚在故意諷刺她。

    音晚倒真沒這個意思,但她立即看出韋浸月多心了。

    她原本想打趣幾句圓回來,可又覺得沒意思。韋浸月愛多心那就讓她多吧,她可沒那耐心哄她韋大小姐開心,再者說了,韋浸月自一進(jìn)門就擺張晚娘臉,跟誰欠她似的,音晚又憑什么要對她笑臉相迎,拿她當(dāng)回事。

    音晚這樣想過,立即打消了圓話的念頭。

    可崔氏女是個機(jī)靈人,看著韋浸月耷拉下臉,偏愛火上加油,笑吟吟道:“娘娘不過比臣女大了一歲,不也一樣年輕,咱們都年輕?!?/br>
    音晚當(dāng)即皺眉,雖說她不愛哄韋浸月開心,但用年齡來攻擊女人卻著實有些不妥。

    說到底,誰又能做到今年十八明年十六呢,大家都是要老的,早晚的事。

    果然,韋浸月當(dāng)即臉上掛不住,騰得站起來,敷衍道:“臣女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br>
    音晚也不留她,讓人客客氣氣把她送走。

    韋浸月走后,崔氏女狀若無意地掠了紫引一眼,瞧著音晚的云髻笑說:“娘娘的發(fā)髻有些歪了,臣女給娘娘重新梳一梳吧?!?/br>
    她一副活潑伶俐的模樣,不等音晚說話就起身過去拉她的手。

    她們往寢殿深處的妝臺走去,崔氏女見紫引寸步不離地跟著,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嬌滴滴道:“我來時見外面桂花開得正好,不如取些來做蘭膏,臣女正巧知道一個好方子,但就是要用新鮮的、完整的桂花來做,徑蕊都不能被破壞,若讓尋常宮女去摘,只怕她們粗手粗腳,干不到好處?!?/br>
    音晚會意:“那紫引去吧,你做事穩(wěn)妥,出去看著那幫小丫頭?!?/br>
    紫引猶豫了猶豫,但見崔氏女單純伶俐,自進(jìn)殿后閑話一大堆就沒幾句正經(jīng),料想無事,便應(yīng)是退了出去。

    崔氏女將音晚摁到妝臺前,拿起玉背角梳,彎了腰好像是在給音晚梳理云髻,附在她耳邊低聲道:“娘娘,臣女是奉潤公指派潛入宮中助他成事的?!?/br>
    音晚點頭:“我知道,父親說過?!?/br>
    崔氏女一改張揚淺薄的模樣,收斂笑顏,神色嚴(yán)肅道:“臣女送來的都梁香您不要用,賞給宮女用,那里頭有毒,會讓人渾身起紅疹。待宮女用完出了事之后,您就去找陛下,讓他給您做主。”

    音晚詫異:“你們要陷害太后?”她一想,又覺得不對:“你們要對付韋浸月?”

    崔氏女道:“能不能扳倒謝太后,讓她身敗名裂的關(guān)鍵就在韋浸月身上。潤公囑咐過,此事事關(guān)重大,不能跟娘娘說太多,陛下心機(jī)深沉,日日環(huán)繞在娘娘身邊,您的一言一行他都無比上心,若你知道了不小心露出半分,就會讓他看出來?!?/br>
    這句話音晚十分贊同,當(dāng)初剛進(jìn)宮時就是因為她無意說漏了關(guān)于韋浸月的動向,讓蕭煜看出父親教著她耍心眼。

    這么大的事,可不能她而壞事。

    天知道音晚多想讓謝太后去死。

    她應(yīng)下,崔氏女便不再說其他,專心給她梳理云鬢。

    崔氏女的一雙手甚巧,勾攏盤捻,飛花掠影一般。其間音晚問起她與父親的淵源,她道:“當(dāng)年王猛作亂,謝家宗族欲借機(jī)大肆株連士族,鏟除異己,我清河崔氏首當(dāng)其沖。是潤公力排眾議,反對牽累無辜,這才救了我們崔氏上下百余口人的性命。潤公對崔氏恩同再造,我崔瑯?gòu)衷敢运老鄨螅鷿櫣瓿尚脑?,替他夫人報仇?!?/br>
    待紫引摘了桂花回來,崔氏女用帕子包好,說回去制蘭膏,等制好了會親自再送過來。

    她走后,音晚盯著那些盛放香料的螺鈿髹漆盒子看了許久,決意不給宮女,還是她自己用。

    又不是宮女的殺母之仇要報,何苦累得她們受罪。

    音晚讓紫引把香丸放進(jìn)鼎里,就讓她退下,只說自己要靜一會兒。

    靜坐了沒多久,蕭煜下朝回來了。

    外面還在下雨,蕭煜的袞服袍裾濕了,宮人伺候他脫下,換上干凈的花鳥織錦家常便服。

    音晚靜靜看著他,想了想,起身熱情地引他坐,將他引到香鼎邊的繡榻上。

    第59章 你別靠朕這么近

    蕭煜辛勞許多日, 受音晚冷眼許多日,終于見她對自己有了好臉色,不由得滿心霽色, 暫且將所有煩惱拋諸腦后, 想將她摟進(jìn)懷里溫存溫存。

    音晚皺眉看了看那頂綠鯢銅香鼎, 側(cè)身一閃,蕭煜去攬她腰的手便落了空。

    她坐得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哀怨嘆道:“昨天荒唐大了勁兒,今日身上疼得很, 皇帝陛下還是做一日君子, 與我好好說話吧?!?/br>
    蕭煜不禁笑起來:“我倒真想再去問太醫(yī)要一點那味藥, 竟能把晚晚變成那個模樣,當(dāng)真讓人神魂顛倒、沉湎如狂?!?/br>
    音晚矜持不語,只盯著他看, 看出他歡顏笑語之下的面色有些發(fā)灰,眼瞼下兩團(tuán)烏青, 不經(jīng)意間就能透出疲色。

    她想起這幾日從尋藥到喂她喝藥再到等她醒來, 自始至終都是蕭煜陪在她身邊。

    當(dāng)然, 父親和兄長也來過,可是礙于宮規(guī)他們總不能待太久。

    所以,當(dāng)她做噩夢醒來時,當(dāng)她被叫起來喝藥時,當(dāng)太醫(yī)要給她把脈時……醒來第一眼看到的總是蕭煜。

    她活得安穩(wěn)、用不著人時蕭煜總在她跟前晃,她就會覺得煩??僧?dāng)她脆弱時, 擔(dān)驚受怕時,有這么個人雷打不動地出現(xiàn)在床邊,哪怕心里清楚他就是個混蛋, 可還是讓音晚莫名的心安。

    她希望時時有人守護(hù),可剛才突然才反應(yīng)過來,這幾日她渾噩醒來有時是在白天,有時是在黑夜,不管白天黑夜,蕭煜都衣衫齊整地出現(xiàn)在她床前,那豈不是意味著這幾日他都沒睡……

    音晚看了看香鼎,又看向蕭煜:“要不,您睡一會兒吧。”

    她起身過來拽住蕭煜的袖角,拽得他離香鼎遠(yuǎn)一點,道:“到我的床上去睡一會兒?!?/br>
    蕭煜低凝著她的側(cè)頰,舒展身體隨著她走,微微一笑:“好?!?/br>
    香霧自銅鼎鏤隙飄轉(zhuǎn)而出,白茫茫的輕縷,須臾間盈滿殿宇。蕭煜褪了外裳躺到床上,音晚坐在床邊,蕭煜握住她的手送到自己唇邊,細(xì)碎吻著,嘆道:“剛才天牢傳來消息,烏梁海死了?!?/br>
    音晚的指尖輕顫。

    蕭煜的聲音里帶著無限的疲憊:“這樣也好,他付出了代價,事情也可有個了結(jié)。陳桓和慕騫他們沒有鬧,也沒有牽連到伯暄身上?!?/br>
    他萬般手段和心機(jī)使下去,無非就是想要這么一個結(jié)果,既對音晚有所交代,又能保全伯暄,還可免去朝野因此而動蕩。

    可當(dāng)真如所愿,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悵惘落寞。

    他胡思亂想了一陣,陡然發(fā)現(xiàn)音晚沒有說話,抬眸看過去,見她正盯著自己看,神色淡淡,難以捉摸。

    趕在他說話之前,音晚把手抽出來,起身道:“這些日子太過忙亂,也沒顧得上雪兒和伯暄,您小睡一會兒,我去看看他們?!?/br>
    蕭煜打心眼里想讓她陪著自己,但轉(zhuǎn)念一想,還是道:“這樣也好,你去吧?!?/br>
    御苑中的瀟湘翠竹將近時暮,枯萎大半,委地黃葉碾落成塵同泥土混在一起。音晚穿過一院蕭條秋色,去了瀚文殿。

    此處幽房曲室,玉欄朱楯,亭臺樓閣相疊,檀楠筑起梁棟,甚是奢麗華美。

    蕭煜對伯暄總是格外偏愛的,偏愛到要把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他。

    音晚也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突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在殿外徘徊了幾許,聽里面?zhèn)鞒龊⑼煺鏌o憂的歡笑聲,她才強(qiáng)迫自己收拾心情,走入殿中。

    伯暄今日不用讀書,正由小黃門陪著在大殿中打彈珠,他玩得起興,額頭上滿是汗,小臉紅撲撲的,正不顧儀態(tài)地趴在地上打出一枚彈珠。

    那顆琉璃彈珠咕嚕嚕滾到音晚腳邊,色如冰晶,剔透水亮,看上去很精致。

    音晚低身將彈珠撿起,伯暄亦忙不迭過來向她揖禮,笑嘻嘻叫她“母后”。

    他身上滿是褶皺,銅扣磐玉腰帶都系偏了,烏冠更是歪歪斜斜,料想這幾日蕭煜都在圍著她轉(zhuǎn),對伯暄疏于管教,他便如脫韁野馬,又頑皮起來。

    音晚抽出帕子給他擦汗,笑道:“今日得虧來的是我,若是你父皇,這一頓罵你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去的?!?/br>
    伯暄最怕蕭煜,聞言吐了吐舌頭,滿臉懼色。

    跪在伯暄身邊的小黃門笑道:“都說娘娘寬厚仁和,最疼愛殿下,最護(hù)著殿下了,有您這么好的母后,是我們家殿下的福氣?!?/br>
    音晚偏頭看去,見這小黃門看上去同伯暄差不多年紀(jì),生得薄唇細(xì)眼,削肩窄腰,無比伶俐的模樣。

    她問:“這是誰?”

    伯暄親昵地拉過小黃門的手,道:“他叫容九,是內(nèi)值司新選送上來的內(nèi)侍,他聰明極了,會玩的花樣可多了,每天都陪著兒臣玩?!?/br>
    音晚皺眉,凝著伯暄的手:“你是皇子,要注意禮節(jié)尊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