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蕭煜驀然一怔。 音晚憂郁低語:“我爹說你心里有數了,會查清楚的,那你什么時候能查清楚,能還我清白?” 蕭煜曾經在登基后,于百忙之中抽空去了趟小別山。他沒驚動烏梁海和陳桓他們,只帶著陸攸去的,讓陸攸詳細跟他說了當時的情形,把有關方位一一指了出來。 他認為謝潤的判斷是對的,那些人應當就是認識陸攸,不想再跟他正面沖突,才專等著謝蘭亭落了單出來行動。 若當真是這樣,嫌疑最大的就是他麾下那些昭德舊部,而這項猜測一旦成立,那白玉髓墜子的事情便更加疑點重重,用心險惡。 可蕭煜只能到這里。既不能驚動他們,更不能攤牌審問他們。 他初踐帝祚,權位不穩(wěn),危機四伏。 謝氏、善陽帝的舊臣、藩將、邊賊……敵人數不勝數,而他所能依仗的便只有這些曾隨他出生入死的昭德舊部。 若這個時候君臣生隙,無異于自斷臂膀,自毀前路。 未央宮內,禍起蕭墻,兵戈相向的故事從未斷過。若將他們逼急了,讓他們以為自己要食言,不肯將位子傳給伯暄,極有可能會鋌而走險,為了伯暄一戰(zhàn)。 若有一日,這些對四哥忠心耿耿的舊部站到了他的對立面,豎起的幡幟還是伯暄,宮墻內再上演一番摯親相殘的戲碼,九泉之下,四哥不會安息吧。 這里面還牽扯著朝政、帝位。 蕭煜輕輕嘆息,摟住音晚,道:“再給我些時間,等我將位子坐穩(wěn),我一定會……” 音晚沒等他說完,便甩開了他的手。 她懷里抱著卷軸,呢喃:“我爹說,我母親是被你父皇搶進宮里的,她不想去,不想做妃子,可世宗皇帝拿皇權壓她,她沒有辦法,只能屈服。” 蕭煜認識她懷里的卷軸,那是前不久他從驪山行宮里拿出來送給音晚的,是蘇惠妃的畫像。 蕭煜靜靜看著她,許久,才說:“這不一樣?!?/br> “蘇惠妃只是父皇的嬪妃,可你是我的皇后。她不愛父皇,可是你愛我?!?/br> 音晚搖頭:“不,我不……” 蕭煜倏然傾身,將她擁入懷中親吻,把她未出口的話截斷。 極具掠奪性且兇狠的吻,像要把音晚吞裹入腹,她被親得眼冒金星,快要喘不過氣,拳頭搗在蕭煜胸前,想將他推開。 推是推不開的,蕭煜自己親夠了,才將音晚松開。 音晚撫著胸口,喘息凌亂,柔軟的睫宇輕覆下來,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蕭煜只覺心中郁結,說不出的煩悶,瞧著音晚瓷白的面龐,微松斜聳的云髻,竭力按下,捉住她的手,擱在掌心間揉捏著,哄勸:“昭陽殿很漂亮,不是外面,而是里面。我命人以椒泥刷過墻面,新添置了四時擺件,還有尚宮局新制的香囊,茉莉干花的,你不是喜歡這個味道嗎?” 音晚不作聲,蕭煜把她打橫抱了起來,邊往外走,邊道:“跟從前你入宮,走馬觀花看一眼不一樣。它現在是你的,你可以坐在里面接受命婦跪拜,你是大周皇后,執(zhí)掌鳳儀,尊貴無雙。你知道,多少女子用盡心機鉆營,都想得到這個位子?!?/br> 音晚心想:那你就把它給費盡心機想得到的女人。 但她沒說出口。剛才父親跟她說過,深宮的局面遠比王府要復雜得多,她要面對的敵人也更多。若勢必走不了,那便要學會忍耐,想盡一切方法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該低頭的時候低頭,該服軟的時候服軟。 但她實在做不到對蕭煜語笑嫣然,諂媚奉迎,便低下頭,不說話也不反抗。 蕭煜將她抱進了龍輦,吩咐榮姑姑收整行裝,帶進宮的侍女早就挑揀好了,已經萬事俱備。 張羅好這些,蕭煜踩著杌凳進了龍輦,見音晚闔眼靠在粟心軟錦墊上,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他知道她沒睡,只是不想跟他說話,還是放輕了動作,坐在她身側,把她擱到自己懷里。 馬車平緩,周圍安靜,蕭煜揉捏著懷中的人,凝睇著她絕美寧謐的睡顏,連日來的思念堆積,若洪水滔滔,頃刻間便破堤而出。 他原意只想親一親她,怎知一沾上她便神魂顛倒,將廉恥規(guī)矩全拋到了腦后,在龍輦上做起了不該做的事。 望春機靈又貼心,聽到里頭響動,粗重的喘息夾雜著低柔的啜泣傳出,忙讓駕轅內侍放緩些,將馬車驅趕得又慢又平穩(wěn)。 龍輦內本就寬敞,干起孟浪之事更是相宜,蕭煜使出花樣和力氣,痛快地弄了兩回,猶覺不過癮,想再來,音晚緊抓著他的手,怎么都不肯了。 她眼睛紅腫,面頰猶掛著淚痕,白皙纖細的皓腕上幾道青紫掐痕,露在外面的肌膚也是斑跡點點,身體瑟瑟發(fā)抖,蛾眉緊攏,像強忍著疼。 蕭煜意猶未盡,卻不得不收手,抬起她的下頜啄了一口,嘆道:“真是個嬌嬌,成婚這么久了,怎得還跟新婚之夜的小姑娘似的?!?/br> 音晚默不作聲,去撿自己的衣裳。 蕭煜自己衣冠齊整,那身團龍藻紋海水江崖玄色袞服分毫不亂,只在下擺處有一團不顯眼的污漬,被刺繡紋飾一擋,根本看不出。 卻把音晚折騰得凌亂狼狽至極。 她從滿是褶皺的緞衫鮫紗里拾撿出紅綾抱腹,手指顫抖地去系帶子。蕭煜挑開車幔看了眼窗外,見朱墻黛瓦佇立兩側,龍輦已駛進了宮門。他轉過頭來幫音晚穿衣裳,好幾件衫裙都弄臟了,他只有拿過自己的玄綢龍紋披風把音晚裹住,將她打橫抱出輦轎。 這未央宮有如畫的寶閣瓊林,有連闕的宮宇瑤臺,花樹葳蕤,奢麗華美,落在音晚眼中,卻只覺得憋悶。 她幼時常入宮闈,不覺得什么,可自打崔昭儀死后,她就開始害怕這里,覺得這里是幽獸的血盆大口,偽裝成金屋美苑,誘一個又一個妙齡女子來送死。 蕭煜把她輕輕放在榻上,招了招手,便有宮女曳著裙擺迤邐而入。 她們托著剔紅漆盤,里面擱著圓缽瓶罐,盛放著沐浴用的露華百英粉,面脂,蘭膏,香澤,還有一整套的正紅金繡云霞翟紋鸞鳳袍,纻絲紗羅、金花鈿萼托嵌紅寶赤金冠,金臂釧,雪白羅襪,緞面繡鞋。 蕭煜不讓旁人插手,親自幫音晚沐浴,往她身上涂抹香膏,撲上露華百英粉,穿好寢衣,用玉背角梳蘸了蘭膏,細細梳理著她那一頭青絲。 到底是皇帝陛下,端得不會伺候人,耽誤了些功夫,扯斷了音晚幾根頭發(fā),等全部收整妥當,窗外已降下夜色。 蕭煜坐到榻上,把音晚擁入懷中,撫著她的臉頰,輕聲問:“在想什么?” 音晚靠在蕭煜身上,望著躍動的燭光,慢吟:“‘一入宮門深似海’?!?/br> 蕭煜含笑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蕭郎就在這里,是夫君,不是路人?!?/br> 音晚稍稍猶豫,想起父親囑咐過她的話,故作沉郁道:“可蕭郎也許不是我一個人的夫君?!?/br> 蕭煜聽她難得愿意與自己講話,又是這般拈酸情切,不由得心喜,顧不上端架子招醋意,忙握住她的手,道:“誰說不是?我永遠都是晚晚一個人的夫君?!?/br> 音晚嘆道:“可用不了多久朝臣就會要求皇帝陛下充實內苑,綿延子嗣。” “子嗣”二字如同利劍,插到蕭煜的心上,他一時想起和云圖可汗的承諾,要將自己的嫡長子送去突厥為質。 他的視線落在音晚平坦的小腹上,霎那間憂愁滿溢。 不行,他得抽空召見一下穆罕爾王,他得毀約,不能親手毀了他和音晚的夫妻情誼。 音晚不知他轉過這么多心思,只兀自嗟嘆:“你的皇兄就有許多嬪妃,都是謝太后幫他納的,既是祖制,又是母命,終究是不可違的?!?/br> 蕭煜冷哼:“我可不是皇兄,任她是誰,別想把手伸到我的后宮內苑?!?/br> 這對母子的恩怨由來已久,蕭煜又素來強硬不馴,自然不會被謝太后牽著鼻子走。 音晚擔心的是另一個人,是父親特意囑咐要多加提防的人。 她撐起身體,目中閃爍著瑩光,看向蕭煜:“那要是你母后把你的韋姑娘找回來了呢?” 蕭煜攬著她失笑:“我的韋姑娘?我怎么不記得……” 他戛然???,面露驚詫:“她?” 音晚躺回枕間,幽幽道:“自打你被囚西苑,韋jiejie便去了洛陽外祖母家,經外祖母說和嫁與平皖侯?;楹髢扇艘恢辈荒?,年前才和離。太后憐惜她,把她召回長安,時不時召請入宮相陪?!?/br> 蕭煜一時有些發(fā)愣。 他依稀記得這位韋姑娘,閨名浸月,通曉詩書,謹守禮儀。當年他猶是懵懂少年,對情之一字根本不開竅。只是父皇說她好,四哥也說她好,他便覺得遵照皇命娶了也無妨。 大丈夫志在四方,豈能耽于兒女情長,總歸男大當婚,娶誰不是娶。 韋浸月又恰巧同一般只知釵環(huán)脂粉的世家俗女不一樣,會吟詩,會風雅,蕭煜便覺得這樣也還好,在宮中遇上了也會同她說幾句話。 僅此而已。 她在蕭煜記憶中的影子,甚至都不如那個六歲的小晚晚深。 蕭煜轉瞬釋然,將音晚攬回懷中,低頭親了親,調笑:“晚晚莫不是吃醋了?” 音晚抬頭看他,眸中本透出雪澈冰光,涼絲絲的,卻在一瞬揉盡些許情愁,哀婉動人,柔弱堪憐。 蕭煜忙心疼地撫著她的背,哄道:“好了,好了。晚晚只管放心,我同她本就沒什么緣分,天意如此,勿復強求。我已有了‘謝姑娘’,便不會再有什么‘韋姑娘’?!?/br> 他正甜言蜜語地哄著,宮女進來稟,說太后在啟祥殿擺宴,請皇帝陛下前去。 音晚躺在蕭煜懷中,看了眼更漏,已到亥時,心底不住地冷笑。 都已經半夜了,任佳釀珍饈都該沒了滋味,有滋味的怕是桃花宴吧。 父親曾說過,她這位好姑母是與當年母親被下毒脫不開干系的,且善陽帝駕崩之前,很有可能已經把音晚的身世告訴謝太后了。 若她知道,必然會忌憚音晚,會想法設法對付音晚。 第一步,便是要疏遠她和蕭煜的關系。 謝氏衰微,父親又辭了官位,音晚這看似出身顯赫的謝家姑娘其實早就沒了倚仗,她唯一的倚仗便是眼前這個混蛋。 音晚答應過父親,會想法設法讓自己過得好,要一直好到父親有辦法助她逃走。 她今日剛入宮,蕭煜歇在她這里,若半夜就讓人這么輕易把蕭煜叫走了,叫去的地方還藏著一個昔年與他定過親的小青梅,縱然蕭煜沒這意思,可經不住外間的猜測浮想,以后誰還會把她這個皇后放在眼里。 所以,定不能叫他去。 音晚卻不明說,掙開蕭煜的懷抱,往榻里側滾了滾,背對著他,道:“太后一番好意,陛下還是去吧,夜晚風涼,不回來也無妨。” 蕭煜果然上套,當即道:“什么不回來?這都什么時辰了,還擺什么宴?尚在國喪,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吩咐宮女去啟祥殿回稟,就說政務繁忙,一時脫不開身,明日會去向母后賠罪。 宮女告退后,蕭煜便躺回來,湊到近前,從身后抱住音晚。 音晚只覺一股龍涎香氣伴著炙熱鼻息襲來,蕭煜的手又開始不規(guī)矩,她本能想推開他,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 蕭煜拆解著她的寢衣帶子,在她耳邊道:“晚晚,你一直在王府里,足不出戶,怎么知道母后把韋浸月召回長安了?” 音晚驟然一凜。 蕭煜動作嫻熟,享受著溫香軟玉,聲音愈加溫和:“是不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他還跟你說什么了?要你提防母后,提防韋浸月,對不對?” “母后跟蘇惠妃中毒有關,對不對?” “所以,你剛才是假裝在吃醋,想留住我,在跟我耍心眼。” 音晚的身體僵硬,額間浸出冷汗,順著鬢角滑下來,洇在繡枕上。 蕭煜擁著她,憐惜輕柔地說:“你在發(fā)抖,后背涼絲絲的,怎么,我這么可怕嗎?我是你的含章哥哥啊……” 音晚緊咬住下唇,承受著背面而來的風雨侵襲,只覺身如風中落葉,飄擺不定。 蕭煜發(fā)出滿足地喟嘆:“我比你大太多了,經的事也比你多太多了,其實,你這么個小丫頭,我一眼就能看穿,只不過有些時候不愿意說破罷了?!?/br> 音晚默默蜷起身子,卻被他立即毫不留情地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