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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禍水在線閱讀 - 第13節(jié)

第13節(jié)

    緋色交領(lǐng)襦裙,束胸刺繡著纏枝八寶蓮花,飾以忍冬紋,裙紗飄逸,竟還配了一條嵌寶腰帶,與裙同色的緞底上綴著幾顆流光閃熠的藍寶石。

    這是長安最時興的衣衫,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起碼,街巷上的綢莊可搜羅不來這么多價值連城的寶石嵌在腰帶上。

    榮姑姑領(lǐng)著宮女給她敷粉涂胭脂,戴博鬢,貼金寶鈿花。

    音晚由著她們擺弄,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這是要干什么?”怎得跟人牙子賣人之前似的,難不成要把她送去和親嗎?

    榮姑姑向來話少:“王妃去了便知道了?!?/br>
    她果真去了就知道了。

    穆罕爾王名叫阿是那郁督,是突厥王族的旁系,到他這一輩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爵位勢力可承繼。

    其父輩曾在中原經(jīng)商,到了穆罕爾王這一輩,恰逢突厥和大周連年征戰(zhàn),雙方需要一個傳信使,并一致認為穆罕爾王是最合適的人選。便使他有了用武之地,舍去坊間的小買賣,開始做起兩國君主博弈的大買賣。

    所謂割讓三郡、賠給突厥糧草白銀,便是穆罕爾王出面談判,替突厥可汗從大周這里要的。

    說到底,就是個掮客。

    穆罕爾王和蕭煜同年,二十七歲,為人看上去很浮夸,明明是來出使的,卻帶了寵姬和十幾個美貌侍女。一見面就向蕭煜顯擺:“這是本王新從渤海尋來的美人,雪膚花貌自不必說,瞧瞧這身段,這腰細的,比你們大周女子如何?”

    他這么一說,音晚便凝神看過去,那十幾個侍女各個妖嬈美艷。

    特別是穆罕爾王身側(cè)的寵姬,頭挽螺形翠髻,墨藍瞳眸光色流轉(zhuǎn),高挺鼻梁,豐頤秀頰。一襲大紅刺繡鸞鳥紋緞裙緊貼身上,勾勒出細腰不盈一握,纖纖婀娜,弱柳扶風。大冷的天,臂袖卻只有半截,露出兩段細腕,白得勝雪欺霜。當真是美艷麗質(zhì),風情萬種的佳人。

    此刻,佳人正依偎在穆罕爾王身上,一臉?gòu)尚摺?/br>
    蕭煜是禮儀之邦的親王,不能像此蠻夷這么不要臉,起碼得裝得不能像他這么不要臉,沒多言語,甚是謙遜道:“大周自然尋不出像王妃這樣的絕色?!?/br>
    穆罕爾王得意之余,目光落到了蕭煜身側(cè)的音晚臉上。

    他微微瞠目,有些驚異,愣了足有好一會兒,才恍然回神,歪頭看看自己的寵姬,又回過頭來看看音晚,再看看寵姬。如此折騰數(shù)遭,臉上表情精彩紛呈,許久,才終于認清現(xiàn)實。

    自己的女人就是不如人家的好看。

    自己女人身上的珠寶也不如人家的亮。

    他爭搶好勝慣了,十分不甘心,饒有深意地問:“淮王殿下從哪里尋來這等美人?聽聞你才與京中世家大族謝氏聯(lián)姻,如此佳人相伴,倒不怕人家千金小姐吃味嗎?”

    穆罕爾王其實聽過謝家姑娘的美名,可是既沒見過也未信過。

    那謝潤當年娶的是貧民女子,據(jù)說其貌不揚,終日以紗蒙面。謝潤的一兒一女便是此女子所生。

    他女兒能美到哪里去?不過是出身高貴,又嫁得體面,底下人多有奉承,粉飾出來的美名。

    他以為蕭煜知道自己王妃拿不出手,又提前探知他此番來大周帶了寵姬,故意尋來美人,好將他的寵姬比下去,便出言譏諷。

    蕭煜瞥了他一眼,略有些不耐煩,淡淡道:“王爺誤會了,此乃本王正妃謝氏?!?/br>
    穆罕爾王徹底呆愣。

    扈從早備下步輦,要抬著他們上山,穆罕爾王才回歸如常,往前走了幾步,想起什么,回過頭道:“烏術(shù)里,你愣著做什么,還不跟上?!?/br>
    那寵姬便叫烏術(shù)里。

    她盯著搶了她風頭的音晚看,藍眸幽幽發(fā)亮,神情極為不善,依言跟上,沒說一句話,卻將鸞鳥緞裙甩得怒浪鮮紅。

    穆罕爾王十一年前便隨父來過長安,也算同蕭煜有些老交情。他向來臉皮厚,凡事不往心里去,頃刻間便忘記剛才的齟齬,命人將輦抬到蕭煜身側(cè),朝后掠了一眼音晚,笑道:“挺妙的一個小美人,你當真那么狠心,舍得讓她給你生個孩子送到突厥為質(zhì)?”

    第16章 心動   他好像對謝音晚動心了…………

    蕭煜懶得看他:“你們老可汗改主意了?”

    穆罕爾王道:“那怎么可能?王猛作亂時,你在長安街頭誤殺了老可汗的愛子,若不是善陽帝力保你,老可汗恨不得生啖爾rou,以子為質(zhì)已是寬容,怎可能再讓步?”

    蕭煜輕哼:“那你又是在這里廢話什么?”

    穆罕爾王討了個沒趣,略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卻沒忍住,又回頭看了看音晚,愈加心生憐愛,喟嘆:“這么個美人,就算天天放在身邊看,遲早也會看出感情的。更何況你不光看了,你還睡了,唉,你當真是個鐵石心腸啊?!?/br>
    蕭煜被他聒噪得心煩,著令內(nèi)侍加快腳步,把他遠遠甩到了身后。

    自打突厥使臣到了,驪山上便熱鬧起來,絲竹笙歌不絕,美酒珍饈流水般送入殿中,彩衣舞姬換了一批又一批,即使深夜,殿宇中亦如白晝,燈火通明。

    但音晚卻覺得蕭煜心情不好。

    他極少回寢殿,晚上陪穆罕爾王飲酒,白天就在議政殿里議事。原本那日爭吵過后,議政殿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誰知這幾日又開始翻騰,吵個不停,出來進去開門關(guān)門,鬧得人心慌。

    音晚不能過問,就算問了,蕭煜也不會告訴她。

    她能做得便是晚上陪他宴飲,白天出來賞花。

    山上冷,她系著狐裘披風,由宮女陪著,修剪熏華殿外的一株臘梅。

    今年實在太冷,花險些要被凍壞了,驪山上的花匠想了個妙招,用織得疏疏的紗將花樹罩住,又烘著幾個炭盆,好歹將行宮苑中的花草保住了十之七八。

    音晚剪掉幾段斜枝,一抬頭,見烏術(shù)里站在不遠處朝這邊看。她穿著一身寬松的雪白濮院綢衣,不說這個天太單薄,衣帶都沒系好,渾身褶皺,頭發(fā)蓬亂,身后跟著侍女,好像在催促她走。

    宮女們這些日子跟音晚處熟了,知道她脾氣極好,有些話在她面前也不避忌,恥笑道:“聽說啊穆罕爾王有個怪癖,寵幸完女子后不許她留宿,不光不許留宿,還得立即趕出來。偏他正值壯年,又喜好美色,一天不知得往外趕多少??蓱z那些美人,被趕出來時的樣子總不會太體面……”

    她們當笑話講,難免有輕慢之意,音晚卻聽得有些難過。

    也不知是不是情緒使然,烏術(shù)里雖然沒什么表情,音晚卻覺她站在樓臺畫閣前,背靠綿亙飄渺山影,靜然而立,無聲凝望的樣子顯得很悲傷。

    音晚回頭,只看到熏華殿那扇浮雕祥云瑞獸的大門,心道:她在看什么呢?總不會是在看我吧。

    她揣著疑惑轉(zhuǎn)過頭,烏術(shù)里已經(jīng)走了。

    一時有些出神,卻聽宮女稟道:“韋大人求見。”

    音晚連日來都在躲著韋春則,凡他出席的夜宴,必會找出各種理由缺席。不是心虛,實在是花田李下,無奈之舉。音晚自幼稟承庭訓,父親教她和兄長要尊圣賢教化,習詩書禮儀,清白規(guī)矩做人。雖然那日蕭煜調(diào)侃她和韋春則被她嗆回去了,但過后再想,還是難受,決心以后離這人遠遠的,絕不給旁人興口舌的機會。

    她立即就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寢殿休息,讓他走吧?!?/br>
    宮女站著未動,道:“韋大人說,事關(guān)淮王殿下,請王妃務必見他,說完正事他便走?!?/br>
    音晚猶豫了一陣,想到身邊有許多宮女,也不算單獨面見外男,便松了口,讓人把他帶過來。

    韋春則面含憂色,揖過禮,還未說話,便先嘆了口氣。

    他雖生得不是十分俊朗,但眉目清秀,容顏干凈,再帶上幾縷愁色,更顯得憂郁文弱,如詩中命途多舛、多愁善感的翩翩公子。

    有幾個宮女悄悄紅了臉,低下頭,卻忍不住挑起眼梢偷看。

    音晚心里很不耐煩,心道你有話說話,在我跟前嘆什么氣,沒得讓人家以為咱兩有什么。

    但她素來教養(yǎng)良好,面上也只微微一笑:“韋大人有話就說?!?/br>
    “唉,我本不愿來叨擾王妃,只是淮王殿下實在太過任性,再這么下去,怕是許多人都要被他害了?!?/br>
    原來還是事關(guān)將要割給突厥的三郡領(lǐng)土。

    突厥內(nèi)部跟大周一樣,派系林立,相互傾軋,云圖可汗雖占據(jù)王庭,自居正統(tǒng),但是他老了。本來指望長子莫先王子繼承汗位,誰知去年莫先突然薨逝,剩下的幾個王子都不成氣候。

    這些年,突厥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人稱耶勒可汗。他年方三十,卻驍勇無比,率領(lǐng)部族四處搶占土地牛羊,野心十足,隱有要取云圖而代之的架勢。

    但他畢竟根基尚淺,財力薄弱,云圖可汗雖老,卻勉強還能壓制住。

    蕭煜的意思是先拖延幾天,派人暗中聯(lián)絡耶勒可汗,跟他做個買賣,資助他兵器戰(zhàn)馬,讓他在突厥內(nèi)部作亂,凡攻下的土地都歸他,他想要的糧草衣物也都予準。

    只要對方后院失火,疲于應對,再與之談判,就不會像現(xiàn)在這么被動了。

    但事情的關(guān)鍵在于,蕭煜派出去聯(lián)絡耶勒可汗的人遲遲未歸,而那邊穆罕爾王正催著簽國書,要求盡早完成三郡文書的移交。

    蕭煜的想法是好的,若是運作得好,可以保住三郡,使大周疆土完整,免受國恥。

    可問題在于,蕭煜在朝中還沒有到一家獨大的地步,謝家時時刻刻都在盯著他,找到機會恨不得立刻咬死他。

    事情若再拖延下去,萬一這期間邊疆生變,或是被謝家知道人為做出來些變亂,再在朝堂上向蕭煜發(fā)難,就算咬不死他,也足以使他元氣大傷。

    也正是因為此,不光朝臣不同意蕭煜的想法,連他自己的心腹幕僚也嚴加反對。也就是說,只有他自己堅持大周疆土不可分割,旁人一概反對。

    韋春則嘆道:“多少年了,大家不都這樣過日子嗎?偏淮王殿下一出山就要變天,他可真是如長輩們說得那般,自小被先帝慣壞了,任性得很?!?/br>
    音晚耐著性子聽完,裝作為難地忖度了一番,道:“韋大人所言不錯,我心中有了計量,此事不能這般放著,得盡快解決。”

    韋春則當即殷切道:“王妃若有用得著我的地方,盡管遣人來說,我無不可為。”

    音晚敷衍著他,好容易將他送走,立即回了寢殿。

    她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正唉聲嘆氣之際,驀然想起了早晨在熏華殿外遇見烏術(shù)里的場景,隨口問了句:“那熏華殿關(guān)得嚴實,不許人進,里頭到底有什么玄機?”

    榮姑姑回說:“王妃年輕,怕是不知這一段往事。熏華殿是先帝寵妃蘇惠妃住過的地方,那惠妃就是被燒死在熏華殿的,后來殿中總是鬧鬼,先帝為安其靈,命人放了一座南海玉佛在里頭。更是將殿門封死,不許人再進?!?/br>
    南海玉佛。

    音晚依稀覺得這名字很耳熟,好像是父親給她講過那些異族傳說里出現(xiàn)過的。她蒙著被子躺在榻上想了許久,終于被她想出來。

    她暗中指使宮女去探聽烏術(shù)里的來歷。

    這幾日議政殿那邊總是人來人往絡繹不絕,卻越發(fā)神秘,輕易不會透出什么消息。

    也幸虧是在驪山,幸虧父親去了渭南,不然,謝家早該知道這些事了。

    音晚猛地反應過來,又或者并不是巧合,而是蕭煜有意為之。

    他將謝家最有機謀的父親支走,又選了驪山行宮做為議和地點,分明是布下了一個局,不求謝家不知,只求謝家知道得越晚越好。

    她感嘆蕭煜此人城府幽深之際,去打聽烏術(shù)里來歷的宮女給她回信了。

    果真如她所想。

    那她就可以去見蕭煜了。

    她走進議政殿時,其實殿中已經(jīng)安靜下來了,但那日見過的魁梧大漢像是實在憋不住,想向蕭煜說些什么,被他身邊的文秀書生用胳臂肘拐了一下,又咽了回去,十分不情愿地向音晚揖禮。

    那眼神如含著針芒,恨不得將音晚戳成篩子。

    這也難怪,天下苦謝久矣,更何況,若沒猜錯,他們便是父親口中昭徳太子的舊部。

    既是昭徳太子的舊部,恨她還不應當嗎?

    音晚不說話,只靜靜看向蕭煜,蕭煜讓那兩人退下,道:“缺衣裳少吃食了去找榮姑姑,宮女怠慢去找榮姑姑,她會教訓的?!?/br>
    音晚道:“我有辦法。”

    “什么?”

    “我有辦法可以拖延幾日,等著你派去突厥聯(lián)絡耶勒可汗的人回來再議和?!?/br>
    蕭煜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道:“本王一直認為,閹人和女人都得離朝政遠遠的。所以,你應該回去了,去繡花剪花枝,那才是你該做的事?!?/br>
    音晚咬住下唇,氣得當即轉(zhuǎn)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又退回來,怒道:“我回去?現(xiàn)下除了我,還有誰是站在你這邊,理解你,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