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音晚也徹底看出來了,這人現(xiàn)如今壓根就不會哄孩子。 她趕在伯暄要被拽走之前,從軒窗后探出個頭來,略過蕭煜,看向伯暄,笑道:“你才剛來王府,好些地方都沒有玩過呢,急著走做什么?” 她本就生得美艷,總能誘得人忍不住多看幾眼,此刻更是滿面靈動笑意,一雙狐貍眼亮晶晶的,烏靈清澈,流光溢彩,顯得整個人分外溫柔可親。 伯暄一邊被蕭煜往外拽,一邊掙扎著道:“哪里好玩?” 音晚站在窗前,倏然嚴肅起來,煞有介事道:“你可不知道,這座宅邸是前朝寧王的居所。那寧王是個風(fēng)雅之人,喜好求神修仙,又很得他的父皇疼愛,是以坐擁巨財,出手闊綽,買了許多奇珍異寶??珊髞?,寧王英年早逝,這府邸被他的弟弟接手,住進來之后就經(jīng)常鬧鬼。” 伯暄又被蕭煜拖出去一段,他死命捏拳,扎下馬步,穩(wěn)住身形,好奇地朝音晚問:“怎么個鬧鬼法?” “寧王生前不是買了很多寶貝嗎?有時候那瓶子罐子明明入夜前還擺在廳堂里,第二日清晨就會跑到院子里,歪七扭八,到處都是缺口,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世人有言,是寧王的鬼魂作祟,舍不得自己的寶貝……反正后來,那些東西都被挖坑埋掉了,好像就埋在這王府里……” 伯暄已被蕭煜拖到院子門口了,他使勁扒住院門,問:“真能挖出寶貝嗎?” 音晚道:“那你就得試試了,既然是寶貝,肯定埋得很隱蔽,像你這樣,才來一天就要走,肯定是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的?!?/br> 她低眸想了想,神情幽秘:“我當(dāng)初剛嫁進來的時候,還在我院子里發(fā)現(xiàn)一只刺猬呢?!?/br> “真的?” 伯暄一驚一乍的,趁蕭煜不注意,掙脫他的鉗制飛奔回來,頗有興趣地問:“那你把刺猬弄哪去了?” 音晚遺憾道:“跑了,不知道跑哪去了?!彼D了頓,又道:“有可能會跑到你的院子里,因為你的院子坐北朝南,位置最佳,最暖和。” “真的?” 伯暄激動蹦躍,要不是蕭煜冷臉揪著他的后衣領(lǐng),他作勢就要躍過窗臺,沖進來拉著音晚的手去找刺猬了。 最后,伯暄是哭嚎著被蕭煜指揮侍衛(wèi)抬走的。 孩子走了,院子里就迅速冷寂下來。 蕭煜隔著軒窗,涼涼道:“挺能耐啊,連這么小的孩子都能蠱惑?!?/br> 音晚不想跟他吵,只低頭去收拾剛才與伯暄玩過的鎏金拼圖,誰知蕭煜神色一暗,厲聲道:“放下!” 他說放下,音晚便放下。 蕭煜上前,毫無耐性地將拼圖抓起來,那華美宏麗的飛天仕女便在他掌間四分五裂,花瓣零亂,水袖繃斷,看上去既狼狽,又讓人覺得可惜。 蕭煜卻毫不動容,面無表情地將拼圖扔進盒子里,“咣”的一聲蓋上,動作之粗魯,讓人絕想不到這曾經(jīng)是他的心愛之物。 做完這些,他將盒子扔給望春,轉(zhuǎn)眸看向音晚,冷聲道:“不是你的東西,就不要亂碰?!?/br> 音晚竭力讓自己的表情維持平靜,心底幽然嘆道:看來對他來說,伯暄真的是很重要的。他會給他好的東西,也會因他而生怒。 她這般深水無瀾的樣子,倒讓蕭煜一時找不到生事的借口了。 彼此緘默片刻,侍從來稟,說車駕已備好,即刻便可啟程。 蕭煜負袖而立,半天沒說話,只是胸膛微微起伏,好像在讓自己心情平復(fù),回歸冷靜。過了好一會兒,他見青狄和花穗兒張羅著人抬箱子,才道:“你們做什么?” 青狄回說這是王妃的行李。 誰知蕭煜極為古怪地一笑:“放下,她用不上這些。” “還有你們,她也用不上?!?/br> 蕭煜進了門,把音晚摟進懷里,撫著她的肩,溫柔道:“此去驪山,王妃既不需要帶行李,也不需要帶侍女,只需跟在本王身邊,本王會好好照顧你的?!?/br> 說罷,拉著她就往外走。 蕭煜這一招出得實在太迅疾,及至快要出院子,音晚還恍惚發(fā)懵,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 她在蕭煜的臂彎間回眸,見青狄站在門前憂愁焦慮地看她,一個激靈,突得想起來了。 藥和避子丸都還在青狄那里! 第13章 溫泉 溫泉水滑洗凝脂 不知蕭煜是不是看出些端倪,故意想尋音晚的把柄,從出院門到上馬車,音晚哀求了許多次,哪怕讓她去囑咐青狄一些事,蕭煜統(tǒng)統(tǒng)都不許。 他好似打定了主意就是不讓主仆二人有機會暗通,被音晚聒噪得煩了,便道:“你若舍不得那丫頭,本王這就讓人殺了,帶上她的尸體上驪山埋了?!?/br> 把音晚嚇得忙噤聲。 這一路音晚都在想對策,想來想去都是死路,一籌莫展。 蕭煜這個人霸道蠻橫,若是野起來,音晚根本攔不住,按照他往日里在床榻上的那股瘋勁兒,難保去一趟驪山,不會真被他鼓搗出個孩子。 音晚陡覺脊背發(fā)涼。 她不能給他生孩子,孩子絕不能在父母仇深似海的時候降生。況且,她生的孩子,蕭煜根本不會像對伯暄那樣地去疼愛。 她的人生已經(jīng)這樣了,何苦再去連累孩子? 馬車時有顛簸,蕭煜俊臉含笑,好整以暇地欣賞美人情愁,既不打斷,也不點破,在快要到驪山時,他倏然伸手,把音晚圈進懷里,在她耳邊道:“驪山的溫泉甚好,今夜你過來,本王好好疼你?!?/br> 音晚剎那間花容失色。 馬車徐徐而停,陸攸在車外稟道:“殿下,韋大人來了。” 蕭煜便將音晚放開,稍整衣襟,下了馬車。 眼下正是初春,是臘梅開得好的時節(jié),枝椏婆娑,花團簇錦,依傍黛山而綻,沐著西風(fēng)零落,美得優(yōu)雅且靜謐。 蕭煜在臘梅樹下站定,見一個弱冠之齡的男子快步走來,朝他恭謹一拜,道:“參見淮王殿下?!?/br> 他正是尚書臺校書郎韋春則。 蕭煜道:“韋大人不必多禮,可帶來皇兄諭旨?” 韋春則深揖:“沒有。陛下不贊同殿下的提議,他說了,大周疆土遼闊,為了區(qū)區(qū)三郡,殿下要冒得的風(fēng)險實在太大,不值得?!?/br> 區(qū)區(qū)三郡。 善陽帝好大的口氣,祖宗基業(yè)到他手里,便是要他做散財童子,今日漏一點,明日撒一把。 蕭煜心底不屑且憤怒,但看了看韋春則,卻絲毫未露在面上,只道:“如此本王便心里有數(shù)了,你回去復(fù)命吧?!?/br> 韋春則卻站著未動:“陛下有令,讓下官跟殿下一起上驪山?!?/br> 這是怕他胡來,找人看著他了。 蕭煜沒再說什么,只看了眼停駐在山前的馬車,吩咐榮姑姑:“去把王妃叫下來?!?/br> 榮姑姑領(lǐng)命而去,韋春則不由得目光隨著她,一直隨到那氣派的紅鬃馬車前,幔簾掀開,音晚走了出來。 韋春則眸光微黯,展露惆悵之色。 蕭煜何等精明,又豈能逃過他的眼睛,他只譏誚地挑唇,拉著音晚上了步輦,由人抬著上驪山。 山路崎嶇陡峻,步輦卻抬得很穩(wěn),音晚倚在美人靠上,繼續(xù)想她的心事。 蕭煜似是無聊了,回頭看了一眼落在后面的韋春則,道:“他就是你爹看中的乘龍快婿?” 音晚一怔,旋即搖頭:“沒有這回事。” 蕭煜知道她不會承認,也不追著逼問,只拖長了語調(diào)道:“文官清流,世家嫡子,容貌嘛也還算能看,你爹倒真是給你打算得周到?!?/br> 音晚道:“我說了,沒有這回事,父親待他只如一般下屬,并無其他?!?/br> 蕭煜本就性情惡劣,被她一嗆,壞心思上來,想把韋春則叫到跟前,跟他說說,人家說了,你只是人家爹的一般下屬,你沒事惆悵個什么勁兒。 誰知音晚像是把他看穿了,嘲道:“殿下可不要像個長舌婦一樣,傳這些無聊的話?!?/br> 蕭煜驟然語噎,半天才陰惻惻道:“你說什么?” 音晚笑了笑,柔聲細氣地說:“我可是淮王妃,聲譽若是有虧,丟的可是殿下您的臉,所以,您這般睿智,不會那么沒分寸吧?!?/br> 她一手硬刀子,一手軟鞭子,把蕭煜敲打得竟不知用什么名目發(fā)作,如何發(fā)作。正巧到驪山頂了,內(nèi)侍把步輦放下,蕭煜狠狠拍了下靠臂,頭也不回地走了。 望春領(lǐng)著內(nèi)侍慌忙追過去。 韋春則不疾不緩地走到音晚跟前,卻不跟著一起去追蕭煜,反倒將目光流連在音晚身上,朝她揖禮,道:“謝……王妃過得好嗎?” 音晚心中積郁,知男女有別,需要避忌,讓榮姑姑扶著她下輦,避開韋春則熾熱的視線,簡略答道:“好?!?/br> 她見韋春則似是還想說什么,忙搶先一步:“大人公事繁忙,我就不耽擱你了?!?/br> 表面優(yōu)雅客氣,其實是在逐人。 韋春則縱然滿滿不舍,也只能順勢告辭。 驪山行宮內(nèi)有一座正殿,四座副殿,專事君王避暑時寢居和安置嬪妃。音晚和蕭煜自然住不得正殿,只能選一座偏殿來居。 這種事,蕭煜自然不會讓音晚拿主意。 他早就選好了位于東南隅的飛霜殿。 此殿雖不是最富麗堂皇的,卻是最僻靜雅致的。 殿門邊擺著青釉纏枝葡萄紋梅瓶,以銅鉤懸著博山文錦簾,簾內(nèi)擺了小葉紫檀木幾和蜀錦繡榻,再往里便是三疊白縑屏風(fēng),上面繪著霧山飛雁圖,縹緲云煙間一點赤色斜陽,點綴得既雅又不素寡。 音晚坐在榻席上,環(huán)顧四周,覺得很滿意,正想躺下睡一覺,忽聽外面一陣聲響,好像吵開了。 她看向榮姑姑,榮姑姑道:“沒事,殿下在與人商討政事?!?/br> 驪山不比宮闈和王府,禁制沒那么森嚴,音晚借口出去觀景散心,看出不少明堂。 平日在王府里,蕭煜將她提防得緊,除了夜間侍寢能用到她,在別的事上一概將她排除在外。所以,那淮王府不管在外人眼里藏著多少辛秘,多么神機難測,在她眼里,總是如死水一般,靜悄悄的。 相比之下,驪山就顯得喧鬧很多。 蕭煜一來驪山,身邊就多了些生面孔,有青襟冠緇布的文人裝扮,但大多數(shù)都體格魁梧,雖套在錦衣里,卻活脫脫武將氣質(zhì)。 音晚想起父親曾經(jīng)說過的,蕭煜怕是早就跟昭德太子的舊部結(jié)成同盟。 她不由得琢磨,或許蕭煜不讓她帶侍女上山,不光是疑心她,還怕她探聽到機密往山下遞信。 畢竟,這里是驪山,不是王府。駐蹕的是禁軍,不是王府府軍。有謝家在,蕭煜在朝中還沒有到一手遮天的地步。 大約是知道音晚沒了羽翼興不起風(fēng)浪,倒不像在王府里那般防著她了。 音晚徘徊在議政殿外,有個值守的內(nèi)侍竟與她父親相識,向她請安后熱情地問潤公是否安好,音晚應(yīng)答了他幾句,借機詢問。 “唉,還不是因為割讓穎川三郡的事,淮王不同意割地,想同突厥人再周旋周旋,可朝臣都不愿意,連他自己的幕僚都不愿意他冒這樣的風(fēng)險。” 音晚之前便略有耳聞,善陽帝要向突厥低頭,大約躲不過割地賠款,她還為此傷感過一陣,既哀社稷不幸,也哀君王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