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陸瞻仍是沒打算妥協(xié)。 “世子去吧,沈姑娘已經(jīng)等著了,不要失了風度。先去見見,實在不濟,姑姑回頭在王妃面前也有話說?!?/br> 英娘輕拍了拍他手臂,然后便退了出去,只留下棲梧宮兩名太監(jiān)站在院門口。 重華瞧見陸瞻仍立在廊下,就走過去喚他:“世子?” 陸瞻瞪了眼他,走回門口。 門下他抬頭看了眼,只見沈鈺還站在那里。 便跨了進門,在稍遠的蒲團上坐了下來。說完信手拿起一本佛經(jīng)低頭翻著。 “沈姑娘請自便。我在這兒坐坐就成?!?/br> 沈鈺依言落坐,提筆的瞬間看了他一眼,才又低頭。 沈家這樣的人家,養(yǎng)出來的姑娘儀態(tài)沒得說,何況又是百里挑一的沈鈺。 但陸瞻并非宮里選秀的嬤嬤,他是來相看,既是相看,看的當然是有沒有能觸動他的那個點。 但前世的宋湘夠嫻靜了,在王府七年,儀態(tài)也養(yǎng)得夠好了,這位沈姑娘,比起來也沒有什么特別。 他就沒來由地想起第一次見宋湘時的情景。 那年他是回到宋家之后才醒來的,當時大夫和侍衛(wèi)們都還沒來,她母親拿了傷藥先給他做簡單處理。 他在疼痛中醒來,她坐在床下給他擦臉,鐵牛也在旁邊數(shù)落著什么。 她穿著這一世他最初見到她時的那身衣裳,樸素簡單,頭上也沒有什么裝飾,但就越發(fā)突顯出她精美奪目的五官來。 她生得美,他從來就沒有否認過。 他也只是個未經(jīng)人事的少年而已,如何會不被近在咫尺的這樣的容顏吸引? 陸瞻記得他當時有一點害羞,把她的手給撥開了。她也沒有說什么,就那樣出了門。 后來重華他們到了,他就再也沒有見她到床前來過。除了偶爾幾次端藥進來。 再后來賜婚圣旨下來,他的這點念想就像被套上了枷鎖,再也沒有放出來過了,在那七年的困禁里,只怕也早已留在角落里煙滅成灰。 但她那日在客棧里低頭捋袖子的樣子,卻跟她低頭給他擦臉的樣子別無二致。 陸瞻心底有一抹銳疼。他忽然想,倘若沒有那道圣旨,而只是眼前這樣的“相看”,后來的他和她會不會不一樣? “世子……” 被一直當成視線投射對象的沈鈺低聲開口。 陸瞻回神,眼前的宋湘換成了陌生的沈鈺。 他放了佛經(jīng),扭頭看著門外。 沈鈺能讓晉王妃看中眼,前世又會嫁入楊家,各方面自然是好的。 但她再好,她也只是作為一個交換利益的工具存在,她也是可憐的。 而他帶了一世的記憶回來,他的心已經(jīng)割了一半留在前世,這一世他怕是也配不上全心全意想嫁個良人從一而終的女子了。 既如此,又何必再浪費人家姑娘的心思? 他放下佛經(jīng),站起來:“姑娘自便,我到門外站站?!?/br> 說完他頜頜首,抬腳跨出了門。 第90章 想念的滋味 藥所開張第三日,宋珉接到了吏部委任令,命他即日前往。 上任之前,宋珉罕見大方地送了兩石谷子給鄭容,讓她放鋪子里當伙食。 宋湘揶揄:“回頭二嬸可不會為這個跟二叔吵架摔鍋吧?” 宋珉臉上掛不住,大手一揮,睨她說:“還廢話,還不趕緊喚人給抬進去!” 說完大搖大擺走了。 宋湘抿嘴笑著,喚了伙計,然后低頭打算盤。 胡儼剛好到門口,見狀就進店內(nèi)走到宋湘面前,問道:“宋姑娘,令叔是要去哪兒上任?” 宋湘聽到這聲音愣了下,看到是他,頓了下之后立刻走出柜臺回應:“胡公子!” 行完禮她道:“家叔被任命去順天府東路廳所在張家灣任經(jīng)歷,說起來也有勞了胡大人,才有這么快?!?/br> 宋湘知道陸瞻找過皇帝才能有這么順利,但這事她可不能說,由于是都察院督辦的,便不妨讓胡瀟擔上這功勞。 “胡公子!” 事后知道來診過脈的胡儼就是胡瀟的兒子后,李訴也肅然起敬,這會兒也過來打起招呼。而那邊廂角落里踩著梨花腳子當踏板做功課的宋濂也看了過來。 胡儼打過招呼,又跟宋湘道:“那真是要恭喜令叔了!” 宋湘笑著頜首,問他:“公子是路過還是?” “我是特意過來的。”胡儼說完看了眼店堂,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令堂在么?” 這些年來找鄭容的人也有不少,但像胡儼這么青春年少的著實沒有。宋湘有點好奇:“家母去南市買菜了。胡公子找她何事?” 胡儼略有些赧然:“上次我因聽你說你們在南郊種地,起了興趣,想問問令堂,我方不方便跟你們回村里看看?因為先生覺得我農(nóng)桑經(jīng)濟上還差點,我想到時候或許還可以向你們請教請教?!?/br> 宋湘略感無語,胡家雖然不比別的權貴世家富裕,但京郊田莊怎么著也有幾個的,要了解農(nóng)桑經(jīng)濟居然沒想過去自家田地?她雖然會種田,卻怎么著也不可能比得過佃戶,竟然稀罕他們家那點地來。 猜想這是個幌子,就是暫不知道是來自胡儼自己還是胡夫人了。 但既然不打算在他與謝家小姐之間湊熱鬧,那她當然就要拒絕了。 “難得公子不嫌棄我們鄉(xiāng)下地方,只是我暫且還不會回去……” “少東家!師父說請您明日回村之前,把首烏和川穹再多備十斤!” 李訴的小徒弟黃金跑過來傳話。 宋湘提氣凝望著他,余下半句話自然也吐不出來了。 胡儼抿著雙唇,眼巴巴看起宋湘來。 宋湘揮揮手讓黃金退下,然后硬著頭皮說道:“舍弟還要上學,我確實有考慮明日回村?!闭f著她頓了頓,又道:“公子既然是要了解農(nóng)桑,倘若我明日成行,那我就替公子帶個路吧?!?/br> “當真?”胡儼欣然答應:“那就給姑娘添麻煩了!” 宋湘笑笑,然后又睨了眼黃金。 黃金搔頭不解,不遠處宋濂拿筆桿指一指他,搖頭嘆了口氣。 …… 院子里種了兩株桃樹,這會兒已經(jīng)有毛茸茸的桃子冒出來。 陸瞻立在樹下,背倚著樹干,摘了顆嫩桃子,當彈子彈在墻壁上取樂。 墻上梆梆地響,沈鈺間中會抬頭往這邊看一看,看到他頎長的身軀高過了樹底,不時需要歪頭就著枝椏間的空隙來投放視線。抬了幾回頭,她不覺就把筆停了,若有所思望起來。 面前一片桃子都快摘禿了,陸瞻插腰回身,接收到了她的注視,停了下來。 被撞見的后者臉上微赧,重新執(zhí)筆,但久久也沒有落下字去。 陸瞻心下已經(jīng)引不起任何波瀾。他移開目光,攀住一根枝椏瞇眼看向朝陽。 上次在客棧里等她,也是個極好的天氣。 從來沒有嘗試過想念的滋味,如今有議婚對象在前,他卻覺出相隔千里般的惦念之情來。 但她也不稀罕他惦記吧? 他看著艷陽,有點想去找她。一旦有了見她的這個念頭,心里又漸漸變得柔軟,仿佛離家已久的人回到了故鄉(xiāng)。但他又不知道自己該以什么理由和立場去找。他終是怕再像上次一樣又冒犯她了。他總是做多錯多。 “世子,”重華靜窺半晌,見陸瞻當真沒有再進去的意思,走過來悄聲道:“門口還有人看著呢?!?/br> 陸瞻瞥了眼門口,又摘了幾顆桃子,擲到墻上。 “世子,”重華清了下嗓子,說道:“您是因為宋姑娘么?” 陸瞻沒吭聲,一下下地抬手找樂子。 直到又薅禿了一片,他忽然離開樹下,撥開門口太監(jiān)步出了院門。 也不再回禪房了,而是直接帶著人往寺門口走去。 上馬直接往南城門,重華的馬不及他,費老大勁地趕上他問:“世子要去哪兒?” “南郊!” 重華忙道:“宋姑娘不在南郊!” 沖出了城門的陸瞻勒馬,掉轉馬頭望向跟上來的他:“她去哪兒了?” “早前宋姑娘簽下的那間藥所已經(jīng)開了,這幾日姑娘都在鋪子里忙著呢!” 陸瞻默了下:“什么時候開張的,你怎么沒有不告訴我?” 聽過了東郭先生的故事,重華還能說才怪了。他搔了下頭:“世子近來這么忙,屬下就沒告訴。” 陸瞻瞪了眼他,接而又打馬進城。 好在鋪子也在南城,沒花什么功夫重華就把他引到了地方。 陸瞻停在鋪子對面,看了看外面,只見是個一層院子,收拾得十分新凈。招牌上寫著“濟安堂”三個字,大開的門口時有人客出入,而店堂里的大夫,卻是他在刑部見過的李訴,走動的伙計們有條不紊,自如極了。 馬路并沒有太寬,陸瞻依稀能看到她站在店堂在跟人說話。 真是奇怪了,她這個人,好像站在哪里都很合適,在晉王府的時候有世子妃的端莊,在鶴山村的時候有鄉(xiāng)野女子的麻利,站在刑部公堂上,有路見不平的剛勇,這會兒經(jīng)營起這藥所,又有持家理財?shù)闹骷夷镒拥某练€(wěn)。 “世子,”重華問他,“咱們進去嗎?” 陸瞻想進去,但又不能去。 他跟重華道:“你進去診個脈,然后看隨便買點什么?;厝フ椅捍航毁~?!?/br> 重華看了眼他,下馬走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