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長寧放下手中的茶盞，不動聲色的打量來人。

    不遠(yuǎn)處的兩人一老一少，衣著華貴，年輕女君攙扶著老者，立于前方不遠(yuǎn)處。

    老者花甲之年，后背稍顯佝僂。

    她迎著她的視線看過來，那雙精神矍鑠的眸子精光一閃而逝。

    柳長寧沖著老者不卑不亢的點了點頭，緩聲道：“請便！”

    說完也不繼續(xù)打量，視線投入雨幕中。

    雨水越下越大，潑天的大雨將整座茶樓包圍在朦朧的簾幕中。

    茶樓內(nèi)人多，濕氣重。

    柳長寧慢條斯理的抿茶，一雙茶色的眸子內(nèi)古井無波。

    拼桌的兩人顯是極有教養(yǎng)，年輕女君將老者扶著坐于上首后，規(guī)矩的立于她的身側(cè)。

    隔壁桌坐著幾位行商。

    都是客商人，倒沒有讀書人的禮儀，大碗喝著白玉瓷碗內(nèi)的茶水，正說到興頭。

    “你們不知道，金陵城最近出大事了！皇夫前些時日染上重疾，據(jù)說如今靠湯藥吊命，恐命不久矣?！?/br>
    “皇夫？他去歲方成年，年級尚輕，往日從未聽說身體不爽，如何會突然染上重疾？”

    大口喝茶水的女子將瓷碗重重的放在方桌上，挑眉道：“哎，祁君，你長年在北地，有所不知。前幾日，金陵城出了一樁丑事……”

    原本鬧哄哄的茶樓倏然一靜，在座的茶客幾乎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那行商勾唇，嘿嘿一笑：“宮內(nèi)舉辦牡丹花節(jié)那日，皇夫與刑部尚書嫡長女于華清池幽會，哪能料想，一個失足，落入水中，據(jù)傳重疾是假，心疾是真……”

    “住口！”出言呵斥的是立于老者身后的年輕女君，她此刻捏緊腰間劍柄，怒目圓瞪。

    “琴清……”從入得茶樓，老者此番第一次開口訓(xùn)斥，卻是對著身邊的年輕女君：“慎言！”

    她說完指著下首的方凳，老態(tài)的眸子內(nèi)厲色一閃而逝：“坐下！"

    年輕女君跺跺腳，可低頭迎上老者矍鑠的目光。她張了張嘴，垂頭喪氣的坐于木凳之上。

    行商被這年輕女君突然打斷，正欲發(fā)作。

    她身旁的友人，許是知道此番大庭廣眾之下議論皇夫，當(dāng)屬不妥。伸手拉了拉行商的衣袖，小聲在她耳邊耳語兩句，那人這才沒了聲音。

    老者凝了眼獨自生悶氣的年輕女君，沙啞的聲音帶著股鐵銹味兒：“為母往日如何教導(dǎo)于你，一忍可支百勇，一靜可制百動。汝方才出言浮躁，往日女君之風(fēng)學(xué)在何處？”

    年輕女君皺眉，低聲反駁道：“可方才那女子空口胡話，造謠生事，將弟……皇夫說的那等不堪……”

    老者將手中的茶盞重重的置于桌面上，冷著臉訓(xùn)斥道：“屢教不改，此番事了，你便去白鹿書院待上三年，讓敏之好生教教你規(guī)矩。為母慈愛女兒。卻沒想到只教會你讀書，卻讓你養(yǎng)成一生浮躁的氣性?！?/br>
    老者面上失望，年輕女君后知后覺的意識到方才行為不妥，她垂頭，給老者重新斟滿茶水，再不敢出言辯駁。

    小插曲過后，整個茶樓稍顯安靜。

    屋外雨幕不斷。

    將將下了小半個時辰，尚未有停歇。

    左右坐著也是無聊，老者令身邊的仆侍拿來白玉棋盤。

    年輕女君手執(zhí)黑子，老者手執(zhí)白子。

    兩人對弈，可惜，年輕女君棋藝太差，老者白子“啪啪”落入棋盤，不肖半柱香的時間，竟將她殺的片甲不留。

    一盤棋局很快結(jié)束。

    年輕女君滿面懊喪，她哀怨道了句：“母親大人棋藝本就高超，卻不肯讓女兒半子，我與母親手談，哪有贏的局面。”

    老者笑而不語，她側(cè)頭看向柳長寧，老態(tài)的眸中劃過一抹流光，緩聲問道：“我觀這位女君方才在桌邊觀看，可要與老婦來上一局？”

    柳長寧側(cè)頭覷了一眼屋外的雨幕，遲疑了一瞬，點了點頭。

    雨一時半會停不了，眼前這老婦方才下棋，落子狠厲，不留后手，與她此刻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頗有出入。與之手談應(yīng)是有趣兒。

    老者見她點頭，吩咐年輕女君讓開位置。

    兩人一人手持白子，一人手持黑子。

    老者率先落子，柳長寧也不墨跡，她隨手將黑子落入棋盤。

    棋局開始，老者神態(tài)狀若輕松，她反復(fù)念叨：“女君，你可想好了？”

    可后來，隨著白玉棋盤之上，棋子越來越多，她的白子本是圍堵黑子的局面，卻不料，那本是溫和的行棋路線忽成反圍堵之勢。

    待最后一子落下，被殺的片甲不留，老者額頭上沁出細(xì)細(xì)密密的汗水。

    她視線定在棋盤上，仔細(xì)對白玉棋盤做著復(fù)盤，越是復(fù)盤，心中越為心驚。

    此人年紀(jì)輕輕，行棋方式沉穩(wěn)有耐心，以退為進(jìn)，圍魏救趙，姜太公釣魚，卻是故意誘之。

    此人棋藝高超，心思八面玲瓏！

    老者再抬起頭時，仔細(xì)打量眼前衣著簡樸的年輕女子，仔細(xì)看氣度不凡。

    “女君大才，敢問方才，黑子落盤明明是必死之局，女君為何會最后以一招圍魏救趙，釜底抽薪，原是一開始就在引老婦入得圈套？”

    柳長寧搖頭，她端起桌邊的茶水，輕抿一口，笑道：“江山棋局，本就隨變化而變，我觀老人家行棋兇狠，此刻必是心中有戾氣，是以行了這一招險棋。若論棋藝，在下是萬萬比不得。倘若您心平氣和與在下手談一局，勝負(fù)難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