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因禍得福
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吊瓶的液體順著橡膠管一點一滴鉆進血管,淌得整個手背乃至胳膊都絲絲涼涼的。 云知睜眼后恍惚了好一會兒,下意識想坐起身來,后腦殼生起一陣刺痛,她這才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幕,摸著頭上的包扎棉帶,小心翼翼側(cè)躺回柔軟的枕面上。 窗外暮色將盡,也不知她在這兒躺了多久。 想不到初來上海,人都沒跨進林公館的宅門,倒先成了病號住進了醫(yī)院。 偌大的房內(nèi)只有一張病床,床頭柜前擺著一些醫(yī)用藥品,云知稍作凝神,隱約聽到門外刻意放輕的談話聲。 “還得再觀察兩天,看看有沒有嘔吐、耳鳴、畏光等癥狀……五小姐還年輕,要是沒調(diào)養(yǎng)好,影響到以后生活學(xué)習(xí)就不好了?!?/br> “還得多謝蔡主任關(guān)照了。” 門把“咔嚓”一動,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步入病房中,看到云知醒了,即露出笑意:“醫(yī)生還說你可能要到下午才醒,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頭還疼么?” 云知認(rèn)出了來人,林賦厲。 大堂兄的五官輪廓肖似他父親,只是伯昀氣質(zhì)溫潤,而大伯不知是不是因為眉心處裂了一道月牙疤的緣故,總給人一種不易親近的感覺。 她遲鈍了幾秒,答道:“還有一點疼?!?/br> “腦袋后邊縫了幾針,疼是正常的?!绷仲x厲就著病床旁的板凳坐下,“剛剛大伯看過x光報告單了,沒傷到骨頭,不會危及生命。畢竟是腦震蕩,醫(yī)生也建議多多靜臥,以免留下什么后遺癥……” 那些“x光”“腦震蕩”的,云知一個詞都沒聽懂,只關(guān)心問:“會有什么后遺癥?” 林賦厲正要回答,門外傳來兩聲敲門聲,一個青年人站在門邊鞠了一禮道:“大爺,寧會長的車停到醫(yī)院門口了?!?/br> “喔?”林賦厲站起身,“阿喬,你先去值班室告訴他們五小姐醒了,叫醫(yī)生過來看診,再下樓去接寧會長?!?/br> “是?!?/br> 云知尚沒有弄清狀況,很快來了幾個白大褂,又是照瞳孔又是量血壓的,這架勢唬得她有些懵,等到他們詢問完,再度傳來敲門聲,林賦厲轉(zhuǎn)過頭去,詫異道:“喲,遇舟兄,您怎么來了?” 門口站著個身著老式長褂的中年人,瞅著年紀(jì)約莫比林賦厲大幾歲,矚目的發(fā)際線差點讓云知誤會他梳的是清朝辮子頭,看病房里的一干醫(yī)護人員,笑問:“我來的不巧,是否不太方便?” “怎么會,就是例行檢查,快快請進。”幾位醫(yī)生在阿喬帶領(lǐng)下離開病房,林賦厲步上前去握手道:“我家小侄女受了點小傷,勞寧會長大駕,實在太不好意思了?!?/br> “傷大傷小,傷到了林家小姐身上就都不是小事……賦厲老弟,我聽聞犬子今日在貴府的行徑,著實震怒,這不就把他給押來了?!睂帟L將頭往后一瞥,“還躲在門后做什么?不進來給林叔叔和你五meimei賠不是?” 門后走出來一個少年,正是寧家的那位小少爺。 之前在球場上距離較遠,此時睨去才看清寧適的五官——鼻梁高挺,濃眉見清,好一個翩翩少年郎。 他還穿著早上打高爾夫球的那套衣服,手里拎著一籃子水果,也不敢正眼去看林賦厲,只鞠了歉禮道:“對不起,林叔叔……對不起,云知meimei?!?/br> 他低著頭,看去還算態(tài)度端正,可惜云知躺在床上,恰好能瞧見他一臉的不甘不愿。 林賦厲拍了拍寧適的肩膀,“遇舟兄你也是,不過就是孩子間玩鬧,何必如此介懷?!?/br> “你少替這渾小子說話,誰家玩鬧玩到醫(yī)院里來的?”寧會長十分嫌棄的瞪了寧適一眼,又走到床邊,笑盈盈問云知道:“云知?我是你寧伯伯,小時候你經(jīng)常來我們家玩,你還記不記得?” 云知看長輩來探病,怎么也得起身打個招呼,“寧伯伯好?!?/br> “你好好躺著,別亂動。”寧會長見她給紗布纏成了印度頭,分外心疼的嘆了一口氣,“醫(yī)生怎么說?嚴(yán)重不嚴(yán)重?” 云知也不知自己的傷情,一時沒答上來。 林賦厲道:“不算嚴(yán)重,就是腦震蕩。醫(yī)生說像這樣的外力打擊可能會產(chǎn)生一些顱內(nèi)損害,幸好,目前看來聽力和視力還沒有受影響,但是之后一段時間可能會產(chǎn)生類似意識障礙、記憶力減退甚至遺失等后遺癥,會持續(xù)多久,就不好說了?!?/br> 話音一落,病房內(nèi)余外三人包括云知在內(nèi)臉色變了。 意識障礙、記憶力減退這還不算嚴(yán)重? 林賦厲仿佛沒有察覺到凝重的氣氛,又說:“醫(yī)生也說了,只要沒有造成顱內(nèi)出血,最多調(diào)養(yǎng)三五年也能漸愈……只是我家老爺子此次送云知來上海是來念書的,臨開學(xué)前出了這樣的事,確實也是……不好交代啊?!?/br> 這話里有話,兩個少年自是沒聽出什么來,寧會長卻好似嗅到了什么,“小姑娘傷得這么厲害,需要好好靜養(yǎng)。老弟,借一步說話如何?” ***** 兩個大人離開病房后,房內(nèi)只剩下寧適和云知兩人。 場面一時靜得尷尬。 寧適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手中的水果籃沉得要命,又怕地面臟不好就地放下,糾結(jié)了一番,還是走上前,把籃子擺在床頭柜邊,低著頭找了個話頭,“云……” “知”字沒來得及出口,但見她將頭扭到另一邊,留了個后腦勺給他。 寧適:“……” 來之前,他就已經(jīng)憋了一肚子委屈。 中午看她鮮血淋漓的飄在池子上,他真以為自己手誤殺人了。隨后,救護車和警車都來了,寧少爺就這么稀里糊涂的被帶進了巡捕房,足足呆了兩小時他老爹才出面撈人,結(jié)果一出來又挨了一頓胖揍。 這一整天膽戰(zhàn)心驚、滴水未進,好容易鼓足了勇氣拉下面皮,最后還收到了這種回應(yīng)? “我又不是故意的,”寧適看她對自己不理不睬,不知怎的就惱了,“誰讓你早上偷偷摸摸躲后邊聽我們說話?” 沉浸在“腦子被砸壞怎么辦”的云知本來只是沒功夫理會他,聽到這話,心頭火立馬窩了起來,“敢情寧少爺是在談什么機密要事,以至于有人聽到就要滅口?” 寧適低低哼了一聲,嘴犟道:“你鬼鬼祟祟的偷聽,本來就容易讓人誤解是不是賊。何況當(dāng)時我分明叫住你了,是你自己要跑,你要是不跑,球也砸不到你頭上?!?/br> 云知這回也顧不上疼不疼了,硬是撐著坐起身來,“林公館四面高墻,賊從何而進?就當(dāng)進了吧,青天白日的,賊去花園做什么?采花還是盜草???以及,林公館是我家。我在我自己家,想站想跑,與你何干?” 這一波伶牙俐齒硬生生將他反駁的話噎在喉口,本來云知也懶得跟一個小男孩費唇舌之爭,可大伯那幾句“醫(yī)生說”實在是刺到她了——她千辛萬苦的從閻王殿爬回來,還沒來得及為自己掙一回新生,就給這小子攪成了腦震蕩? 如寧大少這種走到哪兒都受女孩子青睞的寵兒,幾時聽過這樣的話?他盯著她那張黑不溜秋的小臉蛋,實在很想挖苦她兩句,但想起林伯伯提到的后遺癥——這丫頭都長這樣了,腦子要是再壞了,自己可不就真毀了她的人生么? “我、我都說了我不是故意的……”其實聽說她可能會有后遺癥時,他心里也慌得很,“再說,我也沒有推諉的意思……” “那你想怎么負(fù)責(zé)?” “我給你請最好的醫(yī)生,一定能把你的病治好。” “最好的醫(yī)生在哪里,你曉得嗎?” “我……” 云知雖說還慪著氣,聽他話頭軟了,語氣也緩下來,“我又不是真的要同你算賬,算了,你的道歉我收下了,倒霉我也認(rèn)了?!?/br> “這怎么能就算了?不能算了?!彼耙豢绦睦镱^還在打架,聽到這話,更是覺得渾身不痛快,“我說過的話一向算話,你的頭要是實在治不好,耽誤了前程,大不了……” 這時,林賦厲他們一團和氣的回到屋中,寧適喉頭一動,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云知恢復(fù)了先前“知書達理”的面孔,寧會長看自家兒子都跟人床邊站著了,只當(dāng)是兩個孩子相談甚歡,又樂呵呵說了幾句場面話,而后才帶著寧適道別而去。 寧家父子走后,林賦厲把阿喬叫來:“給家里打個電話,告訴太太她們不用過來探病了,等今晚這幾瓶藥掛好,明天一早就可以給五小姐辦理出院手續(xù)了?!?/br> 云知吃驚道:“這就出院?不需要再觀察么?” 林賦厲笑了笑,“醫(yī)生是說如果你到明天都不醒,才會有后遺癥的可能性,現(xiàn)在你好端端坐著,檢查下來也都一切如常,就沒什么大問題。” “那您剛才還說……” “現(xiàn)在上海的幾所一流中學(xué),都十分重視學(xué)生的資歷,你沒有高小的畢業(yè)證書,就算過了入了學(xué)也還得在預(yù)備班讀上一學(xué)期?!绷仲x厲道:“那個寧伯伯是華生船運公司的董事長,也是滬澄公學(xué)的校董之一,有他親自出面寫保薦書,到時入學(xué)考試走個過場便是了?!?/br> 不等云知瞠目完,他拎起皮包,“大伯另有事情要忙,遲一些會有人送晚飯過來,醫(yī)院這里也打點妥當(dāng)了,有什么需求盡管撳鈴喊護士來?!?/br> 林賦厲說完就走,留下云知傻愣了好半晌才回過味來——大伯是故意在寧家父子面前把傷情夸大了,他強調(diào)云知是專程來念書的,言下之意已經(jīng)很明顯了。 可是,只為了小侄女的入學(xué)推薦書,至于如此迂回的去收這份人情么?大伯又是怎么知道寧會長會專程攜子前來致歉呢? 轎車中,林賦厲一面解開袖口襯衫的紐扣,一面仰著頭閉目養(yǎng)神問:“回家去酒窖里選兩瓶好酒,晚上你就去給陳探長送過去。” 阿喬說:“我記得陳探長喜歡香檳,家里剛好有兩瓶99年的博瑞。” 林賦厲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阿喬問:“大爺,早上我們還態(tài)度強硬,下午就稱是誤會,陳探長會不會認(rèn)為……” “認(rèn)為什么?”車座寬敞,林賦厲雙腿放松的交疊在一起,“我侄女被送入急救車?yán)镂T诘┫?,老家司機慌亂之下報了警察,本是人之常情;后來我們一了解狀況,不就第一時間打電話給巡捕房讓他們放人了么?” 阿喬會意:“寧公館那邊,要不要也送點禮物過去,以示安撫?” 林賦厲輕笑道:“你以為寧會長今天帶小兒子到醫(yī)院,真來道歉的?他知道老爺子視五丫頭為心頭rou,要是真出了事,老爺子那兒決計不能善了,眼下他需要的是我們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何需一些無謂的安撫?” “那……這事兒就真瞞老爺了?”阿喬皺了皺眉,“小王那兒怎么說?” “所以才要提早辦出院手續(xù)?!绷仲x厲說到這里,已面露疲倦之色,“你跟了我這么久,總不至于連擺平小王這種小事都要我來出面吧?” ※※※※※※※※※※※※※※※※※※※※ ------------霸王票致謝------------- 小鹿混江湖扔了1個地雷 夏七夜雪扔了1個地雷 醉臥江山扔了1個地雷 站瑜小弟扔了1個地雷 夏七夜雪扔了1個地雷 小鹿混江湖扔了1個地雷 隔壁老王扔了1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