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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母急的在后頭攆,大伯回來后,瘸著腿去了吳家,把臉上的傷疤全部露了出來,在吳家門口靜坐了一上午。 從此,再沒人敢當著他的面罵他野孩子。 鄭大郎當時非常害怕,他頭一次惹這么大的禍。 結果他娘卻一個字都沒罵他,很溫柔地給他擦洗傷口,上了藥,又摟著他安慰,“大郎別怕,你爹去京城參加春闈去了。京城好遠呢,春闈又難考。你爹是舉子里最年輕的,頭一回沒考上,要在那里再讀三年,然后重考。等你長大了,你也去京城,你就能看到你爹了?!?/br> 鄭大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從此,他越發(fā)用工讀書,他想去京城,想參加春闈。 再稍微大一些,他心里很清楚,他爹再也回不來了。每年他都去他爹的墳頭燒紙上香,他娘會哭暈在墳頭。 他家的墳頭真多啊,祖父母的,二伯和二伯母的,還有他爹的,堂兄的…… 別人家過年都熱熱鬧鬧的,他們家一到過年,就有些死氣沉沉。他好歹還有個娘,二房的堂姐堂弟更可憐,沒爹沒娘。 好在家里長輩從來不和他們說那些事情,祖父留了些家產、娘的嫁妝也算豐厚,他們家過日子不成問題。 隨著他的長大,他娘越來越沉默。除了打理家事,偶爾和大伯娘說兩句話,別的時間都是在默默練字。家里有個小書房,那里面有一面墻的書,聽說都是爹以前用過的。 他讀書之后,娘允許他翻看爹的手記,但一再叮囑他,不可弄壞東西。 鄭大郎已經忘了爹長什么樣子,只能從字里行間去尋找他爹的蹤跡。那些紙張都有些泛黃,娘每年都會把整面墻的書紙都搬出去曬曬。 透過那些斑駁的文字,他仿佛看到爹埋頭奮筆疾書的樣子。那些文字里,記載著爹的思想,他看的越多,越了解爹的內心。父子兩個雖然陰陽相隔,卻通過這種方式有了神交。 爹的字寫得真好,文章做的更好,怪不得十幾歲就能中了河間省的解元。他在學堂讀書時,吳先生提起他爹,總是一聲嘆息,然后說一句可惜了了。 鄭大郎心里十分難過,他經常想,要是他爹還活著多好啊。可以教他讀書,可以帶他出門游歷。 他心里很想他爹,以至于做夢時,他都能夢到他爹把他扛在肩膀上,娘在后面跟著,一邊笑一邊道,“三郎,你慢些,別摔著孩子?!?/br> 鄭大郎心里想的事情從來不告訴他娘,他知道,娘心里很苦。聽說他爹是為了救妻兒才死的,當年家里火起來時,他爹一個青壯年,完全可以自己跑出來。二伯父和二伯娘也是,為了救堂姐和堂弟,半邊身子都沒了。 鄭家那場災難,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鄭大郎沒有辦法讓他爹活過來,只能想辦法讓他娘高興一些。他發(fā)現(xiàn),娘特別喜歡他讀書。只要吳先生夸獎了他,或者是龐家伯父夸獎了他,娘都十分高興。 剛開始他以為娘和天下的母親一樣,難免會有虛榮心,漸漸的,他明白了,娘只是覺得他讀書好算是子承父業(yè)。 但不管是哪一種,他讀書好,家里人都非常高興。 十三歲那年,鄭大郎中了秀才。他娘高興的摟著他哭了一場,還帶著他去他爹的墳頭上燒紙。 這回他娘沒哭暈,只是一邊燒紙一邊絮絮叨叨,“三哥,你看,咱們的兒子長大了,和你長得真像,讀書也好。你留下的那些書他都看過了。他讀書可認真了,和你以前一樣。再過幾年,我準備給他說房媳婦,到時候我的任務就完成啦。三哥你別擔心,我們都好的很。你好生孝敬公婆,順帶也幫我孝順我爹娘。” 他娘的聲音有些哽咽,他在后面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鄭大郎以為自己變得更優(yōu)秀,他娘會比以前活泛些。然而他錯了,他娘似乎越來越淡然。他小的時候,他娘雖然穿的很樸素,身上一點艷麗的顏色都沒有,但至少活的很有目的,用心在活,還會想辦法維持家里的人際關系,比如去龐家走動,給吳先生送禮,帶著他去姨母家里走親戚。 等他定親了之后,他娘似乎松了口氣,開始禮佛。 禮佛就禮佛吧,他中了秀才之后,家里多請了兩個幫傭,他娘不需要再親力親為做家務活,閑下來的工夫,除了練字,禮佛也不錯,總比枯坐在那里想他爹要好。 鄭大郎繼續(xù)讀書,他娘一邊禮佛一邊看著他。 十八歲那年,鄭大郎和他爹一樣,中了河間省頭名解元,父子兩個并列成了青州最傳奇的父子,一門雙舉人,父子同解元,青州大街小將都開始流傳他爹的故事。說他爹本是文曲星下凡,因為上天有急事,又把他爹招了回去。 報喜的人到家里那一天,大伯父放了許多鞭炮,他娘在屋里又哭了一場。 中舉之后,他娘立刻張羅著給他成親。他岳父家可高興了,解元女婿,多好哇。 他的未婚妻是個潑辣的小姑娘,他很喜歡。以后他要出門讀書,萬一他不在家,娘子潑辣一些,省得有人來欺負。 鄭大郎高高興興娶了妻,成親當日,他娘給他們封了個大大的紅包,里面是一張大面額的銀票,新娘子嚇的不敢要,鄭大郎讓她把錢收好,以后好生孝順寡母。 成親后,小兩口和和美美。他娘也十分高興,從來不擺婆婆譜,帶著他媳婦一起打理家事,恨不得把家里的事情都交給兒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