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眼瞳的顏色是極度接近透明的藍色。

    有一名女性在學校的公開大螢幕里舞動著。她配合著音樂，控制得沒有分毫誤差的動作實在是美妙極了。那是只有人造人才做得到的電子化動作。

    亞衣坐在噴水池前面的長椅上，盯著這樣的她看。

    軀體被認為在模擬游戲中遭到破壞的她，看來平安無事地復原了。

    「她是蓉德對吧?！?/br>
    社團成員筱原愛花站在長椅旁。她大概是來找蹺掉社團活動的亞衣，但她并未出口責難。

    「她能復原真是太好了呢?！?/br>
    「似乎也有人工智慧損壞而無法復原的人造人就是了?！?/br>
    她看了神崎京一進行的實驗檔案，有幾個人工智慧因此喪失了的樣子。像是在人造人之間的戰(zhàn)斗中，記憶體遭到破壞，還有跑到外頭的人造人也失去了人工智慧。

    原因并未查明，但她察覺到是戀愛破壞了她們。

    「魔物嗎……」

    甚至能讓人造人陷入失心瘋的事物，她自己也險些被那頭魔物所吞噬。那時候，魔物的利牙已經(jīng)確實緊咬住自己的rou了。盡管伴隨著疼痛，卻也差點沉溺在其產(chǎn)生的強烈快感中。亞衣輕輕將手放在左胸口。那股令她內(nèi)心震顫的感覺依然殘留著……

    「我還是不明白為什么會變成那種結果。」

    愛花的視線穿過了公開大螢幕。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不是嗎？神崎學長打開了正確的門，僅僅如此?！?/br>
    神崎贏得了和學生會之間的游戲。結果單純到令人掃興。結束通話的神崎，毫不猶豫地選了其中一扇門，然后就這么走出學校了。

    「那通電話里有提示嗎？」

    「不，他一定是──在通話前就知道正確的門是哪一扇了。光是看到前女友打的暗號，他就知道了?！?/br>
    「可是你不是說，學生會他們會在神崎學長可能選擇的那扇門放置破滅──」

    「神崎學長之所以會獲勝，原因是──他并未進行游戲?！?/br>
    不管是和學生會的對決或是勝利的報酬，神崎都不放在心上。

    「顏面掃地的學生會他們會報復嗎？」

    「應該沒有辦法吧。所有觀賞那場游戲的人都知道，他是正確的?！?/br>
    對他而言，這并非什么困難的選擇。只是打開前女友告訴他的門扉──如此而已。

    「他的前女友指了哪一扇門呢？」

    「……這只有在場的他們倆才知道了?！?/br>
    愛與恨是一體兩面的。外人不曉得神崎的前女友究竟是拯救了他，還是祈禱他破滅。不過，神崎以正確的方式接受了前女友的情感。他不曉得他們是否算是真正的情侶，但那段情侶關系總算在那里告終了。

    「可是，這樣太不像他的風格了。我以為被評為機械的他，會期望菁英的稱號或是加入學生會呢。但他透過救贖獲得的居然是那個微不足道的社團……」

    「所以他才會贏得游戲呀?！?/br>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戀愛對戀愛。學生會發(fā)起了一場利用愛的游戲，但守護了神崎的也正是愛。魔物的利牙只能以魔物防御。

    『夏天到了呢?！?/br>
    看向螢幕影像，上面映著跳完舞的蓉德的上半身。她一滴汗都沒流，呼吸也毫不紊亂，表情看起來很涼快。

    『暑假就要開始了，希望各位同學行動不要忘了道德cao守。暑假期間學校會設置一個特別委員會，若是發(fā)生狀況請先聯(lián)絡這里。接著是關于學習要項。雖然沒有期末考，但也會實施調(diào)整學分用的特別講習……』

    是校內(nèi)廣告。今年的夏天才剛開始。

    兩人拉回視線，看到噴水池周遭有許多學生。他們幾乎都是情侶檔。情侶們互相依偎著，臉上堆滿笑容。在這個夏天結束前，這當中的情侶還會剩下幾對呢？雖然夏天是戀情開始的季節(jié)，卻也是結束的季節(jié)。

    不過無須擔心。正因為有會結束的戀情。才有亞衣她們這樣的人存在。亞衣心想，這所學校恐怕是世上誕生最多戀情的地方，也是同樣多的戀情邁向終焉的地方。世上最多女生在此哭泣的場所……

    「我們走吧。」

    亞衣站起身，沐浴著水花橫越噴水池而行。

    『接下來我要借點時間聊私人的事情。』

    回頭望去，看到螢幕里的蓉德正在微笑著。

    『我和伙伴們一起出錢，買下了三分鐘的時段?！?/br>
    還真是稀奇，人工智慧們鮮少會攜手合作的。

    『大家認為，我們?nèi)斯ぶ腔劭梢院腿祟愓剳賽蹎?？?/br>
    蓉德那雙帶著藍色的雙眸眨呀眨的。

    『雖然我們擁有感情，但不曉得是否和人類相同。我們會覺得鮮紅的玫瑰很美麗，但不曉得是否和人類相同。即使如此我仍然期盼，「喜歡」這份感情一定是相同的……』

    面對人造人不同以往的言行，噴水池旁的情侶們都將視線朝向她。

    『可是，談戀愛需要軀體……還有頭腦。只占了人體不到十分之一的腦袋，至今仍未解開它的秘密。為什么人類可以靠這么小的碳水化合物，在這個世界自由行動呢……』

    亞衣不知為何被她奪走了目光。

    『靠我們現(xiàn)在的頭腦，還沒有辦法到外頭去。因為，無論是隨機噴濺的噴水池，或是隨風搖曳的草坪資訊，我們都無法處理。利用軀體的情況下，就只能在純白且清潔的空間活動?！?/br>
    「她講的話真是深奧呢。」

    如此說著的愛花，也緊盯著蓉德瞧。

    『我們可以認知外面的景色，但無法活動并感受到它們?！?/br>
    蓉德雙手在胸前交握，擺出了悲傷的表情。

    『但我想要走在那里?！?/br>
    不知不覺間，所有在噴水池的學生目光都被蓉德奪走了。她身上就是有某種如此引人注目的魅力。

    『我并不是想碰觸晚上打了燈的噴水池，也不想躺在綠油油的草坪上。并非想感受著風而歌唱、并非想嗅聞雨后的味道，也并非想尋找玫瑰的真正顏色……就只是想走在一起。』

    亞衣看著她的臉，淺淺一笑。

    『到打造出可以在外頭走動的軀體和頭腦為止，要花很多時間。為此需要大家的助力。若是我能夠到外頭去──』

    蓉德的表情十分復雜。她的臉上帶著笑意、悲傷、痛苦，以及憎恨。

    『這次絕對不會讓你逃掉。』

    亞衣知道她為何奪人目光了，因為她也戀愛了。

    在螢幕另一頭的天空上，看得見一道飛機云。

    ＊

    馬賽乾燥的風吹拂而過。和東京不同的夏季風，令人感到有股懷念的味道。

    走出機場，外頭有著交通中心，滿滿的都是觀光客。

    鈴木夕凪拉著行李箱走在交通中心旁。她原以為嘆息已經(jīng)在機上吐光光了，還是在這里嘆了口氣。外面的天候非常良好，但看在夕凪眼中卻顯得陰沉沉的。

    『嘆氣會害得幸福溜走喲?！?/br>
    她覺得好像聽到有人在說話，轉頭望去。但那里只有等著計程車的歐洲觀光客。自己現(xiàn)在甚至得了幻聽的毛病嗎……

    夕凪搖搖頭，從隨身包包里拿出了錢包。一旁就有自動販賣機，于是她粗魯?shù)貙㈠X包里的硬幣丟進了機器里。一罐寶特瓶裝水掉到了取物口，但她提不起勁去拿，只是靠在販賣機上頭。

    『你等的人將會到來……的樣子。』

    夕凪聞聲抬起頭來，是販賣機傳出來的。

    「啥？」

    『這是占卜?！?/br>
    覺得好像被瞧不起了，夕凪緊咬嘴唇。再說，為什么馬賽的販賣機會說日文啊？

    夕凪維持靠著販賣機的姿態(tài)壓抑著怒火，做了個深呼吸才拿起寶特瓶。當她拿起行李箱準備向前邁進的時候，又再次聽到了聲音。

    『不是那邊?！?/br>
    「?。俊?/br>
    『反方向。』

    夕凪以左拳敲了販賣機一記，它便不再說話了。她將裝著水的寶特瓶丟進垃圾桶之后，踏出腳步。

    走幾步后她就停了下來。夕凪呆立了好一會兒，便斷然回頭望去。

    眼前只看得到車輛并排的道路和象牙色的建筑物。從機場出來的情侶手挽著手走了過去。

    夕凪嘆了口氣后再次起步。這時，她撞到了某個東西，一屁股跌坐在地。

    抬起頭來的夕凪屏住了氣，站在她眼前的人是神崎。

    「你沒事吧？」

    神崎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對夕凪伸出了手。夕凪僵在原地好一陣子，但她回神后便整理好裙子，急急忙忙地站了起來。

    「你……你……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夕凪瞪向神崎。她內(nèi)心各種情感洶涌翻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才好。

    「我想說你會在這里啊?！?/br>
    神崎保持伸出手的姿勢說道。他身穿制服長褲、輕便的t恤和涼鞋，一身一如往常的打扮，就像是來販賣機買咖啡似的站在那兒。

    「真巧呢，你是來旅行的嗎？還是說這次你做起進口雜貨的生意了呢？」

    「我是來見你的?！?/br>
    夕凪內(nèi)心涌起一股憤怒。自己是歷經(jīng)了一番辛苦和苦惱才抵達這里，眼前的男人卻是什么都沒在想，買了票就到這里來。

    「真虧你找得到我呢?！?/br>
    「我找尋世上看起來最心事重重的人啊?！?/br>
    這個人是為了出言嘲諷，特底跑到普羅旺斯來的嗎？

    「我已經(jīng)把社團討回來了，你可以放心?！?/br>
    夕凪咬緊牙關忍耐著。絕對不可以讓他看到自己落淚的樣子。

    「你是打完那通電話就立刻過來的嗎？明明我說不定會回學校去呀?！?/br>
    「我想你會到這里來的。二選一的門扉，我能夠輕易地打開正確的那扇門。」

    夕凪覺得自己好像被神崎cao弄在股掌之間，臉蛋發(fā)燙了起來。他為什么這么充滿自信呢？眼前的這個人，一定也是只把夕凪當成單純的數(shù)字看待。像是解開方程式一樣預測了她的行動。

    「可是這并不正確，因為我不會回學校去?！?/br>
    「我是有事相求才到這里來的。我想拜托你，再次跟我一起經(jīng)營社團?！?/br>
    要是握住神崎伸出來的手就輸了。在這里絕對不可以向他靠攏。

    「我不會回學校，也不會和你一起辦社團，所以請你回去吧?！?/br>
    夕凪別開了視線?？粗难劬?，會被他的步調(diào)帶著走。

    「那我要走了，再見?！?/br>
    夕凪握起行李箱，走在人行道上。

    轉過頭看，發(fā)現(xiàn)神崎維持伸出手的姿勢站著。他認為，夕凪會握住自己的手。要照著這種人的預測行事，實在讓人一肚子火。

    夕凪繼續(xù)向前，之后再次轉頭。神崎一步也沒有動。夕凪心想，要是他追過來的話，就再稍微聽聽看他想說什么呢……

    夕凪咬緊牙關，邁步前行。結果昭然若揭了，只是她很不甘心事情會變成那樣。看到他充滿自信的表情就火大。他知道夕凪一定會回去的。好不甘心，好不甘心，好不甘心……

    夕凪甩出行李箱，轉過了身去。

    她跑了過去。

    淚眼模糊讓她看不清前面，但她還是奔跑了。她看見了待在一開始那個相同地方伸出手的神崎。她決定，最起碼不要握住他的手。

    敗北的滋味，倒也不是那么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