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銀色的羈絆
就連回到家,吃過飯,晚上就寢時也一樣,我們幾乎不再交談了。銀花的周圍不知不覺間豎起了無形的墻壁。盡管面帶微笑、盡管絕對沒有拒我于外,我卻只能當著她的面無力地看著她。 昨天那樣交心歡笑,簡直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鉆進被窩前。 取代晚安的是一句: 「沒事吧?」 聽我這么問,她微笑了。 「是,那當然。為什么你要這么問呢?」 可是。 總覺得那是一張教人看得心疼、于心不忍的『說謊』表情。我欲言,又止。 銀花若無其事地鉆進被窩。 「晚安?!?/br> 我整晚都在不斷思考。滿腦子都是她的事情。 然后天亮了。我們沉默寡言地打招呼、出于義務感似的吃早餐。盡管不時互相投以微笑關心對方,卻顯得見外地拘謹,出了家門后直接前往飯店。 隨著我們愈來愈接近飯店,銀花的樣子顯然愈來愈奇怪。她不時動來動去,臉上浮現(xiàn)了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 我第一次看到銀花這樣舉止怪異。但是,就算我問她: 「怎么了?」 她也只是沉默地搖頭而已。結果我始終無法更深入銀花的內心世界,就這樣抵達飯店了。 我前往志村小姐等待的房間,銀花理所當然似的回到自己房間。 「待會兒見?!?/br> 看到我輕輕舉起手道別,銀花一鞠躬響應后進了自己房間。我嘆了口氣。 我已經(jīng)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懷著慘淡的心情敲了幾下以后,打開了眼前的門。 因為之前就打過電話約好,所以志村小姐會在是當然的,但意外的是茗荷先生也坐在床中間看著我。 「咦、咦?」 我訝異地問: 「茗荷先生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嗎?」 只見茗荷先生沒好氣地點頭。 「對?!?/br> 他非常不高興地看著我說: 「因為我聽說我們家寶貝公主交給來路不明的男生照顧,于是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出院了?!?/br> 總覺得他臉色很差,看樣子絕對還沒完全康復。 另外—— 我看向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某種報告書的志村小姐??礃幼影雁y花交給我照顧似乎是這個人的獨斷獨行。 我現(xiàn)在漸漸隱約明白了。 這么做一定有什么理由。志村小姐抬眼看了我一下—— 「好了,安住同學,先坐下、坐下來?!?/br> 示意我坐下。于是我—— 「不好意思……」 坐了下來。志村小姐直盯著我看,我也直盯著志村小姐,最后我無力地笑著說: 「志村小姐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嘛?既然茗荷先生也出院了,是不是可以把銀花還給你們了呢?」 志村小姐頓時尷尬地移開目光。 果然。 茗荷先生這時說: 「我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很好,不好意思我要躺著聽你們說話喔?」 然后就倒在床上,面向墻壁,剛好背對我們這邊。我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銀花。 她就站在窗邊,目不轉睛望著窗外。 彷佛人偶那樣一動也不動。 「……」 志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 「說到這個,往那孩子看的方向看去似乎就是城跡公園?」 隨口這么說了。 「??!」 我叫出聲。就方向來說的確是那邊沒錯。當然距離相當遠,中間也隔了好幾棟建筑物,所以沒辦法直接看到,但隔壁與這間房間的窗戶的確面向城跡公園的方向。 因為銀花把這條街的地圖完完整整記在腦海里。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公園就在那個方向,才會一直注視著那里。 我總覺得凄涼起來—— 「可見那孩子有多么珍惜母親的回憶……」 于是這么說了。 「而且那孩子好像特別憧憬櫻花?!?/br> 志村小姐這么說。我問: 「那孩子應該透過影片之類的看過吧?」 「這個嘛,應該說最喜歡那個了吧。那孩子就喜歡以櫻花為主題的歌曲pv,真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墒悄呛⒆泳退憧吹靡娨裁恢?,連味道都聞不到?!?/br> 「連味道都,是啊。就連味道都聞不到……」 連生物的味道都聞不到。 「沒錯。岔個題外話,『味道』在我們人類人格形成上其實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喔?在先天嗅覺異常的情況下,在精神發(fā)展方面出問題的案例也很多。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 「……因為聞不到母親的味道,是嗎?」 我想起這個人專攻發(fā)展心理學,同時這么回答。志村小姐笑著點頭: 「你真敏銳,答對了?!?/br> 她稍微瞇起眼睛: 「簡單說就是感覺不到母親的『安心』,無論如何就是難以產(chǎn)生被母親抱在懷里受到庇護的感覺,所以,在『黃昏之子(duskchildren)』之中——」 志村小姐這時搖搖頭。 「對不起。說著說著有點離題了。那么,要從何說起好呢?」 我嘆氣。 「我有很多事想問……不過,首先就是——」 這點我真的不懂。 「為什么銀花要故意弄壞『眼鏡』?」 「……」 志村小姐再度別過眼去。她一邊拿原子筆搔頭,一邊說: 「嗯~安住同學果然聽成那個意思了……對不起。沒有啦,要說是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的話,我也沒有自信。」 「我——」 我篤定地說: 「百分之百確定,我有自信?!?/br> 志村小姐當場眼紳嚴肅地看向我,她似乎相當吃驚。 「為什、么?」 她探身湊近我: 「那孩子自己承認了嗎?」 我搖搖頭。 「只要看了……只要看了那孩子,就知道了?!?/br> 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很沒說服力。 「嗯?!?/br> 志村小姐失望地垂下肩膀。她苦笑著說: 「什么嘛,原來是這樣……嗯,老實說我也覺得是這樣。那孩子大概是自己動手弄壞眼鏡的。」 「為什么?」 我重復這句話。內心漸漸不安起來。志村小姐似乎傷腦筋起來: 「首先就從這件事說起嗎……唔嗯~」 她試探地問: 「接下來要講的事或許會打擊到你,沒問題嗎?」 我點頭。 「沒問題,我還滿禁得住打擊的?!?/br> 「也對。」 志村小姐稍微微地笑了。然后她說了。 一句話,不拖泥帶水。 「那孩子,大概愈來愈難看見東西了?!?/br> 我僵住了。 「啥?」 志村小姐有些不忍地說: 「也就是說,就算透過『眼鏡』或機械,也愈來愈難看見生物了。啊,沒有啦,是我們推測會不會是這樣而已?!?/br> 我還無法理解。 「咦?」 但背流下汗來,感覺非常不好。 「這話,什么意思?」 「嗯。就是我所說的那個意思……所以,我想那孩子是因為不想讓我們知道這點,才自己動手弄壞『眼鏡』,并向我們報告?!?/br> 「那、孩子自己?可是,咦?為什么?」 頭腦混亂起來。 本來我就已經(jīng)聽不太懂『透過機械也看不見生物』這句話的意思,就更不明白有什么理由要隱瞞這點了。 「就在一個多月前?!?/br> 志村小姐嘆氣著開始說了。 「yesterday的反應變得有點奇怪??粗覀兊臅r候開始會顯得吃力,或是不安地張望四周?!?/br> 「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tài)下嗎?」 「對,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tài)下。然后有一次我們跟那孩子講話,那孩子卻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響應。就在那天晚上,那孩子跟我們說自己不小心弄壞眼鏡了。之后,我們立刻給那孩子備用品,但同樣接到那孩子主動報告說自己又小小心弄壞了。這時候,我跟茗荷就想到:『啊啊,這孩子該不會快看不到我們了?!弧?/br> 「……」 「可是我們無法確定,因為只要換用別的攝影機拍攝我們的身影,那孩子立刻就會反應過來。只不過——」 志村小姐蹙眉。 「對吧?茗荷。」 她出聲叫茗荷先生。茗荷先生依然背對著我們,喃喃回答: 「恐怕僅限于一定期間而已。」 志村小姐點頭。她淡淡地說: 「過了一定時間以后,借茗荷的話來說就是:『可以推測,一旦刺激固定化,產(chǎn)生感覺適應以后,就會超過*閾限?!弧梗ㄗg注:對于原先未曾察覺的刺激,因其逐漸增強而終于有所知覺;或是原先知覺到的刺激,因其漸減而終于無法知覺的轉折點。) 「?」 「簡單來說就是一旦習慣那臺機器,似乎又會看不見。所以反過來說,要是一直戴著『眼鏡』的話,『眼鏡』就有可能失去效力。」 我發(fā)不出聲音。 「就是這樣,但這也僅止于推論。要知道間接檢查再怎么樣都有其極限。畢竟我們必須從外部調查yesterday本人的知覺才行?!?/br> 「我不懂!」 這時我不自覺大叫,接著放低音量說: 「為什么?為什么不直接問那孩子?」 志村小姐苦笑了。 她聳聳肩說: 「當然問過啰!問過不知道幾次了?!?/br> 但答案都是—— 志村小姐說: 「『沒這回事喔』。那孩子堅持:眼鏡是不小心弄壞、自己的知覺一點問題也沒有??墒悄呛⒆哟_實開始回避各種檢查,甚至也回避我們。某天,那孩子突然說想來這條街?!?/br> 這時志村小姐看了我。 「那孩子這樣積極主動要求我們,在這半年里面就這么一次。另外就是說她想要再見你一面時而已,就這兩次?!?/br> 「……」 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是銀花主動要求的。 「你應該已經(jīng)發(fā)覺了吧?發(fā)覺yesterday在回避我們?!?/br> 「對?!?/br> 我點頭。 「隱隱約約?!?/br> 「這樣啊?!?/br> 志村小姐像個孩子似的笑了。 「不過我想看了就知道吧,瞞都瞞不住呢。我們之所以不得不……把那孩子交給你照顧,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 「對。這不太好解釋,就是我們也有許多苦衷,不太能強迫那孩子。講難聽一點,就像是捧著一顆不定時炸彈那樣……所以,那孩子要去你那里時也是,與其說是尊重那孩子的意思,不如說是考慮到要是在這個時間點發(fā)生什么變化的話,那孩子或許會表現(xiàn)出什么反應,于是才這樣安排?!?/br> 志村小姐的眼種此時有如望向遠方。她難過地說: 「因為一度失敗過,所以不能強硬地問她。而且我們接管yesterday也才半年,還沒建立起那樣深厚的信賴關系。」 「你們該不會——」 我忽然產(chǎn)生疑問就問了。我想聲音會自然僵硬起來也是在所難免。 「一直,那個……監(jiān)視我。不對,監(jiān)視那孩子?」 志村小姐當場語塞,目光游移了起來—— 「不到監(jiān)視那種程度就是了……你也知道嘛?」 她察言觀色地說: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還有另外一個成員。那個人確實一直守在你家前面,待在車里,帶著少量器材?!?/br> 「……」 「啊,不過那并不是那個人本來的工作,而且我們根本就不是懷疑你什么的。說明白了就是那個——」 「沒關系啦?!?/br> 我搖搖頭。 「這樣反而自然。你們要是沒有任何保險措施就隨便把那孩子塞給我的話,那才奇怪?!?/br> 「……」 志村小姐浮現(xiàn)了難以言喻的表情。我有點挖苦地說: 「不過,這方法還真不坦率不是嗎?簡直就像對銀花演戲一樣。說什么『因為我感冒了,所以拜托妳去住別人那邊』……銀花真的就是這么樣神圣不可侵犯的公主嗎?要是不這么做就無法得知那孩子的狀態(tài)嗎?」 「嗯。」 志村小姐苦笑起來。然后她無力地開口: 「以前,也發(fā)生過同樣案例。于是——」 她面向旁邊。 「有孩子因此而自殺了?!?/br> 我啞然失色。 思考真的一瞬間停止。 自殺? 再加上同樣案例。難道…… 志村小姐深深嘆了一口氣,說: 「那件事就發(fā)生在英國。盡管我當時反對,他們依然堅持要徹底管理、調查那孩子。所以——」 她的話愈來愈零碎。 「畢竟、那孩子,你想想看嘛?那孩子比yesterday更加不信任周圍的人,就像怕生的貓一樣,明明處于幾乎無法溝通的狀態(tài),卻硬要那樣做。」 我感到猛烈不安起來。 「咦?呃,這——」 「所以,yesterday就委讓給日本管理了。因為負責人垮臺的關系?!?/br> 這跟我想聽的事不太一樣。 我想聽的—— 是那個相同案例。那孩子呢? 原來不是只有銀花那樣嗎? 也有別的孩子就算透過機械也難以看見生物嗎? 這時茗荷先生突然翻身面向這邊說了: 「應該說是妳半強硬帶她回來的吧?帶著yesterday?!?/br> 志村小姐瞥了茗荷先生一眼: 「真要說起來的話。」 接著看著我。 「當時的輔佐官(parents)跟我這個從日本過去的顧問相較之下,yesterday還比較肯對我敞開心胸喔。一般人都會覺得這樣不行吧?所以我動用各種手段,帶著yesterday回日本。之前我說是因為『財團』的關系,其實是因為這樣?!?/br> 「就在半年前嗎?」 「對。」 志村小姐點頭。 「所以,我們現(xiàn)在非常頭痛。那孩子絕不承認自己看不太見東西。其實照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應該到設備齊全的地方徹底檢查那孩子才對,但既然那孩子拒絕,那么就算強迫也沒意義。我們絕對不能重蹈英國那次的覆轍?!?/br> 志村小姐嘆氣繼續(xù)說: 「那孩子說要來這條街時,你覺得我最害怕的是什么?說來汗顏,我曾想過會不會被那孩子逃掉。我怕要是來到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以后,那孩子會不會從我們身邊逃走?!?/br> 「難道說——」 我畏懼地看向這個房間設置的屏幕。志村小姐心有靈犀地點頭。 「對。這個攝影機有一半是為了跟那孩子互動,有一半是為了保險起見。另外一個成員本來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才跟我們同行的。為了隨時確保那孩子在我們視線范圍內,我們在那個孩子的隨身物品或衣物上動了一些手腳,透過gps監(jiān)控。我們請你來飯店時,不是一發(fā)現(xiàn)那孩子不見就慌了手腳嗎?其實就是因為這個緣故?!?/br> 我混亂了。 「沒意義!」 「什么?」 「再怎么說那孩子——」 我摀著嘴。我真的不懂。 「為什么要這樣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的狀況不好?」 志村小姐沉默了。 她不發(fā)一語地看著我良久以后—— 「要是——」 低聲說了一句: 「治不好的話呢?」 「!」 我所害怕的答案極其干脆、簡單地公布了。 「要是那孩子知道這點的話呢?」 我雙手抱頭—— 渾身顫抖起來。我拚命克制自己別抖。 「這么說來……那個自殺的孩子也是?」 「是啊?!?/br> 然后志村小姐深呼吸了幾次—— 「不光是這樣?!狐S昏之子』一旦開始出現(xiàn)這種癥狀——」 盡管遲疑,依然注視著我的眼睛,說: 「到最后就再也沒有人看得到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br>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了。 我不懂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我半動怒地這么說,這簡直就像是被人開了惡劣的玩笑。但—— 「……」 一看到志村小姐不曾出現(xiàn)的悲傷眼神,我立刻就明白這不是玩笑。她豎起四根手指。 「你就想成我們跟『黃昏之子』之間大致連結四條線。第一條是『對方看我們』;第二條是『對方聽我們』,第三條是『我們看對方』,第四條是『我們聽對方』……這樣可以理解嗎?」 「大致上——」 志村小姐接著折起四根手指其中一根手指。 「目前yesterday的狀態(tài)是,其中第一條『她看我們』的線已經(jīng)快要切斷……抑或——」 她頓了一拍,說: 「已經(jīng)切斷。」 「……」 「所以,我們的呼喚聲如果透過機械的話,那孩子還是有辦法響應。可是——」 志村小姐疲憊似的說: 「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逐一斷掉。到了最后——」 「!」 我死命抓住自己的椅子。 「就會置身于全人類的認知外。」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搖晃起來。整個人很不舒服,氧氣稀薄。志村小姐陰郁地說了: 「跟那孩子同世代的十四人之中,剩下的人包括那孩子在內,僅存三人而已。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我們一點頭緒也沒有。是某種疾病嗎?還是『黃昏之子』體內某種特殊基因顯現(xiàn)?然而,其它孩子統(tǒng)統(tǒng)都陷入這種狀態(tài),沒有例外?!?/br> 聲音低沉而壓抑。我眼前發(fā)黑,吐意涌了上來,同樣的話在腦子里打轉。 沒錯。 太cao之過急了。 他們這種生物誕生得還太早了,所以他們又要消失在黃昏的彼方。 「最長一年,最短三個月。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就連透過文字傳遞訊息這種最原始的方式都行不通?!?/br> 志村小姐張開手。 「最后就消失了?!?/br> 「去哪里?」 我的聲音近乎哀號。志村小姐搖頭。 「不知道,哪都有可能?!?/br> 我咬緊嘴唇: 「怎么可能不知道?對方看不見我們,我們也看不見對方。這樣根本就沒辦法確認!想必——」 志村小姐把話吞了回去。她移開目光。 「是啊……想必。」 我愣住了。 「死?」 不對,比那更糟。 想必是被扔進空蕩蕩的世界,孤單一人。 就算自殺、就算餓死。 也沒人看得見。 就算還活著、就算大喊。 也沒人知覺到他們的存在,簡直糟透了。 那該有多么孤獨…… 看著愣住的我,志村小姐嘆氣的同時說了: 「事實上,就在一星期前,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失去了所有聯(lián)系,從『財團』的觀測上『消失』了。」 「!」 這句話如此沖擊。 聽過好幾次名字的第一個『黃昏之子』。 「自從完全看不到他以后,最后三個月就靠局域網(wǎng)絡聯(lián)機的計算機、白板、紙上筆談、利用拼字游戲(scrabble)的字母牌拼出立體文字等方式勉強交談,但這幾個星期幾乎就連這些方式都快要斷訊,最后他用麥克筆在墻上留下了大大的『謝謝,不過,似乎到此結束了(thanks.butthismustbeend)』,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聽說是這樣?!?/br> 「……」 「老實說不清楚。但,想必是難以忍受的孤獨。究竟是他選擇了死,還是在我們看不見的世界里發(fā)生了什么我們無法理解的不測,就連這點都不清楚。所以——」 志村小姐再一次堅定地看著我。 「拜托你協(xié)助我們。」 我的內心激昂起來。我點頭。 「……」 雖然無法化為言語。 但我感到恐懼的同時這么想:怎么能容許這么可怕的狀態(tài)發(fā)生! 「太好了?!?/br>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氣地說了。不知何時茗荷先生也已經(jīng)起來,不發(fā)一語地盯著我看。志村小姐對我說: 「首先聽好啰?今天接下來就找個適當?shù)攸c說服那孩子,要那孩子認清自己現(xiàn)在『看不太到其它存在』的事實,總之就從這件事開始?!?/br> 我點頭。這點我完全同意。 「好!總,總之就先離開這里。我想那孩子在志村小姐你們面前應該也不方便開口?!?/br> 「是啊?!?/br> 志村小姐迅速點頭。然后她拿起麥克風—— 「yesterday?」 呼喚隔壁房間的銀花。屏幕上的銀花端坐在床緣,閉著眼睛不動。 沒有反應。 志村小姐再重復一次: 「yesterday,聽得見嗎?」 果然還是沒回應。 心—— 頓時冷卻。難道。 銀花她—— 不光是透過機械看不到,連聽都開始聽不見了嗎……已經(jīng)連第二條線都—— 「怎么會!未免也太快了!」 志村小姐的聲音尖銳起來。 「yesterday!」 茗荷先生站了起來,整個人往前倒,把手撐在桌上,手握得都發(fā)白了。他死命盯著屏幕,眼神是不曾見過的嚴肅。 志村小姐的聲音難掩動搖,宛如慘叫: 「yesterday!妳要是聽見了,就回答我!」 我受不了了。就在此時—— 「咦?」 銀花確實做出了明快的反應。 「啊,叫我嗎?」 她嚇了一跳似的抬頭,倉皇站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我剛好在想點事情!怎樣,有什么事嗎?」 我整個肩膀不禁放松下來,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氣。茗荷先生再度坐回床上。志村小姐支吾地說: 「嗯。今天呢,我跟安住同學已經(jīng)講完話了……」 「……」 「不好意思,因為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康復——」 志村小姐間隔了一拍,接著放低聲調說: 「妳可不可再去安住同學家呢?」 「好……」 銀花小聲這么回答了,是立刻回答的。我用力咬住嘴唇。志村小姐接著說: 「麻煩你等一下帶那孩子去吃午餐?!?/br> 「好……」 總覺得內心一直充滿許多懊悔。 我去銀花房間接她前,茗荷先生不知為何突然叫住了我。 「欸?!?/br> 明明是他先出聲的,一看到我停下腳步回頭,卻又有些尷尬地別開視線。 他稍微搔了搔人中,有些難以啟齒地說: 「聽好,我或許一開始也這樣跟你說過,其實我本來是打算帶你到器材齊全的地方徹底檢查個夠的。」 「……你想說什么?」 「你以前有沒有得過什么跟頭有關系的病?或是頭部受過重傷之類的?」 我納悶起來,回答: 「沒有。」 「這樣啊?!?/br> 茗荷先生看了志村一眼。他向她征詢許可: 「欸,我可以告訴這家伙……菲力?塔克華特的事嗎?」 志村小姐面無表情地沉默了半晌,然后點頭。 「是啊,都到了這個地步,沒理由不告訴他……你要說嗎?」 茗荷先生思考了一下回答: 「就這么辦?!?/br> 然后再度面向我。 「聽好,正確來說,你是全世界第二個。」 「第二個?」 「能夠rou眼目視『黃昏之子』的人?!?/br> 我真的嚇了一跳。 「咦?怪、怪了?你們之前不是說我是世界唯一一個嗎?」 「是目前好嗎?我記得志村說過是目前喔?」 「……」 目前? 這么說,那個人現(xiàn)在到底…… 怎么樣了? 我不安了起來。茗荷先生清了清喉嚨說: 「總之,現(xiàn)在也沒時間了,下次再詳細告訴你關于菲力的事。只不過,有一點要先告訴你。那家伙是那個……腦有先天障礙的孩子?!?/br> 「!」 我說不出話來。茗荷先生連珠炮似的說: 「欸,你可不要貿然下結論喔?老實說,根本就還不清楚這之間的因果關系,就是菲力的障礙與能夠目視『黃昏之子』之間的因果關系。只不過,因為實際上腦部受到重大損傷導致腦的一部分功能發(fā)生變化的案例相當多,所以,無論什么都好。你有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搞不好就你的情況,那部份會存在著某種關鍵。」 「沒有。」 我搖頭以后,忽然想起來。 「啊,有。我有一次撞到后腦勺昏過去……」 「這樣啊?!?/br> 「另外就是,會不會……」 我在意起來,于是問: 「跟精神方面也有關系?人會因為精神受到嚴重打擊導致腦受損嗎?」 「這個啊?!?/br> 茗荷先生扶著下巴思考。 「也不是沒有……啦?!?/br> 諷刺的是—— 我昏過去跟精神受到強烈打擊是在同時,就在父親自殺時。我因為打擊,當場站不穩(wěn)往后仰,重重撞到后腦勺。當時記憶一度中斷。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jīng)倒在血泊中了。 我記得自己當場慘叫。但是—— 我的『那個』惡夢搞不好就是肇因于這件事。之前我一心認定是精神打擊造成,但其實跟外傷也有關系……不對,或許是『那個』惡夢不斷本身就有改變我腦部的效果,讓恐懼不斷摧殘我的精神、讓我一直看見特定影像,甚至磨損了小學時的記憶。所以—— 「好了,這方面的事等下次再說吧?!?/br> 志村小姐輕聲插嘴了。 「你看,yesterday在等了。」 屏幕里的銀花一直盯著這邊看。我慌張了起來。 「啊?!?/br> 茗荷先生過意不去地說: 「不好意思拽住你。就像志村說的,下次再講。你去吧!」 我點頭出了房間,兩人的視線一直停在我背上。 我?guī)еy花到街上,進車站大樓逛。銀花時而抬頭—— 「……」 默默看我的臉,又低下頭去。我隱約察覺了。她從看到我的臉那瞬間起,就清楚預想到我接下來想要說什么。所以我決定速戰(zhàn)速決,邀銀花到附近的餐廳吃飯。 「……我沒來過這種地方?!?/br> 銀花喃喃說出的這句話不知為何剃痛了我的心。我們面對面坐下,攤開菜單,銀花點了意大利面加柳橙汁套餐,我則點了燉牛rou加咖啡套餐。 當然全部是我出聲點的。 年輕女服務生看到我一個人卻點了兩份餐點,浮現(xiàn)了懷疑的表情。 「呃,您點的是意大利面和燉牛rou……搭配午間套餐對嗎?」 她再次確認。 我點頭。 「對,麻煩妳了?!?/br> 這一點都不難為情,我不再難為情了。 我滿懷著悲傷。 她明明就在這里。 為什么? 我的心里全是這個念頭。 之后我們漫不經(jīng)心地吃著送上來的食物,始終沉默。銀花用叉子靈巧地卷起意大利面放進嘴里。 「銀花。」 我等到盤子清空一半以上時,單刀直入間了: 「妳老實回答我好嗎?」 銀花放下叉子擱在盤子上,渾身緊繃,手用力按著大腿低下頭來??吹剿@個樣子,我就更加確定了:啊啊,她果然已經(jīng)發(fā)覺我接下來要問什么。 那肯定是事實。 「妳——」 「……」 「妳是不是已經(jīng)看不太到我以外的人了?就算透過機械?!?/br> 銀花不說話。 「志村小姐這樣認為,我也覺得妳會不會是這樣。到底是怎樣?」 銀花最后—— 「不是?!?/br> 搖頭了。 「你們弄錯了喔!」 那是明確的拒絕。她依然低著頭。 「你們弄錯了。」 她重復。 「我很正常。我的知覺一點問題也沒有?!?/br> 聲音僵硬、生澀,一點部不像聰慧的她會講的話,是顯而易見的謊言。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這么說,妳并不是故意弄壞『眼鏡』的啰?」 銀花抬起頭來。 半哭出來地問: 「為什么?」 她歪著頭責問我: 「為什么我非要故意弄壞『眼鏡』不可?」 我混亂了。我一直以為:如果是自己的話,她肯定會愿意敞開心房……但,實際上—— 「聽我說?!?/br> 我自己也覺得想哭起來,問她: 「為什么?」 銀花不斷搖頭。 「我說銀花。」 銀花的肩膀頓時抖了一下。 「這不是及早應對比較好嗎?我當然也會協(xié)助妳,還有志村小姐他們也是?!?/br> 但銀花的視線始終固定于桌面一點,不再抬頭,也不再碰料理。 「是嗎。」 我整個人靠向椅背。 「既然妳這么說——」 我自認語調克制得相當平靜了。就算再繼續(xù)追究這個少女下去也無濟于事——理性與直覺同時這么告訴我。 「那就是這樣沒錯吧?」 銀花沉默了相當久。最后她抬起頭來。 「春道哥哥?!?/br> 她說了。 「我——」 語氣平淡。 「我沒事的?!?/br> 她靜靜微笑這么說了,我也不再多費唇舌。 「既然這樣……那就好?!?/br> 這時—— 我在彼此之間感受到了近乎絕望的距離感。我想到之后必須要打電話向志村小姐報告『失敗了』。 這教人心情非常沉重。 之后我們幾乎都沒什么吃就出了餐廳。到家門前的這段路上,我跟銀花彼此沉默以對。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么,銀花似乎也沒有話要對我說。抵達公寓前面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就踩著樓梯第一階,從口袋掏出手機—— 「喂?」 接了電話。先行上了樓梯的銀花停下腳步,同頭居高臨下看我。 是戶荻同學打來的。 『吼!安住同學!』 她半戲譫地說: 『你打算丟下我嗎!』 「什、什么?」 『live!約好!碰面!已經(jīng)雨點了喔!』 我「啊」了一聲。 這么說我忘得一乾二凈了。今天是跟戶荻同學約好的日子。真的發(fā)生太多事了,腦袋徹底忘了這件事。 『現(xiàn)在還來得及,可不可以趕快到銀鐘這里來?難道你真的忘了?』 我猶豫地抬頭看向銀花。 銀花立刻領會過來。 「這么說……」 她的聲音很自然。 「今天你要和戶荻小姐一起去聽live對吧?」 她微笑了。 「你放心,我會好好看家?!?/br> 態(tài)度稀松平常。 極其自然。 「……」 我不發(fā)一語地仰望銀花。想說的話像山一樣多、想問的事真的數(shù)不清。 可是—— 我最不懂的是—— 真的無法理解的是—— 為什么妳能笑得如此平靜? 妳不害怕嗎? 妳就要看不見我以外的人了喔? 不對。 就連我都不知道能和銀花在一起多久。原本就是不自然的狀態(tài),就算哪天突然行不見銀花也不奇怪。 這真的很可怕。 到時候真的所有人都會不見喔! 妳應該知道吧? 我用一句話問她。 「可以嗎?」 銀花回以沉著澄澈的眼神。 「是?!?/br> 美如妖精的少女這么同答了。 我嘆氣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無計可施。 「好?!?/br> 于是我說了。 「那,我晚餐以前就回來。」 我趕在最后一刻秈戶荻悶學會合了。她在碰而地點手抆腰笑并說 「真是的,安住同學這個呆子!」 我搔了搔頭—— 「對不起啦,真的對不起?!?/br> 表現(xiàn)得非常過意不去。 「好了,要走啰!」 戶荻同學這么說完,就非常自然地抓著我的手邁開步伐,但不可思議的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難為情。 位于地下室的livehouse 俺容納五十人的空間。登場的樂團確實有一手,我被足以撼動全身的樂聲洪水吞沒了。就在我佩服地看著戶荻同學在每首曲子中間投入地舉手、踏步,為之入迷時,她搖搖我的肩膀說:「安住同學也一起來!不要害羞!」我看周圍的觀眾也都興奮地擺動身體,于是我也綁手綁腳地拚命模仿戶荻同學。起初雖然難為情,伹漸漸就不在意了。 一小時半的演奏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結束時我和戶荻同學都流了點汗,臉頰稍微泛紅。 盡管livehouse里而充滿熱氣,但出來以后,外而果然相常冷。 戶荻同學轉頭看我說: 「安住同學—接下來要不要喝個茶再回去?」 我猶豫了。我雖然想趕快回去銀花身邊,但實際問題是,就算現(xiàn)在和她面對面,也談不了什么有益的話題。我看了一下手表,現(xiàn)在才四點出頭而已。假設跟戶荻同學聊個一小時的話, 應該邐來得及回去做晚飯。 「嗯,好啊。那,聊個一小時左右應該沒關系?!?/br> 聽到我這么說—— 「這樣才對嘛!」 戶荻同學豎起大拇指笑了。 穿箸白大衣的她朝氣十足。 我們來到車站附近,進了家庭式餐應。戶荻同學率先對著前來接待的店員說: 「兩位。麻煩禁燥區(qū)!」 看到這個景象,我陷入了不可思議的心境。因為最近都和銀花一起行動,像這樣看到跟其 他人正?;拥呐⒆臃炊X得奇怪。 對喔。 我想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別人看得到戶荻同學嘛…… 就在我思考這種事情時,戶荻同學同頭看了我一眼—— 「怎么了,安住同學?怎么在發(fā)呆?」 并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對不起。live熱鬧氣氛好像還弄得我暈暈的。」 「啊哈哈!對不起喔,硬拉你出來。」 「沒這回事?!?/br> 我由衷地說了:「謝謝妳。今天非常開心喔!謝謝妳邀我出來!」 「是嗎?」 戶荻同學笑了。她笑得像貓一樣揚起嘴角說: 「那就好?!?/br> 之后店員安排我們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聊。聊學校、聊老師、聊志愿、 聊社幽。雖然我頭腦一半以上都一直在想銀花的事,跟戶荻同學倒是聊得意外起勁。 「然后,大川老師那時候啊——」 她這么說時,我稍微心驚了一下。 但我笑著應變過來—— 「嗯嗯,然后呢?」 順利催促她繼續(xù)說下去。戶荻同學臉瞬間閃過「糟了」的表情,不過她繼續(xù)尷尬地說完了。 我刻意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聊了一陣子以后,彼此都沒來由地沉默下來。戶荻同學用吸管攪著所剩不多的可樂—— 「安住同學,就是啊——」 這么打破沉默了。我邊啜紅茶邊歪頭不解,, 「嗯?」 只見戶荻同學抬起眼睛,, 「可以問你一下嗎?可不可以?」 我放下杯子擱在茶碟上—— 「請說?!?/br> 整個人緊繃起來。 「聽我說?!?/br> 戶荻同學遲疑地說,. 「你或許不希望別人問你這個,我也不是好奇才問的??墒?,假如真的不是的話,我想要遏止那個流言?!?/br> 「……」 「最重要的是我把安住同學常朋友看……所以,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話就不要說喔。還有就是安住同學說的話,我當然絕對不會告訴其它人?!?/br> 「好啊?!?/br> 找稍微垂下視線,接著點頭。 「想問什么盡管問。」 戶荻同學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