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沒有煩惱的幸福
──一段幸福的關(guān)系,歸根究底都是來自彼此之間的愛,無論是愛情、友情、親情也是這樣。 但是,當(dāng)遇上各樣的煩惱時,有時候愛就會動搖,一旦有所稀釋,「幸福」這兩個字亦變成疑問。 每一次我稍作歇息的時候,都會走出露臺,聆聽一下周圍的煩惱聲音。 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遭遇,被不同的煩惱所困擾。就算是我居住的唐樓區(qū)──遠(yuǎn)離那些瞬息萬變的金融中心也好,亦不例外。 譬如說,樓下茶餐廳的夥計和客人爭執(zhí)、雜貨店老板一邊聽著收音機(jī)的新聞廣播一邊咒罵、攜帶購物袋的大媽們談?wù)撌欠恰?/br> 人人都一定有煩惱的聲音,我也是這樣。 而你又是哪一種? 生活在那種壓力之下又過得如何? ※ 受老爸的委托,一大早我便外出到附近的餅屋買面包。以前沒什么能幫得上忙,現(xiàn)在當(dāng)一下跑腿也無妨。 回家并放好干糧后,我趕緊收拾背囊上學(xué)。 嚓。 關(guān)上房門的聲響十分難聽,殘舊生銹的門鉸發(fā)出刺耳的磨擦。 我稍微調(diào)整背在單肩上的背囊,再打量一下門子。這才發(fā)現(xiàn)木門的底部開始破損,露出了一道隙縫。 真煩人,如果找人更換又要花錢。 「子??!要上出門了?趕快當(dāng)白老鼠,試試買回來的面包吧!」 一踏出簡陋的客廳,穿著印有中國龍標(biāo)志背心的老爸一邊以口哨吹奏粵曲,一邊大聲呼喝。他豪邁地架著雙臂打開報紙看,其中一只腳甚至踩在椅上,相當(dāng)有氣勢。 老爸這稱呼都是他吩咐我這樣叫。 「你不用工作嗎?」 我極度平淡地詢問。 他的職業(yè)是食品批發(fā)的送貨司機(jī),理應(yīng)在凌晨時分便出門。然而老爸只是兼職員工,因為以前長期從事勞動工作的關(guān)系,以致他被勞損纏身,現(xiàn)在工作一天便要休息數(shù)天。 「今天請假喔!因為要跟合夥的伙伴商量店鋪的選址。」 「你們還打算經(jīng)營藥房生意嗎?」 「什么『還』?我可是你的老爸,別瞧不起我。而且身體這樣的狀況,也得找另一份收入穩(wěn)定的工才行!」 我的臉色沉了一沉。 接著老爸蹙起粗眉,擺出困惑的樣子看向我的房門。 「話說,你干嘛又把房門關(guān)上?不要做些跟以前一樣的自閉舉動吧!」 我微微抿嘴,然后別過頭調(diào)整心情。 「我覺得自己該是時候有私人空間?!?/br> 「很好!這樣的回答不錯!散發(fā)著渴望獨當(dāng)一面的男兒氣息,真不愧是我兒?!?/br> 「這當(dāng)然,我早已是成人?!?/br> 沒有胡扯,若果以年齡而言的確是。 在角落位置有張殘舊的桌子,上面堆放很多武打漫畫書。成為武林中的鐵漢是他兒時的宏愿,現(xiàn)在偶爾也會聽見他掛在嘴邊。 「但子健說得對!這個家非常狹窄,不花點功夫的話,真的沒有私隱?!?/br> 「我并沒有話中有話?!?/br> 「哈!居然能挑出這句中的謬誤,看來我兒真是長大了,不像以前的龜縮!」 老爸的說話向來就是取悅自己,沒有考慮別人的感受,真是煩。 我若無其事地跨過客廳中的雜物,走到門口旁邊的鞋柜。 「那些合夥的人會否騙你的?小心點。」 此時,正在沉浸于肥皂劇的mama忍不住問。這方面也是我擔(dān)心的。 不知為何她總是把聲量調(diào)至嚇?biāo)廊?,這樣子度過主婦的時光格外享受? 她是百貨公司的銷售員,衣著較老爸端正得體一點── 「不會啦!他們都是我的舊交。不扯這些,這檔子相信比以前賺得更多,到時可能有很多女人接近我,你媽要擔(dān)心嚕!」 「我很差嗎?!要去泡第二個?」 ──mama的怒吼立即飆了過去。她能一下子就把得體的形象毀了,所以不能得罪她。 與此同時,她很容易受外界的影響。 兩人接下來展開激烈的打情罵俏,我只好從槍林彈雨的氣氛中逃到門口,伸手握住門柄。 「等一下,子健。」 「有什么事?」 mama忽然叫住我,并靠近我這一邊。 「我想問一問,現(xiàn)在你讀的不是大學(xué)嗎?」 「???」 「隔鄰家具部的同事已告訴我,那不算是正式的大學(xué)學(xué)位,是什么回事?」 「那是次一等的專上學(xué)院而已呀!媽咪!」老爸在客廳另一邊揶揄著,mama馬上喝止他別出聲。雖然她望著我的是平淡眼神,不過卻給予我某種拷問囚犯的壓力。 有時候,我擔(dān)心有一天被她抓住這點嘮叨。 我感到胸口十分納悶,深深地嘆了一下。 「從報名期截止前十多天,我就已說明得很清楚,當(dāng)時老爸都在場?!?/br> 「我真的分辨不到?!?/br> 「哈哈,媽咪真是傻得可愛!」 當(dāng)時我和mama根本沒理會老爸的搗蛋。 「──盡力而為要上到大學(xué)啊。像影音部同事的兒子當(dāng)上律師后,前途一片光明,有美好的居住環(huán)境,每一年喜歡到哪里旅行也可以?!?/br> 「......」 沉寂了足足三秒。 我瞄了瞄正在播放肥皂劇的電視,嘗試模仿里面上班族的殷勤笑容。 「我明白了。」 十分理解,不用強(qiáng)調(diào),正因這樣我才再踏出這扇門。在心里如此念念后,我頭也不回便轉(zhuǎn)身打開門。 ※ 即使過了立秋,太陽仍熾熱得讓人汗流浹背。 演講廳門外的走廓擠滿了準(zhǔn)備上堂的學(xué)生,使得這空間更加悶熱。我走在人群中時隱隱約約聽見有人談著放學(xué)后去哪里玩,有人則熱烈討論某款著名的消除寶珠游戲,氣氛相當(dāng)松懈。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兩個同學(xué)。 這兩人既是同班,又是必須跟我一起完成一份學(xué)年分?jǐn)?shù)比例最高的畢業(yè)研習(xí)題。 換言之,即是同生共死的夥伴。 其中一個男學(xué)生的身材較胖大、頭發(fā)凌亂,寬松的衣著讓人聯(lián)想「不羈」兩個字,這人叫做老輝。他的腰靠在欄桿,忙于低頭看著手機(jī)。 「你在玩什么游戲?」 「嗨!這款已經(jīng)盛行五年的策略游戲,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一看到我出現(xiàn),老輝就一臉?biāo)实卮蛘泻簟?/br> 「都有曾聽過的,不過真的那么好玩嗎?」 「哎呀,子健你的見識太少了。除了讀書之外應(yīng)該也放松一下?!?/br> 其實這句話聽起來挺中肯。我沉思了一下。 「話說我們班的其他人在哪里?」 「大多數(shù)都蹺課了?!?/br> 站在老輝身旁的男學(xué)生代他回答,因為老輝已開始瘋狂地戳手機(jī)。大概是在打關(guān)卡頭目吧。 另一個人叫做阿偉,他的個子較矮,戴著紳士帽和沒有花巧設(shè)計的金屬框眼鏡,給人感覺很沉實。 「竟然連鐵板牛排老師的課也敢蹺,真的不怕后果?!?/br> 「聽聞由于今天只有一堂,而且恰巧是發(fā)生在星期五上,所以他們干脆自制一天的假期,連續(xù)放三天假好了?!?/br> 「......年輕真好,可以無憂無慮?!?/br> 「不過呢,我們有接受你的建議沒有蹺課,我也認(rèn)同『因為鐵板牛排是負(fù)責(zé)評核我們畢業(yè)研習(xí)的導(dǎo)師,別要惹他不滿』的觀點?!?/br> 阿偉像向上司報告一樣如實的說明一切。 「英雄所見略同。」 我凌空伸出拳頭,他見狀也握起手跟我擊拳。 「啊,對了!阿偉,我想到今天的笑話是什么?!?/br> 「是什么呢?」 今天的?老輝在說什么? 「我們班的人都躲在家中睡覺,這樣能節(jié)省電力又降低身體的能量消耗,減少糧食需求?!?/br> 「那又怎樣?」 阿偉繼續(xù)問下去。我和他一同看著老輝露出得意洋洋的樣子。 「能為保育作出偉大的貢獻(xiàn)喔!」 「這是哪門子的歪理。」 我忍不住開口反駁。老輝皺起眉頭的放聲:「這些細(xì)節(jié)不用認(rèn)真啦!」然后伸手在恤衫里搔了搔肚腩。 「那你用不用發(fā)布在群組上?!?/br> 被阿偉一提醒,老輝立即掛掉游戲,回到桌面開啟一個泛用性最高的社交訊息程式。 「也好,現(xiàn)在就發(fā)送吧!」 「你們是指什么群組?」 不可能是班群吧,發(fā)了如此無聊的笑話搞不好被人趕出群組。 「是我開的不公開群組,叫做『放輕松同學(xué)會』?!?/br> 「開設(shè)的目的是什么?」 「當(dāng)然是為了放輕松啦!我決定每天都發(fā)布一則笑話在這群組上。」 「目前有多少個成員?」 「只有我和阿偉。」 「......誰發(fā)的訊息比較多?」 「只有我?!?/br> 我無奈得完全給不了反應(yīng)。這種事根本連辦家家酒游戲都比不上,他在發(fā)什么神經(jīng)?為什么阿偉會附和? 如此的組員,真的能共渡畢業(yè)研習(xí)題此難關(guān)嗎? 一想到這兒,我就感到無比頭痛。 「子健要不要也一起加入?」 「不用了,你們慢慢享受?!?/br> 我斬釘截鐵地拒絕。難不成他打算不斷邀請其他人? 「說回正事,我們的畢業(yè)研習(xí)題仍未決定,差不多該──」 忽然,背后的人群撞上我的背,打斷了我的說話。回頭一看,原來是人見人怕的鐵板牛排正在大步走向演講廳大門,塞在門前的學(xué)生馬上怯了怯的讓出一條路。 這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為什么被人冠上這昵稱? 那是由于他一身的咖啡膚色、深黑的粗眉、老是板著臉的神情,以及沒血沒淚的性格,極度像個會把人連皮帶骨放在鍋上生煎的牛魔王。 后來,從我就座并擺放好筆記為止,坐在山頂位置的學(xué)生仍然嘻嘻哈哈的吵個不停。 我意識到大禍臨頭。 「夠了沒?還要磨磨蹭蹭的浪費多少時間?。俊?/br> 鐵板牛排的獅吼功從臺上飛出來。 談話聲驟然消失。 我相信那些學(xué)生被鐵板牛排狠瞪的一瞬間,可能以為自己會被殺掉。 「不要以為才剛開學(xué)就能頹廢!從第一天起,競爭就開始了。之所以你們坐在這些破椅子,無非是高考時未如理想才跑到這鬼地方──換言之就是失敗者?!?/br> 整個空間瞬間充斥著令人不舒服的寂靜。 本來有些默默玩著手機(jī)和打瞌睡的人,此時有點自暴自棄似的低下頭。 「現(xiàn)在連再次爬上上流的機(jī)會也不好好抓緊,將來的只會營營役役的苦惱生計!當(dāng)然,你們大可以考試時,寫些跟自己沒差別的垃圾答案,我不會阻止??傊灰绊懡虒W(xué)進(jìn)度!」 鐵板牛排的怒吼回響了好幾次。接著他不等待任何回應(yīng),或者亦不期待回應(yīng),以軍訓(xùn)命令式一樣的口吻喊:「好,正式上課!」 「這家伙又來了......真是啰嗦。他肯定也是顧自己的業(yè)績而已,臭屁什么?!?/br> 鄰座的老輝低頭向我小聲地抱怨。 「......嗯?!?/br> 簡短的反應(yīng)摻雜著我的疑惑。 兩小時的課結(jié)束后,老輝兩人都聲稱有事要走。于是,我便獨自一人留在學(xué)校圖書館內(nèi)復(fù)習(xí)。 大概是開學(xué)不久的關(guān)系,樓上供人自修的書桌沒半個人。 時間宛如快將跟冰冷的空調(diào)一起凝結(jié)。 與此同時,我偶爾回想鐵板牛排的那番責(zé)罵。 到底什么才算是活該? 一直在做些別人認(rèn)為錯的事,是否一定等于他們是咎由自??? 假如你認(rèn)同「不知者不罪」的道理,可能也會覺得,對于將來的路迷茫的人,是情有可原的。 也許老輝和阿偉都是這樣。 ......不過我并不清楚。 因為我連自己的煩惱也處理不好。 ※ 直到大約黃昏時分,溫習(xí)的進(jìn)度并不太理想,但一整天也沒吃飯的空腹感終于降臨,還是得暫停一下。 我只好收拾背囊離開學(xué)校。 并沒有目的地,吃什么也可以。 隨心地往新興住宅區(qū)的方向走,穿過鐵路站后,再乘搭一道宛如通往天國的階梯的扶手電梯,下山來到住宅及工業(yè)大廈復(fù)合區(qū),就能找到較便宜的食肆。 趁走路時的空檔,我打開手機(jī)查看一下放在網(wǎng)上拍賣的書籍情況如何......仍沒有人投標(biāo)。 「咦?」 當(dāng)我遠(yuǎn)離鐵路站并越過馬路后,就看見路邊有間藝術(shù)精品店。 放在櫥窗的手工模型都挺精致,唐人街的靜態(tài)街景栩栩如生,另一邊有仿照倫敦式住宅的模型,最高一層則有具以雪糕棍般的木塊砌成的摩天輪。作者把那兒日常生活的街景收錄下來,一定花了很多心思。 我慢慢被它們吸引,走到店外繼續(xù)看。 奇怪的是,為什么有三個紙皮箱疊在門口旁如此大煞風(fēng)景? 隨后我下意識想進(jìn)入店內(nèi)晃一晃,才剛踏出第一步,門口旁的紙箱突然賦有生命般的動了起來,跟我撞個── 砰。 「呀!」 兩個聲響幾乎重疊了一起。 整個情景就如冰塊撞向幾噸的鐵塊上,剎那間被擊碎。我一動也不動,反而三個紙皮箱隨即散落一地,而在更后面居然──有個女孩。 原來撞上我的不只是物件。那女孩被我撞到整個人倒在地上。 「哎......好痛?!?/br> 女孩幼嫩的聲音好像鬧別扭般的微微顫抖。 「抱歉,妳沒事?」 我反射性蹲下來看看對方情況。 「都掉到哪里去了......?」 女孩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東張西望,手不停按捺住自己的纖腰。 「......箱子全部掉在地上了。」 「我來幫妳拾吧?!?/br> 「耶,不用?!?/br> 女孩斬釘截鐵地回答,然后勉力地按住地面站起身子。 「妳閃到腰了對不對,勉強(qiáng)自己的話搞不好會更嚴(yán)重?!?/br> 我冷靜地說著,并擅自走去拾起紙皮箱。雖然這些箱挺大,但扛起來沒什么重量,難怪一個女孩能搬得動。 女孩注視著我把紙皮箱重新疊好的整個過程,起初她的眼神有些錯愕,后來似乎平靜了點。 我變成怪獸嗎? 「你打算把它們搬到哪里?」 「家......走過那道橋后就是?!?/br> 女孩有點膽怯,回避我的視線。我順著指著的方向望去。 「橋......」那兒的確有道很長的行人天橋連接著公路,橋底是一片仍然保留原貌的自然河道。 「那好,我?guī)蛫叞峄丶摇!?/br> 「都說了不用?!?/br> 「如果──」我刻意打斷她說話?!复龝簥呎娴呐?,我就過意不去。而且撞到妳的人是我,由我來承擔(dān)后果也很合理?!?/br>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令她猶疑,或者應(yīng)該說我不想深究,總之我只說出心里由衷的想法。 女孩露出些少微妙的表情看我,然后做出嚇人的舉動── 「妳在搞什么?」 女孩忽然從背后拿出卡通人物的面具,并戴上它。 「你不用理會我?!?/br> 她的聲音被面具阻隔,聽起來變得模糊。 我的思緒也被她弄得一塌糊涂。算了,趕忙搬完便走。 本來這個光景已十分奇怪,但搬東西的過程更加怪異。 摻雜著海水氣味的微風(fēng)迎面吹來。走到河道上的天橋時候,我已感到不對勁,女孩像個小監(jiān)督員跟在后面盯著我,至少保持三米距離。 直到我停下來調(diào)整背囊時,意識她亦停下步伐,彷佛一定要跟我保持那段距離。 我有點不爽,決定再確認(rèn)一下。 接著,我故意快步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忽然停住腳步,女孩馬上如受驚的小貓嚇得后退兩步,重復(fù)試過一次都是這樣子,兩次、三次、四次......我不玩下去了。 我終于忍不住轉(zhuǎn)身,納悶地對她說: 「妳不用擔(dān)心,我搬完后就會離開,不會有其他事發(fā)生的?!?/br> 說罷,我便逕自繼續(xù)走下去。 除了引路的指示,我沒有再跟她說話。 不久后,我看到有個用粉筆寫上字的四腳小餐牌,放在路邊。 「就在那里?!?/br> 女孩十分肯定的指向餐牌輕聲說道。 我慢慢走到門旁打量一下。 這是一間日式餐店,門面沒有花巧的霓虹裝飾,只有寫著「小城之味」的布簾掛在門口上,旁邊則有開放式的廚房,以及一排吧臺席和實木椅。 如果客人光顧時,就可以坐著一邊吃面一邊與老板聊聊,真是滿懷日式風(fēng)味呢。 抬頭一看,連招牌都是親手用木塊釘上去,看樣子是小康之家經(jīng)營的店。 ......不過再怎樣想,也不會想像這地方是家。 「箱子放在門口。謝謝你?!?/br> 為什么又是門口?女孩出于禮貌的微微點頭答謝。她踏上階級準(zhǔn)備進(jìn)去時,門口的布簾突然敞開── 「歡迎光臨......咦?發(fā)生什么事了?」 ※ 店內(nèi)的擺設(shè)非常樸素,所有放著餐牌的桌子是摺臺,讓客人坐的也是家中常見的木圓櫈,角落位置則是座地式的暖氣機(jī),在調(diào)節(jié)空氣溫度。 「真是太好了!終于有客人來喇~~~我從兩點開始就一直發(fā)呆,真是無聊!」 這個年紀(jì)多半跟我相約的女子,靠在收銀柜旁發(fā)牢sao,像是上輩子沒曾跟人談話一樣。 她的俏麗頭發(fā)束成馬尾,綁著印有店名的圍裙,眉毛很清秀、鼻梁挺高,相信不用化妝已經(jīng)會有讓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剛才便是這人撥開布簾走出來。反正都來到門口,我就亳不客氣地挑在這吃飯,坐在收銀柜旁的座位。 因此,我順道把紙皮箱搬入店內(nèi)。 至于那個女孩,她一進(jìn)店內(nèi)就不知竄進(jìn)哪兒。 「本來我非──常討厭餐廳出現(xiàn)滿座的情況,但想不到長時間沒事做也很難受喔?!?/br> 「不對啊,妳有好好利用這段時間?!?/br> 我以半揶揄的語調(diào)說著,并看了看收銀柜上那些凌亂的雜志、零食、指甲刀、面膜膏,還有播放著劇集的平板電腦。她來這里干嘛的? 「......雜志和昨晚下載的劇都看完啦。」 「小心被老板知道?!?/br> 「呀!說到這點,這就是我選擇在這兒做兼職的原因?!?/br> 本來女子還一臉愁眉的歪著頭訴苦,此時突然春風(fēng)滿臉地看著我。 「老板娘為人超好的,她不介意我在空閑時做私事,還叫我把當(dāng)作自己的家,所以我才能無時無刻欣賞帥哥,太好了!」 「那要不要盡興一點?木履就沒了,不過拖鞋倒是有雙。穿上去后看起來無拘無束之外,還可以模仿『出前一丁』的主人翁來吸引客人?!?/br> 我說著拿起腳下的拖鞋讓她看。那么花巧的款式,大概都是她帶來的物品。 「不錯的點子??!可以試試?!?/br> 對方開始自我陶醉地喃喃起來。 我又瞄了一下那些雜志,封面上的人物是幾個著名的男足球員。如果再多一些像她這樣的粉絲,搞不好以后比賽時球員也要上半身赤裸。 我都懶得這么吐槽...... 因為一想起溫習(xí)的進(jìn)度,我就極為不安,根本沒興致繼續(xù)閑聊。 「對了,可以點餐了沒?」 我暗地里嘆了口氣,已準(zhǔn)備打開背囊拿出筆記。 「嘻嘻,差點忘記?!?/br> 搖著點餐紙哼唱,這家伙故意用嘻皮笑臉來輕輕帶過一切。 原本以為終于可以得到安寧。怎料,點餐完畢后,女子轉(zhuǎn)身走了一半又掉頭回來。 「咦,你手上的筆記是......難道?」 「......難道?難道妳是鄰班的學(xué)生,跟我同系?」 「可能是唷?!?/br> 「那么,妳知不知道哪位教授跟北極圈有密切關(guān)系?」 「當(dāng)然知道!那個人就是微生物學(xué)的歐吉桑。別人說他的教學(xué)方式跟他的發(fā)線一樣,每年往后退,愈來愈差勁?!?/br> 「bingo?!?/br> 我若無其事地向她豎起拇指。那家伙只有教我這一系,能知道他是非的話肯定是同系的人。 「看樣子你是學(xué)霸呢~哪有人一開學(xué)就馬上拚命?!?/br> 本來我仍能強(qiáng)作鎮(zhèn)靜,聽到這句話時臉色一沉,視線往四周游移一會兒后從某個文件夾掏出一張去年的試卷。 「妳看看這。」 「原來如此......六十二分。那你干嘛連吃飯時間都溫書呀?」 「因為,最后一個學(xué)期有一科占的學(xué)分很多,而現(xiàn)在鐵板牛排教的是正是根基,所以非得熟習(xí)不可。」 實情是,不知什么時候開始,我就有種強(qiáng)迫癥,是必定要把每天教的內(nèi)容復(fù)習(xí)才行。然而我不會如實回答,否則又被視作怪獸。 「嗯......原來如此,假如不合格又要交重讀費,那就不能買化妝品了......唔唔。」 又要,看來她是重讀的慣犯。 女子鼓起了左邊臉龐,用筆戳了戳自己的臉,正在思考著什么。之后她滿有干勁拉開正前方的椅子坐下來。 「你叫......梁子健。」她瞥了瞥試卷上我的名字。「我叫梓婷!以后我跟你一起溫書吧?」 「怎么找鄰班的人溫習(xí)?找自己的同學(xué)不是方便得多嘛?!?/br> 「話是這樣說,可是我的姊妹都不會讀書,常常引誘我逛街購物。況且跟你的話,應(yīng)該除了溫書外就沒其他了~可以很專心?!?/br> 「這句聽起來話中有話?!?/br> 「嘻嘻,男人別在意瑣事。以后你就來拉面店溫習(xí),每一次我都可以請客,這樣沒問題啰?」 梓婷沾沾自喜的笑了起來,拿著筆指向我,不停凌空地畫來畫去。她傻笑得挺恐怖。這家伙打算濫用職權(quán)。 「無所謂,到時候可別埋怨我沒教懂妳。」 「那~一言為定了!」 梓婷輕輕拍我的肩膀一下,之后就飛快地走入廚房。這家伙跟心情低落的我成了強(qiáng)烈對比。 或許這抉擇非常糟糕。感覺那個女人集中力很差,可能會弄低溫習(xí)效率。不過相比起那個如殮房的學(xué)校圖書館,這兒的氣氛好很多。 至少有一點朝氣。 ※ 盡管重復(fù)翻閱幾次也好,仍然有不明白的地方,讓我苦惱得表情皺成一團(tuán),低下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希望能舒緩心中的壓力。 ──如果在這兒絆倒,就會再次停下步伐的! 想到這點,我便急躁得握緊拳頭。 「嗨......你沒事嗎?」 我猛然抬頭一看,原來先前竄進(jìn)店里的女孩,不知什么時候跑了出來。 她更換了一套印有熊寶寶圖案的童裝衣服,頭上的發(fā)夾子不見,任由長發(fā)自然垂落。 接著女孩像扛石頭一樣的把好多東西放在角落位置的餐桌上。乍看之下有墻壁的設(shè)計畫模板、水彩盒、掃描筆、雕刻版及刀和模型。而且本來那座位放滿私人物品,應(yīng)該是不打算供客人坐。 「那幾個箱子里的是已完成的模型,對吧?」 「......這個你也知道?」 「一扛起箱子時就感覺到了。里面放有一個用以固定制成品的鐵架,防止受到碰撞而損毀,所以我拿在手上時沒聽到零碎的聲音。」 「你還真的很清楚,不用瞞你......」 女孩用微妙的眼神打量我。 「妳站在人店鋪門口干嘛,這樣很危險?!?/br> 我盯著筆記這么說,本來打算說完便繼續(xù)溫習(xí)。 「沒什么,我正在查看收條上的價目有沒有算錯了,一時之間太入神沒留意,所以就......這樣嚕~」 女孩掩不住內(nèi)心的難為情,卷起舌頭吐出后半句話。此時她表現(xiàn)得十分坦白,真是怪孩子。 不過,這么小就懂得金錢觀念? 「你真的沒事耶?」 「不如我反問妳,我看起來像不對勁?」 「......驚慌、焦慮、不安、憂愁,你的樣子這么告訴我?!?/br> 難怪她會慰問我好幾次,這種情形就跟突然目睹有人倒在地上,一般人也不會置之不理。 我瞥了瞥那一堆繪畫工具,然后岔開話題: 「妳喜歡藝術(shù)的嗎?」 「我是超超超喜歡~可是我的構(gòu)思和畫功并不好,常常被梓婷jiejie取笑?!?/br> 從初次見到這女孩開始,她就一直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內(nèi)斂。當(dāng)問到這方面的事時,她立即露出如此誠懇的笑容。 單憑這反應(yīng)就能感受到她是滿喜歡,不用多問。 「不要緊的,技巧這些可以練出來?!?/br> 「日悠,為什么妳不在樓上玩耍,那兒才是妳的家,在這里可會影響店內(nèi)運作唷!」 突然,梓婷埋怨的聲音從廚房傳了出來。原來女孩的名字是日悠。 而我這才察覺,原來這間拉面店跟日悠的家是連接在一起,難怪她能夠更換衣服和拖鞋。 「我不是玩耍?!?/br> 「不是玩的話是什么?初中的美術(shù)課哪有這么多功課,而且昨天又畫又折弄到四周都是紙屑?!?/br> 「呃?我不是清理了么?」 「暗角位置的妳沒有注意呀!結(jié)果老板娘叫我負(fù)責(zé)打掃,真是麻煩。」 日悠睜大晶瑩的眼睛,呆呆地望向廚房入口。 「子健,你知道嗎?以前她把一只狗布偶素描成熊的樣子,真的不行啊?!?/br> 「這個......妳不用管?!谷沼乒緡V?/br> 「唉,小寶貝妳又說這種話了?!?/br> 梓婷掀開布簾走出來,漫天彌漫的煙霧也隨之飄來。梓婷在日悠旁邊蹲下來捏著她的小臉蛋,對方只是微微抿嘴,任由梓婷搓揉。 「為什么妳還是酷酷的?」 酷?是指冷漠? 「完全無法跟妳溝通唷。聽老板娘說,妳對班內(nèi)的同學(xué)都是忽冷忽熱,為什么連女同學(xué)也這樣?是不是她們妒忌妳太漂亮,妳不喜歡?」 「唔唔......」 我注視著梓婷隨意玩弄日悠的臉的光景。日悠的反應(yīng)是,選擇一律不回答。 「算了,有如此可愛的初中生形狀裝飾品在店內(nèi),一定能增加人氣~但妳別再跑到人家的店外做招財貓啦!」梓婷陶醉得撲向日悠抱著不放?!覆蝗鐘叢灰L大,以后變成我的鎖匙扣讓我每天帶著妳逛街好不好?」 這女人似乎很喜歡說些有的沒的。 日悠彷佛放棄掙脫的樣子,看也沒看梓婷。 「喂,我的餐好了沒?」 哎,差點忘了。梓婷恍然大悟地看了我一眼后,飛快地奔回廚房去。 「唔~」松綁了的日悠偷瞄被布簾遮掩一半的門口,再三確認(rèn)后呼了口氣。 總算趕走麻煩人了。 「關(guān)于剛才說的──我有些關(guān)于藝術(shù)的書籍,可以送給妳。里面收錄了繪畫教學(xué)等等。」 「真的可以嗎?」 日悠望著我的眼神摻雜些疑惑。 「無所謂的,反正現(xiàn)在對我來說,都亳無用處。」我的語氣好像在扔垃圾般的。「本來我正在網(wǎng)上拍賣中,不過與其賣給三分鐘熱度的人,倒不如送給真心想學(xué)習(xí)的人更有價值?!?/br> 說著,我已掏出手機(jī)取消網(wǎng)上的拍賣。 日悠只是默默地盯著我一會,最后低下頭開始「玩耍」。 連道謝也沒有。剛剛她的開朗驟然消失,難怪會被人傳謠言。 ※ 當(dāng)晚我一拉開生銹的鐵閘,就見到老爸大搖大擺坐在沙發(fā)看電視的背影,枱上還有一盤花生,似乎很享受的樣子。 「我兒回來了嗎!為什么這么晚的?」 「你不用去駕車送貨嗎?」 「喂,今早我已說過請假!你連自己父親的事都忘了,我很傷心喔!」 確實我不記得了。這陣子我回家后,不是待在房里思考如何解決課業(yè)上疑難,就是苦惱著將來的路。有時候連父母在吵什么中,我也不想知道。 「對了,你肚子餓了吧!雪柜有我買回來的飯盒,自己翻熱啦!你老媽會再晚點回來?!?/br> 又加班嗎?自從老爸的工作能力下降,mama就經(jīng)常加班來賺多些錢。 老爸專注于觀看節(jié)目,只以眼角瞥了瞥我,但我的回答幾乎讓他整個人彈起來。 「不用了,我在外面吃過了?!?/br> 「噢,甚少見!跟誰?。吭摬粫俏覂撼晒ε莸脚肆??」 老爸滿自豪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彷佛炫耀自己猜中一樣。 「請不要每一次都取悅自己?,F(xiàn)在就如給別人壓力,催迫結(jié)婚一樣?!?/br> 我不由自主地擺出嫌煩的樣子,握住背帶的手亦更用力,漸漸滲出汗來。 「話說回來,今天你們商量得如何?」 「很多細(xì)節(jié)也要計算啊!全部都是錢的問題......總之我兒不用擔(dān)心這方面,照你老媽的話好好念上大學(xué),她會好高興的?!?/br> ...... 「我回房溫書,沒緊急事不要敲門?!?/br> 我低沉地說完后便離開客廳。 ※ 由于我的房間狹窄,所以每一個空間都要盡用。占了一半的衣柜及書柜頂擺放很多屬于mama的雜物,多數(shù)也是不常用的,因此所有物件都沾滿灰塵。 平時連轉(zhuǎn)動椅子都困難,書柜和床鋪像是將它夾在一起。剩下的空間只能容納小櫈子,供我放些表、水瓶、充電器、手機(jī)等日用品。 而我將珍藏的書籍──都藏在床鋪下。 我把背囊掛在門后的吊子,從床底拉出一個膠箱,拖行擦過的地板都留下骯臟痕跡。當(dāng)我望見它們,便有般沉重的力壓在我的心頭,承受多一秒便被捏碎。我坐在床邊好久才愿意打開它。 查看各式各樣的書籍有否破損時,我找到一支錄音筆。 ──這個渺小的東西,就算再怎樣繁忙也好,我也不會忘記它。 我從衣袋掏出耳筒,戴上并連接錄音筆,然后開啟某段錄音。 『已經(jīng)好幾個月了......除了偶爾做一下兼職之外,什么地方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見,不過......畢業(yè)前也不見得很好。待在房間的時候,感覺每一件東西都在嘲笑我??赡芑蚨嗷蛏偈羌揖暗年P(guān)系啦,平時連買件衣服也要格價得要命,搞得自己十分自卑。』 錄音就在此結(jié)束。我打算按下按鈕,播放下一段錄音,然而手指卻在顫抖得幾乎辦不到,映入眼簾的景象突然變得模糊。 這段錄音是在兩年前,即畢業(yè)后我沒有升學(xué)、沒有尋找正職的時期錄下的。我牢牢記得,當(dāng)時正在自己房間里,面對空氣和死物自言自語的「交談」。 現(xiàn)在回想,只覺得一切都極度瘋狂。 『一直以來我是個不懂說話、遲鈍、懦弱的邊緣人,根本沒有競爭能力往社會上流爬。小時候情況好像好一丁點......嘿,算了,那種小事已不記得了。無所謂,就算向前走又怎樣?就算解決眼前的煩惱,將來仍要面對無數(shù)的壓力,我沒有能力應(yīng)付到的。像這樣自己一個渡過低下階層生活,會更加舒服。待在房間,就不會碰到任何煩惱?!?/br> 我聽到這兒,整個人僵坐了一會。雙眼是被般熱流漸漸占據(jù),胸口被擠壓得生不如死。 不過,我早已習(xí)慣這種折磨。 至于那些難熬的日子,持續(xù)到我不得不再踏出人生路為止──即是現(xiàn)在我的近況。 我脫下耳筒,將錄音筆收在書桌的抽屜后,走出露臺并靠在石欄上細(xì)看周圍的風(fēng)景。 同時間,回憶今天發(fā)生的事。 ※ 有時候,我分不清別人的行為哪些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哪一句話是應(yīng)該聽,哪些又是不該聽的,哪些又是對、哪些是錯的。 不過如鐵板牛排所說,讀書──甚至工作等等,只是掌握未來的其中一種方法。 但并不是為了衡量自己賺多少錢,而是不希望過分地被物質(zhì)影響生活,尤其是自己想要的幸福。 我們一直這么拚命地生活,一直尋尋覓覓,無非是為了生活得到幸福。 雖然踏出了第一步,但我渴望的幸福是什么? 我并找不到答案。 2.披風(fēng) 「我回來了?!?/br> 我的話一說完,穿著端正校服的日悠走入店內(nèi),手中有個兔子形狀的自制燈籠,她洋溢著喜悅的把它晃來晃去。 「咦,今次帶什么古怪東西回來?」 梓婷從收銀柜的柜臺頂偷窺出來。日悠僅是向她搖一搖燈籠便走開。 「是我造的,好不好看呀?」 走到我這邊時,她停下來向我這樣問,雙眼閃爍著期待的神色。我打量完燈籠又看了看她。該怎樣回答呢? 「五官的位置都有點放歪了?!?/br> 「就是呢~最后一個步驟時我太緊張了。」 「──當(dāng)作玩耍就行。我不是這么說過?」 「可是老師一直在我身邊。」 前天我不是也像這樣站在妳身旁? 「啊──!想起來了,這是為了學(xué)校的『花燈比拼大會』而在造的,對不對?聽老板娘說,每年的中秋節(jié)前夕也會舉行這活動,全級學(xué)生都會自制一個燈籠,然后在特備的周會那天選出最優(yōu)秀的作品。」 梓婷打斷我們的對話。原來仍然有學(xué)校肯投放心思在這種事上。 「......咦?不過奇怪了,我見到老板娘在日歷的標(biāo)記。明明今天正是比賽,為什么妳會在這兒?」 「我不想去......反正我的作品這么丑,會被討厭我的同學(xué)取笑耶。」 日悠又開始扭別扭似的咕嚕起來。 愈說愈小聲,日悠的說話幾乎跟她的腳步同步,如常一樣消聲匿跡于廚房入口。 我稍微蹙起眉頭。 梓婷肆無忌憚地打開雪柜找東西吃,然后隨意拉開椅子坐: 「真的拿她沒辦法。這樣下去,將來她一定不能生存,你說對不對呀?」 「嗯,的確如此?!?/br> 我不會sao擾你們溫習(xí)的。后來日悠撂下這句話,就獨自在角落「玩?!?。 至于梓婷重返戰(zhàn)場后,把頭發(fā)束成發(fā)髻,額頭上綁住冷冰冰的毛巾,手背寫著「讀書很開心」字樣,實在有夠夸張。 就這樣,整個空間宛如分開兩邊。 ※ 直到七時左右,因為終于有客人光顧的關(guān)系,梓婷需要做回正事,我也不能繼續(xù)逗留在這。 很快地,我收拾一切后把背囊掛在右肩上打算離開。 「哇耶,糟糕了!」 忽然,看著手機(jī)的日悠驚叫一聲,令我停下動作看了看她。 之后日悠又急急忙忙地?fù)荛_長發(fā),露出耳背打電話。 『喂,嫲嫲,附近的飾物店是特賣日耶,只有今天而已,我可以去嗎?』 日悠盯著手機(jī)嗯嗯地點頭。 『太晚了......?沒有人能陪我?的確梓婷jiejie正在忙碌,怎么辦呢......那么,可以找子健嗎?』 『???』「啥?」 兩個驚詫的叫聲重疊在一起。隔著手機(jī)都能聽到老板娘的驚訝,另外正在招呼客人的梓婷也叫了出聲。 說實話,我都感到有點意外。 『嗯嗯,是呀,他現(xiàn)在就在店里。嗯嗯......他沒問題的。嗯嗯嗯,好的,知道耶,拜拜。』 我沒問題的?她指什么? 日悠掛掉電話后立即轉(zhuǎn)移目光在我身上。 「嫲嫲說如果你和我一起去,就準(zhǔn)許我出夜門。你......可以嗎?」 剎那間,我皺起眉頭沉默了好幾秒,因為一下子有太多疑問在心里涌現(xiàn)。我望了望日悠那雙誠懇的眼神。 ※ 漆黑的夜晚里,只剩下昏黃的街燈映照行人道,沿路經(jīng)過的車輛都甚少,少許的蟬鳴為周圍的寂靜帶來演奏。 難怪老板娘擔(dān)心日悠一人外出,尤其是穿過行人隧道的這段路,有不少死角位置,在那兒發(fā)生什么事根本沒人知道。 原來日悠口中的「特賣日」,是我第一次碰到她的那一間飾物店,反正那條路線也是我搭乘火車回家必經(jīng)的,因此答應(yīng)了她。 而老板娘說,她會在日悠購物時到店內(nèi)接她。 「妳要不要預(yù)早挑好買什么?」 「為什么呢?」 「上次我瞄到門上的牌寫著,營業(yè)時間是中午十二時至晚上九時?!?/br> 「嗄~那不就沒有多少時間看......」 「幫妳拿著手上的東西,妳可以慢慢挑選?!?/br> 之所以日悠向手機(jī)大叫,是因為無意中在社交網(wǎng)站上發(fā)現(xiàn)特賣的廣告?;蛟S該網(wǎng)站發(fā)布了銷售品的圖也說不定。 「嗯?!?/br> 日悠露出微微靦腆的表情,小聲地答允。我從她手上接到一件皺成一團(tuán)的紙球,里面有什么軟綿綿的東西。 感覺很詭異。 接著她從小提袋中掏出手機(jī)開始查看,乍看之下那袋子的質(zhì)料價值不菲。 「妳帶了什么外出......如此可疑的包裝被警察見到的話,搞不好被盤問一番?!?/br> 「唔唔,一會兒你就知道~現(xiàn)在先保持秘密。」 日悠蹦蹦跳的走前幾步,臉上一整個鬼馬的笑容,摻雜著急不及待的期待。 嘿,故作神秘。 就讓她得意洋洋一陣子吧。雖然明明她的「秘密」就在我手上,我隨時可以揭穿它。我心里這么想完后再次跟上去。 回到地面后不遠(yuǎn)處有一個草叢,日悠走了過去并蹲下來,朝沒有任何人的草叢打招呼。 若果迷信的人目睹這光景,應(yīng)該以為日悠撞邪。 從草叢中竄出一只小貓,帶著警戒的走近日悠。 「它是流浪貓吧?毛色都變得黯然失色了。」 我也一同蹲下來并如此訴說著。 「是呀,平時它喜歡在行人路上曬太陽,累了就會在這個草叢中歇息?!?/br> 「妳偶爾會帶東西來喂它?」 「每天放學(xué)我也會來唷~」 日悠想伸手摸摸小貓的背,此時它往后縮了一下,于是日悠的動作停下來。 「它看起來害怕妳的......?」 「因為白天的時候,貨車的嘈音已嚇壞它,加上途經(jīng)的送貨工人也會對它大呼小叫,所以才會害怕人。」 「妳還真的很了解?!?/br> 我凝望著日悠既平靜又舒暢的微笑。除了造手工藝之外,未曾見到她這個樣子。 然后日悠打開那個皺巴巴的紙球,然后讓我看一看。 「答案是這個呀~是不是很沒驚喜?」 里面藏有一個饅頭。 「嗯。」 我微微揚(yáng)起嘴角。 日悠的笑容變得如奶油般的甜膩,隨后把饅頭放到小貓面前的草地。 「......它好像不喜歡吃?!?/br> 我湊近小貓觀察。「它并不是不喜歡,是因為牙齒尚未發(fā)達(dá),仍不能咀嚼。」 「是這樣嗎?」 日悠的表情如流星殞落一樣。 「不如捏碎饅頭再給它吃試試看?!?/br> 嗯。于是我和日悠一起將饅頭分成無數(shù)個小份,再遞給小貓,它嗅了嗅又黏了黏后,終于肯吃了。 「放心啦~我們沒有惡意的。」 「你干嘛在意它?」 「不知道它能否放下對人類的有色眼鏡,誠心的對待我呢?就如我的同學(xué)。」 日悠趁小貓吃東西期間,繼續(xù)伸手撫摸它的頭。為什么她扯到自己跟同學(xué)的關(guān)系上?就彷佛因為不能跟他們打破隔膜,就寄托在貓子身上。 直到我提醒日悠,再不出發(fā)的話可能所東西都售罄,她才愿意起身。 正如我所說,一進(jìn)入飾物店便覺得貨架看起來相當(dāng)空虛,不過日悠說欣賞一下也滿足。于是我們決定隨意觀賞一下陳列的作品。 「這個是『在草蘆下降生的耶穌』耶,我很喜歡這模型~修女在木屋周圍合唱詩歌的景象,好像守護(hù)天使一樣祝福新生命?!?/br> 「妳憧憬這樣?」我不諱言地直接問出口。 「......唔,也算是?你不覺得真心真意的對待別人、坦誠相對是一件很棒的事耶?」 我沒有否定,也沒有認(rèn)同。我的腦袋好像當(dāng)機(jī)般的什么也搞不清楚。日悠沒等我的回答,只見她笑得臉龐變成蘋果肌。 「嗄~這是個騎士的雕刻銅像?!?/br> 日悠踩著雀躍的腳步,走到另一邊發(fā)出驚奇的聲音。 「座騎前腳提起、將軍舉起長劍的動作充滿大將之風(fēng)的氣息,就如放置在中央廣場上來紀(jì)念他的英勇,并盼望后人以這般的男子漢作目標(biāo)?!?/br> 霎時間我想起老爸的座右銘。 「嘻嘻,男孩子就是喜歡這類型?!?/br> 日悠向我露出滿意的微笑,然后手指戳了戳馬的鼻尖。 短短的二十多分鐘,我們分享了好多對于眼前的藝術(shù)模型的看法。可能在店務(wù)員眼中,這兩人像蒼蠅般的纏繞不休,很煩厭。 直到差不多打烊時我們才離開。 「很多商品妳都感興趣,為什么不買?」 走在回程的路上時,我這么問出口。 日悠似乎玩得有點累,眼睛慢慢泛紅,勉力擠出聲音: 「太貴了,雖然爸爸很富有,可是嫲嫲能挪用的不多,所以還是不能亂花。」 「想不到妳這么小,還挺懂事?!?/br> 挪用,她是從哪里學(xué)懂商業(yè)用詞? 「以前跟爸爸一起住時,我經(jīng)常聽到他和嫲嫲談?wù)摷彝ズ徒疱X上的事?!?/br> 即是說,她們倆父女并非一起住。 「雖然如此,我有什么想要的時候,嫲嫲仍會盡量遷就我,不過......」 「不過什么?」 「唔唔,沒什么?!?/br> 不知日悠眼眶中泛起的眼淚,是否因為疲倦的關(guān)系。 從飾物店去拉面店,都會必經(jīng)那道下方是自然河道的天橋。我和日悠并肩而行,她一直四周張望沿途的風(fēng)景。 忽然,她跑向行人路旁的石欄。 「想不到這兒可以見到星星耶!」 日悠高舉纖細(xì)的左手到天空,霎時間倦意消失無蹤。我也一起靠近石欄,抬頭望向她指的星星,讓秋天的清涼的微風(fēng)吹著全身。 「平時我都沒留意到?!?/br> 這句話讓我感到疑惑,皺起了眉頭。 「為什么這樣說?」 「每一天我也煩惱著,為什么同學(xué)傳我的是非、什么的舉動才不令人誤會。至于以前在爸爸的管教下,常常警惕著不能出錯,完全沒有心情留意其他事了......感覺今天很舒服?!?/br> 日悠將雙手靠在石欄上,把頭伏在手背上繼續(xù)細(xì)賞夜空。 我回想起梓婷講述日悠在小學(xué)的遭遇。 妳應(yīng)該嘗試打開心扉面對每個同學(xué),今天的妳并不是謠言中那樣。剎那間我由衷地想到這句話。 就如過去封閉自己的我,失去真實的自己。 寧靜一陣子后,我心里又浮現(xiàn)另一想法。 「什么事令妳這么覺得啊?不如說出來聽聽,就當(dāng)我是角色扮演中的心理醫(yī)生,不然就在星星面前許愿也行。」 日悠歪著頭瞄了瞄我?guī)酌?,之后偷偷噗哧了一聲?/br> 「干嘛,妳不相信我能勝任嗎?」 我露出假笑揶揄自己。 「不是耶,讓我想想......例如說,某次有位女同學(xué)在小息時買了好多巧克力,之后拆掉包裝紙放在我的抽屜。因為當(dāng)時是夏天,所以巧克力很快就溶掉,弄臟了我的工作紙?!?/br> 「妳應(yīng)該好好向那個同學(xué)道謝,因為她花自己零錢來送東西給妳。」 「這是要激怒她么?」 「不對,是唔......以德服人。」不知道她懂不懂我的意思?!笂吥慷脤Ψ降膼鹤鲃『笥袥]有做什么?」 「沒有唷,只是不開心地找老師換另一張。」 這是最糟糕的反應(yīng)。 「其實妳可以試試別顧慮太多,自然地對待同學(xué),就如妳繪畫卡通版蒙娜麗莎時那樣子。對方不會覺得妳是賣萌,通常第一個反應(yīng)是莫名奇妙。」 「可是,那樣子不是很傻氣耶?」 聽到這句,我忍不住干咳了幾聲。 「你的反應(yīng)即是同意啦~」 「又不是的,與其說是傻氣,不如說是率真。那樣沒什么不好,率真才會真心去對待其他人?!?/br> 「嗯嗯?!?/br> 小聲的回答換來好一陣子的寧靜。 在微弱的路燈照射下,我看到瞇上眼的日悠仍然掛著無憂無慮的微笑。 「還是早點回去吧,不然明天變成熊貓的話,再怎樣率真也沒用?!?/br> 「沒有困呀?!?/br> 日悠立即睜大雙眼,轉(zhuǎn)動眼睛的嘻嘻作出鬼臉。之后她逕自這樣說下去: 「至于小時候,爸爸要我上很多藝能課程,聘請私人教師來監(jiān)督我的日常生活,教導(dǎo)我經(jīng)濟(jì)和社會體系的特點,每一天都定下不同的指標(biāo)要我達(dá)成?!?/br> 我終于開始明白,為何感覺上日悠有些早熟了。 「這可不行了......我指那個教師?!?/br> 「為什么呢?」 「因為他......」 就這樣,我們站在行人路上聊了好久,時間宛如都被話語牽引著,慢慢停頓下來。 直至日悠收到老板娘的電話,我才想起約定。由于是我的錯的關(guān)系,我覺得自己有責(zé)任送日悠回家。 ※ 回到拉面店時,門外的餐牌已經(jīng)收起,旁邊的木椅子都倒轉(zhuǎn)放在啤酒臺上。 我拉開布簾踏入店內(nèi),見到侍應(yīng)的圍裙掛在收銀柜旁的勾子,那就代表梓婷已下班了。 這樣也好,先前出門前她老是問我:「你是認(rèn)真的?」 正在打理帳目的老板娘一見到我們,就,緊張兮兮地走過來。 「你回來了......日悠,差不多時候上樓洗澡啦?!?/br> 「嗯?!?/br> 日悠乖巧地點點頭,臨別前精神奕奕地回望我這邊揮手: 「拜拜,改天見?!?/br> 「嗯,再見?!?/br> 想不到這孩子仍保留這點精力。 等待日悠的小身影消失,腳步聲遠(yuǎn)去以后,老板娘一臉欲言又止的看看我的雙手。 「......日悠沒有買東西嗎?你們提早離開后到哪里去了?日悠的手機(jī)無人接聽,我以為她已回家,駕車回來卻又找不到她?!?/br> 「對不起,抱歉讓妳擔(dān)心了這么久?!?/br> 「嗯......但你們在做什么?」 「聊、聊聊啦,就是在街上談天。」 老板娘頓時張開嘴不合,然后似乎沉思著什么的把目光轉(zhuǎn)移到地板上。 剎那間我都感到不可思議,回答顯得不太順暢。 為什么我倆漸漸聊了那么久?前往鐵路站的回程路上時,我正在思考這個問題。 常常聽人說,自己的人生沒有色彩。其實色彩怎樣厘定的?當(dāng)你認(rèn)為沒有東西令自己有樂趣時,卻又會不知不覺被某些人或事,牽動心情。 要隨意添上色彩并不難,不過要多采多姿的同時又沒有后果,就非常不容易。 就如過去的我覺得躲在被窩中好滿足,到頭來只是蹉跎人生。 至于日悠,那個真摰的笑容更能襯托她,所以她才愿意談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