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蒼雙劍（三）

    白芷接著道“今天你打傷了‘點蒼雙劍’中的老大‘灰頭’艾斜川，這個梁子，算是結(jié)下啦。葉大哥，你以后行走江湖，遇到點蒼派的人，可得千萬小心?！?/br>
    葉天涯聽了，暗暗嘆了口氣，心想“我本來只是想復(fù)仇來著，想不到卻無端端的與人結(jié)仇，沒來由的替自個兒招惹禍端?！?/br>
    這時風(fēng)雪漸大，四下里寂無人影。白芷忽然打了個噴嚏，縮了縮頭頸。葉天涯道“白兄……白姑娘，卻不知你的芳名是什么？你身上都給雨淋濕了，現(xiàn)下雨又變成雪了。姑娘還是趕緊回客棧去換衣服罷?！?/br>
    白芷向他瞧了一眼，輕聲道“我的名字不是早已告訴你了么？還問甚么？”頓了一頓，又道“你身上不也一般濕透了。怎地還不回去？”

    葉天涯向雪地中的曹六等人一指，說道“我不放心他們幾個。等他們醒來之后，我再回去。”

    他想了一想，正色道“白姑娘，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們這些江湖中人個個都很想得到那勞什子的‘王莽寶藏’，而我葉天涯則是背負血海深仇，一心只想追殺苑文正那個元兇巨惡，還當(dāng)年葉家村無辜慘死的三十七人一個公道。至于狗屁寶藏，我連半點興趣也無！你還是走罷?！?/br>
    白芷聽了這話，欲言又止，終于點一點頭，一聲不響的轉(zhuǎn)身而去。

    半個時辰之后，雪地之中的曹六等人陸續(xù)醒來。奇怪的是，這七個人各自站起身來，也不向葉天涯瞧上一眼，或拍手嘻笑，或雙眼木然，或口角流涎，一個個癡癡呆呆的向鎮(zhèn)上走去。

    葉天涯想起白芷、鄒明二人的對話，心中一動，追了過去，問曹六道“喂，六哥，還認得我么？”

    曹六恍若未聞，自管自的走路，嘴角邊饞涎不住滴下，嘴巴一張一合，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么。

    葉天涯又驚又奇，跟著回到鎮(zhèn)上，只見這七人各走各的，方向不一。

    葉天涯稍一猶疑，便即跟在曹六身后，要待瞧個究竟。

    只見曹六頭也不回的穿街過巷，越走越偏，不久轉(zhuǎn)入了一條小巷，一直走到斜巷深處，來到一座小院前。他卻不敲門，呆立不動，只是歪著頭向板門吃吃傻笑。

    葉天涯遠遠瞧著，心下納罕，不知曹六在干甚么。過了好一會，心念一動，俯身撿起雪地上一塊拳頭大小的磚頭，舉起左掌，將那磚塊平放掌上，凝運功力，右手中指迅即一彈。

    那磚塊噗的一聲輕響，破空飛出，掠過曹六身旁，不偏不倚的撞在板門正中門環(huán)之上，砰的一聲，甚是響亮。

    過不多時，只聽得呀的一聲，板門打開，走出一個婦人，一見到曹六，便即罵了起來，埋怨道“死鬼，整天價在外面鬼混，還知道回家??？啊喲，不對！今兒定是又輸光了銀子，才這么早回來吧？”

    曹六只是嘻嘻而笑，自然也說不出話來。

    那婦人見丈夫直是呆笑，神情有異，又見他衣履盡濕，全身是雪，連頭發(fā)也都白了，還道是喝醉了酒，卻也不疑有他。她一面將曹六扶進院去，一面嘮嘮叨叨的罵個不停。

    葉天涯見曹六老婆關(guān)上了木門，心道“原來中了‘失心散’之后，還能找到自己家。”想見曹六老婆如果得知自己丈夫變成白癡之后，也不知會是怎生模樣？

    正尋思間，耳邊忽聽得一聲冷笑“好小子，好功夫！”

    葉天涯一驚之下，霍地轉(zhuǎn)身四望。放眼但見白茫茫的一片，朔風(fēng)襲體，飛雪撲面，空空曠曠，哪有人影？

    當(dāng)下輕輕一躍，縱身上了附近一座屋頂。

    這條小巷甚是僻靜，大雪之際，更是不見有人。

    那聲音笑道“不錯，果然是南少林的‘飛絮功’！姓葉的小子，老夫所使的是‘傳音入密’功夫，只有你一個兒能聽見。我藏身之所，便在你附近百步之內(nèi)，你若然能找到老夫，算你小子有本事。哈哈！”

    葉天涯心下驚疑不定，悄立屋頂，上下四周環(huán)視，雪花點點撲面，始終不見人影。

    那聲音嘆了口氣，又道“原來你是半點兒江湖經(jīng)驗也沒有啊？小子，難道傳授你‘多羅葉指’的那位高人沒有跟你說過，‘寧神歸一，心息相依，魂不內(nèi)蕩，神不外游’，你再試試！”

    葉天涯一凜，腦海中靈光一閃，當(dāng)即住足凝神，暗運“混元神功”，全憑耳力感應(yīng)。

    那聲音接著道“唔，你小子適才擊敗‘點蒼雙劍’，而且還差點一掌將艾斜川打死，當(dāng)真是技驚武林啊……”

    飄飄揚揚的大雪之中，但見葉天涯猛地雙足一點，一個“鷂子翻身”，從屋頂凌空飛起，徑向南首一株大樹撲了過去。

    原來他一旦依著內(nèi)家止觀法門，由“制心止”而至“體真止”，登時靈臺清明，隨即察覺到不遠處一股氣流隱隱涌動，顯見傳音之人便藏匿在南首那株大樹之上。

    果然那株大樹上陡地積雪大片紛落，一條白影自樹頂涌身而下，身子便如在水上飄行一般，幾個起落，向鎮(zhèn)外奔去。

    葉天涯當(dāng)即展開輕功，踐雪疾追。

    那白衣人影哈哈大笑，說道“小子，你若是能追得上老夫，老夫便將這門‘傳音入密’功夫相贈，如何？”

    葉天涯見他如此托大，不由得激起少年人的剛強之氣，叫道“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發(fā)足疾追。

    茫茫風(fēng)雪之中，兩人疾逾飛鳥，一前一后的追逐，片刻間已在數(shù)里之外。

    那白衣人輕功委實了得，腳下疾奔，口中不停的說道“老夫心中有一個疑團，百思不得其解。方今之世，只有千里之遙的福建少林寺主持‘丑羅漢’慧空方丈才兼擅‘飛絮功’、‘多羅葉指’、‘大須彌掌’等少林絕技，怎地你一個鄉(xiāng)下少年，也會精通這等佛門神功？當(dāng)真是奇哉怪也！”

    葉天涯聽了這人之言，心中驚奇之極，道“咦，你怎么知道這些功夫？你是什么人？”腳下奔行愈速。

    可是任憑他如何發(fā)力狂追，踐雪如飛，那白衣人始終是遠在數(shù)丈之遙，不遠不近。

    過不多久，葉天涯猛地省悟“原來我二人是在繞著小鎮(zhèn)追逐啊?！?/br>
    兩人圍著光武鎮(zhèn)比賽腳力，大風(fēng)大雪之中，足不停步的大兜圈子。

    待得轉(zhuǎn)到第三圈之時，那白衣人驀地停步轉(zhuǎn)身，笑道“好小子，先接我三掌。看招！”呼的一聲，輕飄飄拍出一掌，往他面門擊去。

    葉天涯一驚，急忙閃身相避。

    白衣人身形飄忽，欺身直進，隨即又是一掌，呼的一陣勁風(fēng)，斜劈而至。

    葉天涯急忙右手翻起，和他對了一掌。雙掌相交，砰的一響，葉天涯登時胸口氣血翻騰，身子一晃，在雪地之上連退六七步，幾欲立足不定。

    那白衣人笑道“第三掌來也！”一側(cè)身，迎面呼的一掌，向葉天涯胸前劈去。葉天涯氣運丹田，勁貫手臂，右掌一舉。再度雙掌相交。

    隨即又是砰的一響，葉天涯陡覺對方掌中涌出一股強悍絕倫的大力，一震之下，竟?fàn)枌⑺频蒙聿挥芍鞯倪B翻了兩個筋斗，向后摔出。

    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之間，葉天涯猛吸一口氣，手臂在地下一撐，雙足一挺，借勢向后又掠出兩丈有余。隨即輕飄飄的落在地下，一個箭步，縱到那白衣人身前，仍是神完氣足，一如平時。

    白衣人愕然，向他打量了一會，甚是好奇，問道“小伙子，你有沒有十八歲？”

    葉天涯搖頭道“我，晚輩尚未滿一十七歲。”他這時也已看清那白衣人的容貌，不由得一怔。

    只見白衣人約莫五十來歲，白袍短須，長身玉立，容貌清癯，氣宇軒昂，雙目炯炯有神。

    然而令葉天涯大感驚訝的并非是白衣人恂恂儒雅的氣度風(fēng)華，尊貴氣象，而是此人容貌像極了一個人。

    白衣人見他這副呆呆發(fā)怔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怎么，是不是一眼便認出老夫來了？”

    葉天涯點了點頭，遲疑道“你，你長得很像一個人。”

    白衣人哈哈大笑，說道“不錯！芷兒是我閨女，我是她老子，這小丫頭容貌跟我就像是自一個印模子里出來的。任何人只消瞧上咱爺兒倆一眼，便立時認出是親生父女了。哈哈！”

    葉天涯躬身行禮，說道“晚輩葉天涯，拜見前輩。”

    白衣人笑道“葉重，又名葉天涯是吧？嗯，聽說你是刑部侍郎苑文正家里的一個小牧童，是也不是？”

    葉天涯道“是。晚輩自八年前，便一直替苑家牧羊。”

    白衣人皺眉道“然則你的一身‘烈焰功’和‘混元功’又是怎么回事?。俊?/br>
    葉天涯一呆，躬身道“前輩見諒，請恕晚輩不便奉告。”

    白衣人淡淡一笑，雙手叉腰，抬頭望天，緩緩說道“你將丹田之氣上引到口腔，存想于喉舌，吞吐之際……”

    葉天涯聽他不緊不慢的說起運氣引功之事，一凝思間，突然省覺“這位前輩果是信人。原來他是在傳授‘傳音入密’功夫的要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