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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天下節(jié)度在線閱讀 - 第416節(jié)

第416節(jié)

    堂上眾人之中段凝第一個清醒了過來,作為一個聰明人,他立刻從李從珂的話語中提取了極為重要的信息。對于他來說,李嗣源的突然登基其實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原因很簡單:向一個將軍投降總比向一個剛剛登基的皇帝投降要有前途的多,更不要說李嗣源登基之后,就會和河東原有的晉軍決裂,盡快吞并消化梁國的舊有地盤就十分必要了,那么率領著五萬大軍向其投降的自己一定會得到十分優(yōu)厚的待遇,如果李嗣源能夠一統(tǒng)天下,自己甚至可以在原先梁國的位置上更進一步。到了此時,段凝已經下定了決心,歸降李嗣源。

    “殿下請上座!”段凝笑容可掬的站起身來,讓出自己旁邊的那個位子??吹蕉文龑顝溺嫒绱讼啻?,堂上的粱將們不僅睜大了眼睛。

    李從珂大模大樣的坐上了那個位子,現(xiàn)在也不是謙讓的時候,他傲慢的目光掃過眾人的臉上,不少人的臉上露出了羞憤的表情。李從珂收回目光,大聲道:“各位請放心,你們的家財妻小都安然無恙,某家已經派出親兵保護看守,只需你們解甲歸降,某家保證你們不但不會有損失,還會另有賞賜!”

    李從珂粗魯?shù)脑捳Z在粱將中激起了一陣漣漪,他的話語雖不文,但的確觸動了所有粱將最擔心的地方。所有人的目光交織著,即使是剛才最激烈的反對者,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也變得緩和了起來,畢竟對于他們來說自己的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天意 146大進軍1

    段凝見眾將對于歸降并不反對,心中不由得暗喜,趕忙對李從珂笑道:“陛下如此寬厚,我等罪臣實在是感激不盡,只是數(shù)萬大軍,無論是遣散還家還是分編易幟都不是倉促間能夠搞好的,還需些時日,還請殿下見諒,在陛下面前提我等分說!”

    李從珂見段凝如此回答,心中也不禁暗喜,他也沒想到招降之事這般順遂,趕忙笑道:“那是自然,不過黎陽、延津二地仿佛,段公須得快些交接,免得生出變故來!”這兩地乃是黃河上的重要渡口,若不將其控制在手,李嗣源在汴京只怕睡覺也睡不安穩(wěn)。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段凝趕忙應道,說話間便招來軍使,派其趕往李從珂所說的兩地,讓其與晉軍交接,此時完畢之后,段凝便親自引領李從珂察看部伍,輜重,只見數(shù)萬梁軍不戰(zhàn)而降,甲仗堆積如山,李從珂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忖道:“朱友貞任用段凝這等鼠輩為將,其國豈有不亡之理!”

    段凝在前面帶路,如何知曉身后的李從珂心中所想的,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定要想方設法討得眼前這沙陀漢的歡心,待到清點查閱完降軍之后。段凝諛笑道:“殿下忠于王事,一路來想必辛苦了,末將備得薄酒,還望賞個薄面,讓末將為諸位接風洗塵!”

    李從珂心中冷笑了一聲,但他也知道“受降如受敵”的道理,若是崖岸自高,搞的對方惱羞成怒,反倒壞了義父的大計。想到這里,他拱拱手笑道:“也好,那邊叨擾了!”

    “請!”段凝趕忙伸手延請。一行人回到府衙,只見后堂上早已布置停當,段凝讓李從珂坐了首座,自己在一旁打橫作陪。李從珂的隨員和粱將們在兩廂坐開了,段凝見眾人坐下了,輕擊雙掌,酒肴便如同流水一般送了上來,李從珂為了活絡氣氛,第一個站起身來,舉杯道:“列位,雖然以前大家各為其主,多有仇怨,但以后便是一家人了,也是萬千之喜,來,某家先滿飲了此杯!”說到這里,李從珂便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堂上眾人也紛紛滿飲了杯中酒,所不同的是,李從珂的隨員們個個臉帶傲色;而粱將們則一個個動作遲緩;唯有段凝一人滿臉喜色,倒好似當真覺得是大喜事一般。

    酒過數(shù)巡之后,場中氣氛也漸漸活絡起來了,李從珂與段凝二人都存了拉近距離的心思,在他們兩人的努力下,在粱晉雙方的隔閡也漸漸消融了。這時段凝遣人搜羅的十余名女樂上得堂來,載歌載舞,在美酒和女色的烘托下,堂上眾人也漸漸熏熏然,一時間忘了坐在對面的不久前便是生死相博的仇敵。

    次日,李從珂便遣人返回汴京向李嗣源通報自己受降成功,自己留在封丘收編粱軍,而段凝則緊隨其后,百般殷勤,幾天下來,李從珂對其的印象也大為改觀,覺得這傳說中的佞臣也不是那么可惡,處事干練,言語可喜,處處都想在前面,將自己捧得舒適無比,比起自己原先那些言語粗魯,一身馬糞味的手下,是要強上百倍了。

    五日后,李從珂已經將梁軍整編的事情弄出了一個眉目,也完成了酸棗縣內黃河岸邊要點的控制,便準備依照他出發(fā)前李嗣源布置的方略,一路向西,經過滎陽、成皋、鞏縣所在的低山丘陵。進入洛陽盆地,控制西京洛陽,然后控制洛陽城北的重要渡口孟津,尤其是河陽三城,以控制浮橋;向西則占領宜陽,硤石,澠池、新安等要點,如果有余力,則繼續(xù)沿著黃河南岸向西,攻取陜城,函谷,完成對整個函谷通道的控制。以利于下一步對關中的經略。這樣一來,李嗣源本來據(jù)有的河內、冀南、粱地、洛川這幾大塊便完全連成一氣了,李嗣源本來是晉軍首將,對于河東所據(jù)有表里山河,居高臨下重要戰(zhàn)略優(yōu)勢十分明了。他現(xiàn)在據(jù)有的地盤,幾乎和當年朱溫所有的地盤重合,所計劃的方略則是效仿朱溫故智,先經略關中,然后從河內出軹道、關中渡蒲津兩路夾擊進攻河中,占領河中之后再多路并舉,從太行山兩側同時進攻河東,使人口兵力較少的河東無力抵抗。對于開封以南、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李嗣源不準備投入大量兵力進攻,而是只打算派出使者招撫,滿足于地方勢力的表面臣服即可,這樣一來可以專心于西北面的強敵,二來也可以避免和南面的吳國直接接觸,節(jié)約兵力。在李嗣源看來,現(xiàn)在的第一要務就是爭奪關中、河東,以取得對河東的夾擊之勢,至于一馬平川的黃淮大地,完全可以緩一步再說。

    封丘縣衙,李從珂坐在首座之上,下面兩廂站滿了將佐,他剛剛得到了李嗣源的新任命——西京留守、西北安撫使,督領歸降他的五萬梁軍占領洛陽,進而經略關中。第一次執(zhí)掌方面的他竭力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表現(xiàn)出一副鎮(zhèn)定自若的大將風度,心中暗下決心,要抓住這次大好機會,做出一番事業(yè)來。

    “陛下令我等西向,占領洛陽,汝等新投我軍,須得全力奮戰(zhàn),多建戰(zhàn)功呀!”李從珂沉聲道。

    “喏!”兩廂的將佐沉聲應道,幾乎所有歸降的粱將心情都很矛盾,作為一個武人,在這亂世里升官發(fā)財?shù)奈ㄒ煌緩骄褪菤⑷私üΓ热灰呀浗盗死钏迷?,自然要為將來的功名富貴搏一把,這般說來,進軍洛陽是個好機會,但對方真的能像說的那樣不計前嫌,公平相待嗎?

    “嗯!”李從珂滿意的點了點頭,猛的站起身來:“兵貴神速,馬上出發(fā)!”

    在李從珂帶領著收編的梁軍西向的同時,留在汴京的李嗣源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梁國原徐州節(jié)度使,老臣敬翔突然發(fā)出檄文,歸附呂吳,為故主報仇,并聲稱吳國已經舉師北伐,號召梁國其他州郡起兵響應。

    建昌宮,大殿之上,李嗣源身披黃袍,端坐在寶座上,氣度儼然:“眾卿家,徐州敬翔起兵之事,你們都以為當如何?”

    中門使安重誨出列答道:“敬翔昧于天命,抗拒天師,當以兵討之,以儆效尤!”

    李嗣源點了點頭,目光轉向其余人,其余將領也紛紛出列發(fā)言,絕大多數(shù)人的意見都是出兵討伐,在這一點上眾人都形成了共識,只是出動兵力多少,派遣何人為將還有些爭議,不少晉將都要求出兵,在他們看來,這是個十分輕松的美差:敬翔雖然是有名的謀臣,但他在徐州只是相當于半流放,麾下既沒有精銳的士卒也沒有勇武的將領,而且汴京被破后,徐州守兵必然也是人心惶惶,如何能與剛剛攻破汴京的沙陀精兵相抗衡?至于檄文中提到的吳軍援兵,他們更是沒有放在心上現(xiàn)在已是十月份,秋水已過,河流水淺,不利于行舟,吳軍強大的水師根本無法北上至徐州,在這種情況下,吳軍又怎么會投入大軍來到一馬平川,利于車騎沖突的徐州呢?就算有少量吳軍北上,也濟不得什么事。

    眾人正在殿上掙得不可開交,突然聽到一聲響,卻是兩旁的宦官敲響了云板,幾個懂得些禮儀的知曉這是宮中肅靜的儀仗,趕忙停止爭論,回到列中。只見李嗣源沉聲道:“敬翔如此頑冥不化,寡人當親領大軍討之!”

    殿上頓時大驚,安重誨第一個勸諫道:“一個老匹夫,如何勞動圣駕,老臣領一軍前往即可,至尊在汴京安坐即可,且待佳音!”

    李嗣源笑道:“獅搏兔亦用全力,徐州乃淮北重鎮(zhèn),敬翔又是梁國老臣,若是拖延時日,引得周邊郡縣相應,來年呂吳北上,便是大禍。從汴京至徐州不過六百五十里,可以汴水運糧,大軍徐行,十五日可至,十日破城,十五日返回,算來不過四十日即可,算來河東幽州也來不及出兵,汴京必安如泰山。”

    眾將聽到這里,心知他已經下了決心,只得齊聲應喏!

    徐州,經過十余日的行軍,呂潤性率領的三營新軍已經趕到徐州,拜敬翔的檄文所賜,一路上的州縣并沒有抵抗,并且提供了足夠的糧食,泗水兩岸,隨處可以看到正在清理河道的民夫,這是為來年吳軍水師由淮入泗所做的準備,從這一切來看,敬翔的歸降是有誠意的。沿途的風景都讓呂潤性萬分興奮,隨著離戰(zhàn)場越來越近,空氣中彌漫著火藥顆粒和鋼鐵的味道,呂潤性逐漸從先前的那種灰暗情緒中走了出來,那種熟悉的緊張和興奮代替了先前的無力感,他磨掌擦拳的準備應對即將到來的大戰(zhàn),仿佛一只即將入場的斗雞,興奮不已。

    “降臣敬翔拜見殿下!”

    呂潤性看著眼前這個頭發(fā)斑白的老人,面容枯瘦,顯得顴骨格外突出,灰褐色的皮膚上滿是老年斑,那件紫色的官袍穿在身上,顯得里面空蕩蕩的。眼前的這個人就是父親在自己面前屢次提到的那個老謀深算的敬翔?呂潤性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見過與之齊名的李振,相比起眼前的這個衰頹的老人,李振就要顯得氣度雍然,形容俊雅的多了。

    天意 147大進軍2

    “敬公請起!”呂潤性上前扶起敬翔,相比起不久前在楚州時,敬翔形容又衰頹了不少,呂潤性感覺到對方的手臂就好像就好像一棵根系受傷的老樹,枝干已經枯槁了。他小心的扶住敬翔,低聲道:“年老為尊,敬公這把年紀,這跪拜之禮,以后便免了吧!”

    敬翔臉上閃過一絲感激之色,旋即沉聲道:“多謝殿下厚恩,只是上下之禮不可輕廢!”

    “某家說使得便使得!”呂潤性笑道,心中暗忖道:“你這般模樣。說不定一跤跌倒便沒了性命,若說對于晉軍和中原兵要地理,只怕吳國上下也沒有一人能夠和你比的,若是有個閃失,那時誰幫我招撫粱臣,參謀進軍中原之事呢?”想到這里,呂潤性臉上神色又多了三分笑意。

    跪在地上的其余粱軍將吏見呂潤性對敬翔如此,心中都松了口氣,看來這吳國世子謙恭下士的名聲果然不虛,這次的選邊看來沒錯,選對了個好主子,行禮更是恭順了幾分。呂潤性與諸降將見了禮,兵馬自有各部將校安頓,一行人進得徐州府衙坐下。呂潤性顧不得其他,徑直問道:“敬公,這幾日來汴京那邊可有消息?”

    敬翔低咳了一聲,沉聲道:“依老朽派出的哨探和昔日在梁軍中的故交傳來的消息,屯扎在河上的北面招討使段凝已經向李嗣源解甲歸降了,李嗣源派遣了其義子李從珂前往封丘,收編了這支梁軍,聽說是要往西,進攻西京洛陽?!?/br>
    “那段凝麾下有多少兵馬,可是精兵?”

    “段凝身居北面招討使之位,河上梁軍悉數(shù)歸其節(jié)制,此番從高陵渡倉促回援,麾下應該也就五六萬人,不過應該與晉軍打交道多年的老兵!”

    “該死!”呂潤性低罵了一聲,臉上滿是失望之色:“這段凝當真是鼠輩,麾下有五萬精兵,居然束手降敵,李嗣源不戰(zhàn)而得了這支大軍,當真是走了狗屎運了!”

    敬翔搖了搖頭,嘆了一口氣:“這段凝本就是庸才,能夠身居此位不過是結好于趙巖、張漢杰二人,麾下將吏對其并不心腹。如今汴京已落,陛下大行,他又如何能控制的住大軍,將這五萬大軍獻給新主子作為進身之階也是自然的。我當年便苦諫陛下儼此人乃是庸碌小人,決計不能讓其擔當北面招討使這等要職,可陛下卻說……”說到這里,敬翔再也說不下去了,嘆息不止。

    聽到這里,呂潤性不禁好奇,低聲問道:“那朱友貞如何回答?”

    “陛下言;‘凝未有罪,待其有罪免之!’”

    呂潤性聽到這里,不禁啞然失笑,那北面招討使,指揮著河上的十余萬梁軍,等到他有罪,只怕晉軍都打到汴京城下了,哪里還有機會免職問罪,朱友貞那回答分明是推諉而已,想必朱友貞臨死前回想起自己說過的這句話,也是后悔莫及吧。

    “敬公,李嗣源以降軍取洛陽,想必是為了解除自己西面的威脅,同時與河內連成一氣,為將來進取關中、河中做準備??磥硭腔Q帝之后,對其故主顧忌頗深呀!”

    “殿下所言甚是!”敬翔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訝色,眼前的這個年輕人不過二十出頭,但已經大軍統(tǒng)帥,本以為只是因為其呂方嫡子的身份,現(xiàn)在看來自身也有相當?shù)牟拍?。想到這里,敬翔想起自己的舊主朱溫,與呂方都是出身低微,憑借自身的才略,從亂世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打下好大一片基業(yè)來,但朱溫傳位不得其人,自己被害,諸子自相殘殺,梁國的實力中衰,最后為河東所滅??囱矍斑@個年輕人,顯然呂方在選擇培養(yǎng)繼承人上花了好大一番心血,要遠遠勝過自己的舊主了。

    “敬公,那你以為李嗣源下一步當會如何呢?”

    呂潤性的問話將敬翔從自己的感慨中驚醒了過來。他從復雜的目光看了眼前的年輕人一眼,沉聲道:“以老夫所見,李嗣源下一步定然要出兵南下,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他此時兵鋒所向,只怕便是指向徐州了!”

    “什么?”呂潤性臉色頓時大變,手上一抖,險些將幾案上的水杯碰到地上,他麾下所轄只有三營新軍,再加上從楚州帶來的六千多府兵,加起來滿打滿算也不過一萬六千人,從丹陽、廣陵募集來的援兵現(xiàn)在只怕還在運河上,要到徐州少說也得二十四五天,而李嗣源擊破汴京,吞并了梁軍的中樞兵力,去掉在河北提防河東和幽州的,麾下少說也有快十萬人,這樣的實力對比,也難怪呂潤性這般。他趕忙問道:“何以見得?”

    敬翔低咳了一聲,好整以暇的答道:“先帝當年建節(jié)于汴州,掃平群雄,登基之后,先定都于汴京,其后卻遷都于洛陽,殿下可知道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