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那弓手氣喘吁吁的答道：“賊人中了圈套，被繩網(wǎng)套住了，曹四與范大正要斬斷賊人手足，卻被賊***子攔住，賊人乘機使了個法術(shù)，掙脫了繩網(wǎng)，又使邪術(shù)殺了曹四、范大二人，小人若非跑的快些，只怕也沒命了！”說到這里，那弓手便痛哭起來，原來那弓手離得甚遠，對當(dāng)時情形也沒看得清楚，只看到商錦忠突然掙脫了繩網(wǎng)，自己一個同伴便呆立不動，毫無反抗的任憑對方殺死，而剩下一個同伴又莫名其妙的跌入坑中，還以為是商錦忠的法術(shù)使然。

    “那這怪聲莫非是那賊人發(fā)出的？”縣尉聞言愕然道。

    “正是！”那弓手抬起頭來，臉上已是涕淚交加：“若非妖人，如何能發(fā)出這般非人之聲，二位老爺，咱們快走吧，不然若是讓那妖人趕過來，三條性命丟在這里是小事，只怕魂魄都被其所拘，不得返鄉(xiāng)呀！”

    聽到弓手這般說，早已膽寒的縣尉與賊曹不由得連連點頭，比起眼前的妖人，就連衙門里的沾水竹板也不是那么可怕的了，縣尉急喝道：“來，快扶我一把，咱們快走！”說罷便不顧同伴，自顧在那弓手的扶持下走了，丟下賊曹一邊一瘸一拐的疾走，一邊急聲道：“都頭稍候，莫要丟下下官呀！”

    商錦忠也不知哭了多少時候，才悠悠醒轉(zhuǎn)過來，抬頭一看，天邊已經(jīng)是魚肚白色，懷中妻子的尸體早已冰涼。他站起身來，才發(fā)現(xiàn)兩個孩子跪在一旁，臉上滿是惶恐不安之色。看到這兩個孩子，他心中不由得一痛，對其招了招手，柔聲道：“大郎、二郎，你們過來吧！”

    兩個孩子起身走了過來，看到母親的尸體，又不禁哀哀哭泣起來。商錦忠伸手撫摸了一會兩個孩兒的腦袋，低聲道：“起來吧，你們母親已去，且為她立個墳?zāi)拱?！?/br>
    商錦忠在未曾著火的柴房中找了一把農(nóng)具出來，在屋后的菜地旁挖了一個坑，將妻子的尸體放入坑中。土坑中蓮娘的臉龐已經(jīng)被清洗干凈，看上去十分安詳，便好像睡著了一般。商錦忠站在坑旁，怔怔的看著妻子的尸體，過了好一會兒功夫，他突然跳入坑中，從妻子鬢旁割下一縷頭發(fā)，和那對銀鐲子包在一起，小心的放入懷中，然后拿起農(nóng)具，飛快的掩埋起尸體來。很快，這個土坑就恢復(fù)了原貌，除了多了一個微微隆起的小土丘，再也沒有多余的東西了。

    “給你娘磕幾個頭吧！”商錦忠站在墳堆旁，身上除了佩刀和角弓之外，還多了一個小包裹，在他的身后還站著兩個半大孩子，他們也是一副出門的打扮，在他們的身后，簡陋的農(nóng)舍已經(jīng)變成一片廢墟。

    兩個孩子磕完了頭，站起身來，跟著商錦忠開始沿著山路向西走去，年齡大些的那個問道：“阿耶，咱們這是去哪里呀？”

    “咱們?nèi)ズ庵?！”商錦忠的眼前閃過那個宋二掌柜的面容，他咬了咬牙，自己看來又要回到過去那種朝不保夕的生活里去了，不過自己沒有選擇。

    “衡州是哪里呀，那里可吃的飽嗎？”孩子畢竟是孩子，很快注意力就由失去母親的悲痛中轉(zhuǎn)移到更感興趣的方面了。

    “能吃得飽，那里咱們不但能吃得飽，還能吃的好！”

    “真的，那我要吃白米飯！”

    “不但有白米飯，還有魚，還有rou！”

    隨著父子三人的對話，三人的身影也在蜿蜒的山路上漸行漸遠，漸漸消失了。

    天意 第706章 制衡

    第706章 制衡

    轉(zhuǎn)眼已是九月，秋高氣爽，大河南北一望無垠都是收割完畢的田野，此時弓燥馬肥，士騰糧足，正是大軍用武之時。往年的這個時候，梁***民都會膽顫心驚的向北而望，生怕沙陀鐵騎渡河而來，大舉侵攻，焚燒村舍，擄掠丁口。自從太祖過世之后，梁國的國勢便一日不如一日了，對外打一仗輸一仗，一開始是河北的郡縣遭遇兵火，現(xiàn)在連位于黃河南岸的鄆州那等在京師臥榻之旁的郡縣也遭到圍攻，難道這大梁就要和暴秦一般二世而亡不成。

    但是天佑十五年的九月卻是異常的很，河?xùn)|軍不但沒有像往年一般乘著楊劉一戰(zhàn)大破梁軍的余威，大集師徒，渡河猛攻，反而連歷經(jīng)苦戰(zhàn)才掌握住的德勝、楊劉等多個黃河下游的重要據(jù)點都放棄了，收縮兵力于魏州、相州等數(shù)個要點。對于這個異?，F(xiàn)象，民間最普遍的解釋是塞外的契丹人又入寇了，河?xùn)|軍不得不放棄對河南的入侵，轉(zhuǎn)而北上援救幽州，那些兇殘的游牧騎兵在唐王朝走向衰亡的數(shù)十年時間里，逐漸完成了對遼東大地上契丹、室韋、渤海諸部的統(tǒng)一，開始不斷地對山北諸州發(fā)起一輪又一輪的侵攻。但是在那些知道的更多的梁軍上層中，還流傳著一個更加令人興奮的原因：在楊劉一戰(zhàn)中，梁軍雖然大敗，但是圍攻時河?xùn)|軍的一員高級將領(lǐng)也被火器重創(chuàng)甚至擊斃。假如這個被火器重創(chuàng)的河?xùn)|軍將領(lǐng)就是晉王李存勖本人的話，那么河?xùn)|軍的一直以來的奇怪行動也就可以很好的解釋了。在這個微妙的情況下，梁軍的高層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北方，此時從徐州和江陵送來的一系列告急文書，自然就變成了崇政院中那些文牘山中的一部分，直到幾個月后人們從中翻出來的時候，卻已經(jīng)晚了。

    魏州，古名鄴城，這座河北名城，如今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兵營。城內(nèi)的街道上充斥了穿著、打扮、口音各異的士兵們，坊市里的本地居民用疑懼的目光看著這些舉止粗野，習(xí)俗怪異的人們，這些來自長城內(nèi)外的勇猛漢子團結(jié)在一面旗幟下，已經(jīng)和一個強大的敵人奮戰(zhàn)了快二十年了，雖然歷經(jīng)艱險，數(shù)次都接近失敗，但在新統(tǒng)帥的英明統(tǒng)帥下，勝利仿佛已經(jīng)在目光所及之處了。

    鄴王宮，這里本是過去的魏博節(jié)度使宅，后來魏博節(jié)度使羅紹威依附朱溫，由于魏博位于宣武鎮(zhèn)的北方，地勢極為緊要，是以朱溫對其十分看重，花了很大力氣拉攏，不但市場饋贈，而且從來只以“六兄”相稱。朱溫篡位之后，便封羅紹威為鄴王，還專門派出工匠為羅紹威在魏州營建宮室，富麗堂皇之處就連朱溫幾個兒子的宮室都頗有不如。后來楊師周繼任為魏博節(jié)度使，權(quán)傾天下，對這鄴王宮更是花了不少心力。楊師厚死后，魏博分鎮(zhèn)生亂，李存勖乘機入魏，若是沒有出兵在外，便在此地駐節(jié)。

    鄴王宮門前，一名身材矮小粗壯的漢子被數(shù)十名將官圍在當(dāng)中，卻是李嗣源，眾人吵做一團，便好似一鍋熱粥般。

    “李總管，自從大王回師以來，已經(jīng)數(shù)十日未曾外出了，我等想要進宮拜見，你卻攔在宮外，到底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大王平日飲宴之時，必招軍中勇健之士分餐而食，為何這些天來，并未招一人進宮？”

    “楊劉一戰(zhàn)已經(jīng)過去那么久了，軍中立功將吏的名單早已送上去了，以前大王都會召見其中立下殊功之人，親口慰賞，為何這些天來只是頒布了賞賜，大王卻未曾召見？”

    在眾人的圍攻下，李嗣源已經(jīng)是焦頭爛額，滿頭汗珠，他膽魄極壯，戰(zhàn)陣之上，便是面對槍林箭雨，也毫無怯色，但面對著這些同僚的唇槍舌劍，也不禁有些膽寒，連忙拱手連聲道：“列位，大王回師受了些風(fēng)寒，臥床不起，是以不能接見列位，請各位再稍候數(shù)日，待到大王病好轉(zhuǎn)了些，自當(dāng)會讓列位覲見！”

    眾人鬧了半天，見李嗣源還是那般說辭，也有些乏了，只得紛紛離去。李嗣源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無奈的搖了搖頭正要走回宮中，這時里間急匆匆走出一個右頰有道傷疤的健壯漢子，卻是李從珂，看到那矮漢，趕忙叉手下拜道：“孩兒見過阿耶！”

    李嗣源看到義子從宮內(nèi)出來，趕忙問道：“大王今日如何了，情勢可有好些？”

    “還是那般，只是吃了幾口粥食，便又吐了出來，排出的糞便中還有不少血塊！”

    聽到義子的回答，李嗣源的臉上又陰沉了幾分，自從李存勖那日從楊劉受創(chuàng)回來，便是如此模樣，他歷經(jīng)行伍多年，久傷成醫(yī)，對外傷也知道幾分，想這等排出血塊的，有七八分可能是內(nèi)臟受了重創(chuàng)，古時醫(yī)術(shù)落后，象這等內(nèi)臟受創(chuàng)的，十有***是死路一條。一想到這個，他便是愁容滿面。

    李從珂看到義父這般模樣，心下也明白了幾分，低聲安慰道：“義父不必憂心，吉人自有天相，大王有天命在身，定然能熬過了這關(guān)去！”

    李嗣源聽了義子的安慰，還是愁容不減，仰天嘆道：“唉！天命之說虛無縹緲，我等又能知道什么！只是大軍退回后我推說大王染病，臥床不起，才拖了這些天，若是大王還不能回復(fù)，只怕我這邊也再也瞞不下去了！”

    李從珂聽到這里，看了看宮門旁的護衛(wèi)軍士，確認與之距離足夠遠到對方聽不到自己的話語，才低聲對李嗣源道：“義父，大王傷重，您身為晉軍首將，須得有所準備呀！”

    “準備？”李嗣源聞言一愣，隨即才從李從珂詭秘的表情看出了對方的意味，趕忙搖頭道：“且不說大王神武，世間無人能及。便只說大王乃是沙陀貴種，先王功勛蓋世，唐皇賜以國姓，而我不過是個區(qū)區(qū)塞外胡人，若是有個萬一的消息傳出，只怕大軍便會星散，富貴乃天定，有非分之象，必惹來大禍，豎子休得胡言，否則某家便先斬了你，免得惹來滅族之禍?！?/br>
    李從珂被李嗣源這一番教訓(xùn)，嚇得再也不敢多言，拱手便要退下，卻被李嗣源叫住了，吩咐道：“我估摸時日張公就要到了，你快去西門外驛亭處等候，若是接到了，便立刻更換衣衫，趕到王宮中來，決不可讓第三者看到了，知道了嗎？”

    “喏！”李從珂趕忙躬身領(lǐng)命，李嗣源看著義子離去的身影，暗自嘆了一口氣，轉(zhuǎn)身快步向?qū)m內(nèi)走去。

    李嗣源過了數(shù)重門戶，來到一個清幽的院中，那院子面積也不甚大，但魚池、游廊、假山、藤木卻布置的錯落有致，一眼望去既不顯得擁擠，也不散亂，極有層次感，每走一步便有不同妙景，不過方圓數(shù)十步大小的一個小院子，竟然好似一座大宮室一般，顯然當(dāng)年設(shè)計建園之人胸中頗有溝壑。李存勖對這園林曲藝之道都頗有造詣，每次到魏州來都住在此地?？纱藭r的李嗣源心情煩亂，半點也看不出其中妙處來，三步并作兩步跑過游廊，進得屋來，對外間的侍女問道：“大王現(xiàn)在如何？”

    那侍女滿臉都是愁容，恭聲答道：“吃了幾口粥便睡下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睡著了，總管可是有事，小人便去叫醒大王！”

    “不必了，某家在外間看看便好了！”李嗣源趕忙阻止了侍女的行動，放輕腳步，來到門旁，小心的向躺在床上的李存勖看去，只見經(jīng)過這些天傷痛的折磨，李存勖本來飽滿的兩腮已經(jīng)深深的凹陷了進去，顴骨高出，他那雙本來就頗大的雙眼就更顯的碩大了，本來被陽光曝曬而來的健康橄欖色現(xiàn)在也變成了病態(tài)的蒼白。李嗣源花了好一會兒功夫，才從床上的這個病夫身上找到了過去那個象雄鷹一般剛勇矯健的大王的影子?？吹竭@一切，李嗣源不禁心中一酸，眼角竟然濕潤了起來。

    “邈佶烈，你什么時候來了，站在外面作甚，快些進來！”里屋突然傳出一個柔弱的聲音，原來不知什么時候李存勖醒過來了，他看到李嗣源站在外間，便低聲召喚。李嗣源趕忙拭去眼角的淚水，擠出笑容上前道：“臣下方才見大王睡著了，本欲待會再來覲見的，沒想到卻驚擾了，罪過罪過！”

    李存勖見到重臣進得屋來，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李嗣源趕忙搶上一步，按住主上道：“萬萬不可，您傷勢尚未痊愈，若是迸裂創(chuàng)口，只怕又有反復(fù)！”

    李存勖拗不過李嗣源，只得重新躺下，搖頭嘆道：“回來之后，在這榻上也躺了不少時日了，可還是這般躺在榻上，動彈不得，不但沒有好轉(zhuǎn)，反倒覺得一日不如一日了。邈佶烈，某這次只怕是不成了！”

    李嗣源見狀，趕忙勸慰道：“大王千萬別這么說，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更不要說這等重創(chuàng)，您只需在宮中靜養(yǎng)，外間事務(wù)自有我等處置，絕出不了差錯！”

    李存勖卻好似未曾聽到李嗣源的勸慰一般，自言自語道：“我沙陀男兒，本就是草原上的雄鷹，死于戰(zhàn)陣之上倒也是尋常之事。只是先王所遺三矢，所成者只有其二，尚有梁賊未滅，我即位以來，身先士卒，好不容易才有了這番局面，可現(xiàn)在……”李存勖說到這里，平日里堅毅無情的眸子里也淚光閃動，卻是英雄走到了末路。李嗣源見狀，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屋中一時間靜寂起來。

    過了半盞茶功夫，李存勖突然沉聲問道：“邈佶烈，去晉陽請張公的使者去幾天了？”

    李嗣源微微一愣，看到李存勖的雙眼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日的清明堅毅，趕忙低聲道：“已經(jīng)去十四日了。”李存勖口中提到的張公便是河?xùn)|監(jiān)軍使張承業(yè)，此人本為前唐內(nèi)供奉官，由于多次前往河?xùn)|李克用軍中宣旨，后來便留在河?xùn)|軍中擔(dān)任監(jiān)軍。此人雖為宦官，但卻并無唐末時宦官的貪婪、兇險的惡行，為人剛直，對李克用竭忠盡智，李克用對其也十分信重，天復(fù)三年時，昭宗下詔書于天下各鎮(zhèn)，令盡誅殺監(jiān)軍之宦官。李克用便將其隱匿于斛律寺中，斬他罪囚以代之。李克用去世之后，張承業(yè)親扶李存勖即位，其功在文臣之中幾為第一，李存勖也對其十分敬重信任，連年出兵在外，根本之地晉陽便由其鎮(zhèn)守，口中提到張承業(yè)時也呼其為張公而不直呼其名。此次他受炮傷極重，回到魏州后便立刻暗中遣人將張承業(yè)招來，以備不測。

    “嗯，信使一路換馬不換人，到晉陽約需五日，算上處置西都的時日，也就是這一兩天就到了！”李存勖嘆了口氣，臉上現(xiàn)出一絲焦慮，經(jīng)過多年在生死間的歷練，他此時對自身狀況已經(jīng)有了一種超自然的感覺，所以他才毫不猶豫將這個最值得信重的忠臣調(diào)到自己身旁，畢竟作為一個不完整的男人，張承業(yè)篡奪王位的可能性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正當(dāng)此時，外間傳來婢女的通報聲：“稟告大王，張?zhí)剡M已至，在門外待詔！”

    李存勖聞張承業(yè)已至，不由得喜動顏色，急聲道：“速請張公入室！”

    片刻之后，隨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間一條紫衣漢子，那漢子體型魁梧，纀頭下兩鬢斑白，頷下光滑，容貌甚偉，正是河?xùn)|監(jiān)軍，權(quán)知軍府事張承業(yè)，其進得內(nèi)室，看到躺在榻上的李存勖，哭拜于地道：“仆受先王之托，誓為國家除汴賊，不意大業(yè)未成，而大王如此，百年之后，仆何顏于地下復(fù)見大王！”說到這里，張承業(yè)已經(jīng)語不成聲，伏地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