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那幾名降將默然半響,為首的那人嘆道:“顧帥不必說了,我們這幾人能夠逃得這條性命便已是僥幸之極,以前的事情也不必說了。他日自當聽顧帥驅策便是了?!闭f到這里,那幾人一同躬身行禮,口中合道:“聽顧帥驅策。” 顧全武此時臉上鄭重答道:“不敢,當年越王與石鏡鎮(zhèn)將起團結兵,所為者不過擊盜匪,護鄉(xiāng)里,如今楊行密統(tǒng)淮泗之眾南下,江南數(shù)十萬百姓有倒懸之苦。吾輩武人,平日里不耕而食,不織而衣,百姓恩養(yǎng)我等多日,所為正在今朝,待到攻破內城,擒拿董昌后,自當與諸君一同西還,一同擊退淮寇,解百姓倒懸之苦?!?/br> 降將們聽完顧全武這番話,臉上那股頹唐的表情早已不在了,神色嚴肅了起來,為首那人下跪答道:“顧帥以大義相責,吾等雖然愚鈍,定當盡心竭力?!?/br> 顧全武趕緊將那人扶起,然后根據(jù)鎮(zhèn)海軍諸位將佐功績,都有賞賜,那些投降的浙東將士也有恩賞,越州城乃是董昌多年苦心經(jīng)營的巢xue,東南精華盡在其中,顧全武攻破此城,所獲何止百萬,營中將士所獲的恩賞十分豐厚,顧全武還命令大饗士卒,一時間軍中滿是歡笑之聲。 已經(jīng)入夜,鎮(zhèn)海軍營還滿是歡喜的人群,雖然不久就要回頭去和強大的淮南軍苦戰(zhàn),但在這福禍莫測的亂世,能快活一時便快活一時,人們左手領到了賞賜,右手就把它們花出去了,也不顧家中還有饑腸轆轆的妻兒。誰知道未來和淮南軍的激戰(zhàn)后,自己還能不能活著享受這些財物,跟隨在軍隊后面的游商便如同聞到臭味的蒼蠅,嗡嗡的圍了上來。在當時的任何一支大軍的后面,都有一條這樣一條尾巴,區(qū)別不過是或大或小而已。顧全武治軍雖然嚴整,卻也不能免俗。如今董昌已經(jīng)被困在區(qū)區(qū)內城之中,勝利便在眼前,為了讓在生死間掙扎了好幾個月的士卒們放松了一下,除了包圍著降兵和內城的部分軍隊外,顧全武把其他剩下的都放了三天假。 在軍營外的一塊空地里,隨處可以聽到女人的嬌笑聲和醉漢的叫喊聲。破舊的房屋,甚至只是一個臨時搭就得窩棚,都可以成為妓寨的所在地。越州的圍城戰(zhàn)破壞了周邊許多村落,強悍青壯年男子的還可以劫掠弱來果腹,而身為弱者的女性便只有出賣自己的rou體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在軍營外的窩棚里,只要付出幾十錢或者幾升米便能和一個年青的女人共渡一宿。許多鎮(zhèn)海軍的士卒干脆將軍功換來的財貨帶到那里,把這些天來戰(zhàn)場上的恐懼和緊張發(fā)泄出來 下江南 第130章 少年 第130章 少年 突然,一個窩棚里發(fā)出女人的慘叫聲,男人的怒罵聲,一個半裸著身體的女人從那窩棚里跑出來,隨后一名口中罵罵咧咧的男子追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柄橫刀,那男子步伐踉踉蹌蹌,顯然已經(jīng)喝得不少。那女子心慌意亂,一不小心一腳踩入土坑中,頓時跌倒在地,眼見后面的那醉漢越離越近,手中的橫刀帶起的刀風帶起了地面的塵土,女子的腿竟嚇得軟了,怎么也站不起來,眼見得就是血濺當場的下場。 突然旁邊飛來一根木棍挑入那醉漢的兩腿之間,輕輕一絆,那男子本就站立不穩(wěn),這下頓時跌了個滾地葫蘆。那女子本來全身無力,趴在地上,已經(jīng)是閉目待死,過了半響,那預想中的一刀才沒有砍過來,顫巍巍的張開眼睛查看,卻看到眼前站著一條身形長大的漢子,足有七尺開外,身上披了件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寬袍,腰間用一根草繩束著,赤著腳,柱著一根木棍,正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 一陣冷風吹過,那女子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只披了塊鋪在榻上的破布,大片的胸脯和大腿都裸露在那男子的目光下,趕緊把那塊破布攏的緊了些,盡量蓋住自己的胸脯和大腿,攔住那人肆無忌憚的眼光。 “小娘子,那男人是你什么人,為什么要殺你?!闭f話的是那拄著棍子的男子,口音卻并非江南一帶,倒像是中原陳蔡一帶的口音 那女子聽到那聲音稚嫩,仔細一看,原來那盯著自己看的那男子原來不過是個少年,最多不過十三四歲,只不過身形長大,加上臉上臟兮兮的,看不出年齡來,心下倒是定了點,卻不知該如何回答那人的問話,想了會正要說話,突然驚叫道:“后面!小心!” 原來方才那醉漢已經(jīng)從地上爬了起來,躡手躡腳的摸到那少年身后,一刀向腦袋斜劈下來,那醉漢下手極狠,眼看一刀便要將那少年砍成兩段。那少年反應極為敏捷,聽到那女子驚呼,也不轉身,向前邁出一步,躲過了那一刀,同時手中長棍已經(jīng)從肋下向后刺出,那一棍端的是又快又準,直接便點碎了那醉漢的喉結,結果了對方的性命。 地上躺著的那女子已經(jīng)被眼前的情景驚得目瞪口呆,左手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將一聲驚叫死死的堵在了嗓子眼里。那少年若無其事的轉身,在那個醉漢身上摸索一番,摸出一個腰牌來,仔細的看了看,不屑的笑道:“這這兩下三腳貓的功夫,也配當明州牙將的都長?!彪S手將那腰牌塞入懷中,又在那都長尸體上摸索起來,將財物一件件都塞入懷中,搜索財物完畢后,干脆連尸體上的衣服都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伸展了一下手腳,覺得合適的很,正高興著,卻看到方才那女子并沒有逃走,跪在自己身邊,手里捧著一雙鞋子還有刀鞘腰帶,顯然是那明州軍都長留在窩棚里的。 那少年看了也不客氣,一把搶過鞋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一邊試著鞋子,一邊問道:“你這小娘子為人倒不錯,拿鞋子給我,我方才殺得都長是什么人,怎的如此蠻橫,隨意殺人?!?/br> 那女子神色凄婉,答道:“那人拿了半袋米,一匹帛,這幾日在我這里過夜,天天都喝得爛醉,稍不如意便要打人,方才不知哪里惹怒了他,竟拔出刀來殺人,若不是你,今天定然死在這里了,” 少年試過了鞋子,比起他的腳那鞋子還大了寸許,起來走了兩步,覺得還不如赤腳方便,便又脫下來,丟了又覺得舍不得,便拿腰間原先那根束腰的草繩串了掛在肩上,笑道:“再過上些日子,我腳再長大些,便穿的下這鞋子了,對了,這些當兵的沒有好人,為何你不逃走,莫非他還能追你不成。” 女子神色木然,苦笑道:“逃?還能逃到哪里去,哪里都在打仗,地都荒了,沒吃的到哪里都是個死,說不定還裹了別人的腹,只有軍營旁邊才能活下來?!?/br> 少年聽到這里,臉上的神色沉重起來,他本是孤兒,被一座小寺中的老和尚撫養(yǎng)長大,教授武藝,那老和尚自稱是北方僧人,所以他的口音和周邊大為不同,后來兩浙兵亂,寺廟也為亂兵所毀,他逃出后便獨自流浪,那女子和他遭遇相仿,所差別的不過是自己還學了武藝可以勉強自保,對那女子伸出手笑道:“我?guī)煾附形易陨?,你叫什么名字,我也和你一樣,跟在軍隊后面,看看能不能找到點吃的,若你不嫌棄,跟我一起走吧?!?/br> 正說話間,四五個醉醺醺的軍漢走過來,他們大概是方才那被殺的都長的同僚,手中拎著酒壺,看到那女子便yin笑著圍了過來,口中夾雜著污言穢語詢問那都長的去向。 那女子見狀,驚慌到了極點,心知只要一個回答不對,便是殺身之禍,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名軍漢突然跌倒在地,原來是被那都長的尸首絆倒在地,定睛一看,竟是自己同僚,本還以為是醉倒了,隨手一摸臉上,已經(jīng)涼透了,那漢子也是久經(jīng)戰(zhàn)陣的人,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十分的醉意早就去了九分,拔出腰間橫刀,向那女子殺去。 自生跳起,手中的木棍前端已經(jīng)點在那軍漢的膝蓋內側,那地方?jīng)]有盔甲遮蓋,那軍漢立刻慘叫著倒在地上,一旁他的同伴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回事,但見同伴被襲,也都拔出腰間橫刀,撲了上來。 可他們都已經(jīng)喝得七八分了,十分的武藝也使不出三分來,那自生的棍法十分厲害,和世上尋常流傳的棍法大不相同,雙手握住棍棒的中段,那根棍棒舞的如車輪一般,將上半身護的嚴嚴實實,偶一出手,全是點、刺二字訣,倒好似是槍法一般。擊中的部位要么是咽喉、眼睛等盔甲遮掩不住的地方,再就是肩、膝、踝等關節(jié)脆弱部,不一會兒,那些軍漢就要么死去,要么就失去行動能力,在地上翻滾呼痛。 自生打翻了所有對手,快步跑到窩棚里,出來時手邊已經(jīng)拿了幾件衣服和半袋米,一匹布,走到那女子身邊,將衣服扔在女子身旁,說:“快走,等會來的人多了,便走不了了?!?/br> 那女子眼見這般情景,一咬牙竟就在自生面前放開那塊破布,拿起衣服穿了起來。只見那女子皮膚白皙,身材曼妙,豐滿的胸脯隨著身體的起伏顫抖。 自生雖然不過是個未解人事的少年,看到這般情景也不禁覺得口干舌燥,小腹一股熱火涌了上來。 女子換完衣服,在自生面前斂衽行了一禮道,“妾身名秀蓮,至于家姓不敢再提,往后便請小哥關照了。” 自生也明白那秀蓮不愿因為自己的行為玷污了姓氏,心底暗自嘆了口氣,便趕緊帶著秀蓮消失在草莽中。 鎮(zhèn)海軍大營,明州牙將趙引弓帳中,趙引弓正滿臉愁容的對副將嘆道:“眼看董昌即將授首,聽那顧全武的意思,下一步便要統(tǒng)兵西還,救援錢繆,與楊行密的淮南軍廝殺,這可如何是好?!?/br> 副將點頭道:“這下我等離明州越來越遠,那腐儒黃晟定然在明州內清除異己,若是拖得久了,只怕就算我等回到州中,也是物是人非?!?/br> 趙引弓心中惶急憂憤,他在明州根基深厚,若是被刺史黃晟趁自己不在時清除干凈,自己便只能如同那無根浮萍一般,被顧全武驅策廝殺。正思想對策間,帳外突然有人大聲喧嘩,趙引弓心里本就煩躁的很,聽到這里,幾大步?jīng)_出帳外,大聲喝道:“那個賤奴大聲喧嘩,皮癢了嗎?快給我拖下去狠狠的打?!?/br> 話音剛落,兩旁侍立的親兵立刻如狼似虎的圍上來,將那幾個喧嘩的軍士拖下去打了個皮開rou綻,鬼哭狼嚎。趙引弓聽到慘叫聲,心情方才舒暢了些,過了一會兒,親兵上來稟報已經(jīng)各自打過了四十軍棍,那幾個人都已經(jīng)昏死過去了,眼下之意便是,再打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趙引弓方才也看到那幾人都是老兵了,也知道軍中法度森嚴,帥帳前喧嘩如果往大里說,殺頭也是可以的,想來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便下令用冷水潑醒了帶上來。 不一會兒,便拖上來三個人來,方才還是健壯漢子如今已是血rou模糊,趙引弓上前看了看,便心知雖然看起來嚇人,其實施刑的親兵手下留了情,不過是些皮rou傷,只要將養(yǎng)些時日,便能無礙,便下令先取些傷藥燒酒過來,給他們的傷口好生處理一番,待到傷口處理完畢后,趙引弓才沉聲問道:“爾等在帥帳前喧嘩,觸犯了軍律,所以我打了你們四十軍棍,你們可心服?” 下江南 第131章 煽動 第131章 煽動 那幾名軍漢都是老兵了,聽到趙引弓這番話,自然不會再找眼前虧吃,為首那人趕緊答道:“吾輩皆心服的很?!?/br> “那你們有何事要稟報本將的?” 那幾名軍漢互相看了看,其中隱隱為首領的一人大著膽子問道:“我等斗膽想問上一句,攻下這越州城后,何時回師明州?” 原來這幾人便是先前被自生打倒的那幾個軍漢,他們聽自生的口音和當?shù)厝舜鬄椴煌?,又這般武藝,便以為是鎮(zhèn)海軍武勇都中人,因為爭風吃醋殺了自己的袍澤。于是那幾人待到疼痛輕了點,便約集了幾個平日里處的善的去找武勇都的軍士討回公道。誰知道那些武勇都的軍士不但不交出兇手,反而反唇相譏,幾句話不投機,雙方便又打了起來,這種事情在這幾天的越州城外本是極尋常的事情,哪天都有個十七八起。 可最后當明州軍嘲笑武勇都是淮南軍手下敗將(錢繆的武勇都主要是由在淮南爭霸戰(zhàn)失敗后,逃奔浙西的孫儒潰卒組成),回師再次碰到淮南軍,后定然要個個死無葬身之地時。武勇都士卒則反唇相譏說,明州軍也要和他們一起西進,對付淮南軍,到時候就要看誰死無葬身之地了? 聽到這話的明州軍士卒們立刻面無人色,他們本來是明州鎮(zhèn)兵,到相鄰的越州來打打董昌這種落水狗也就罷了,可離家遠去,拋棄妻子廬舍抵抗如狼似虎的淮南軍,讓他們如何情愿,何況淮南軍還在明州幾百里外,也看不出有入侵明州的打算。于是回到軍中那些軍漢立刻跑到帥帳前,串聯(lián)了袍澤,想要鼓噪起來,強迫趙引弓帶領他們回到明州去。 趙引弓聽到那為首的問話,心頭一陣怒火,這軍中最重上下之分,士卒豈有公然向主帥質問何時回師之事,更何況他自己也不清楚,正要下令把為首的那人拖下去一陣亂棍打死,其余的插箭游營,卻聽到不遠處爆發(fā)出一陣人聲,倒好像是發(fā)生兩隊人沖突起來了。 趙引弓正驚疑間,卻看見當夜執(zhí)勤隊正從聲音那邊跑了回來,盔甲不整,口中喊著:“不好了,不好了?!?/br> 趙引弓聽到那隊正的叫喊,上前便是一腳,將那隊正踹倒在地,罵道:“你這狗才,什么不好了,快把你那條舌頭扯直了說清楚,不然非砍了你的腦袋不可?!?/br> 那隊正驚魂未定,趴在地上口中如同連珠炮一般迸發(fā)出來:“營內士卒嘩變了,怕不有千余人,都說不愿去和淮南軍廝殺,只求將軍帶領他們回明州去?!?/br> 趙引弓好似當頭打了個響雷,當場便驚呆了,有唐一代,驕兵悍將所在皆是,士卒稍有不如意,便或挾制、或斬殺主帥,剽掠千里,為害極大。遠的說涇源兵變趕得天子巡狩西川,近一點的龐勛也是數(shù)百戍卒兵變,結果切斷了漕運,朝廷竭盡全力,最后請了沙陀兵才平定了這次兵變。這些都是士卒被派到遠方戍守,結果心生不滿,起兵反叛的。 這軍中嘩變,叛卒們的第一件事就是斬殺或者挾持主帥。趙引弓想到這里,仿佛看到自己的腦袋已經(jīng)懸掛在旁邊的旗桿上了,他平日里治軍甚嚴,軍中不少士卒都受過他的責罰,此時肯定有不少人想借機報仇的。 “那處月軍形勢如何,有沒有形勢不穩(wěn)的狀況。”趙引弓趕緊詢問那隊正,如果連這支親信部隊都參與了嘩變,那他唯一的出路就只有逃到顧全武營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