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忽然來了興趣，你說拜師?為什么?你沒有老師嗎?

    女孩子看樣子比余周周大了一兩歲，她站起身，有些故作成熟地翻了個白眼，點了一下余周周的腦門，一看你就什么都不懂。你以為考附中只需要拉琴水平高就可以了?笨。你得疏通好多關(guān)系，當(dāng)初我媽一邊幫我跑關(guān)系一邊罵我不爭氣，我煩都煩死了。

    余周周坐直了身子，笑得很諂媚，裝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問，jiejie，你說的關(guān)系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負責(zé)招生的人啊，好多好多，而且你必須在考試前和附中的老師取得聯(lián)系，里面沒人，那根本就不行。

    女孩子說得眉飛色舞，語氣稚嫩，然而神態(tài)已經(jīng)有些成人的模樣。

    余周周彎下腰，捧著臉，笑得瞇瞇眼,那如果你的確水平很高呢?還需要這樣嗎?

    女孩子再次狠狠地敲了一下余周周的頭，說你笨你立刻就犯傻。你以為我是為了考上才找關(guān)系?我不是為了考上，我是為了不被其他有關(guān)系的人擠下去!我媽說了，這叫自衛(wèi)!

    前方不遠處的白色木門開了，上一個考核完畢的孩子拎著小提琴走出來，女孩子停頓了一下，復(fù)又安分地坐下，拿起松香繼續(xù)虐待著她的琴弓。

    白木門旁變得暗色鐵門也開了，一個考核完畢的男孩抱著大提琴走出來，余周周也不再笑，俯下身狠狠地擰著支棍。

    對了，你說的這種自衛(wèi)，余周周低頭小聲問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要花多少錢?

    女孩子大咧咧地笑了，你說送禮啊?

    余周周壓低頭，輕輕地笑了，嗯。

    切，我們都不送禮了，我們直接去上課，到招生老師那里去上課，一堂課四十五分鐘，三百塊錢，我前期光上課就花了三萬多了。

    這只是前期?

    要花的錢不僅僅是在這上面。以后我要是真得去了S市，我媽還得跟我一起去，那時候花銷就更大啦。

    那你為什么要為什么要考附中呢?你很喜歡小提琴嗎?

    女孩子臉上終于不再有那種年齡帶來的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了。

    她并沒有急著回答余周周的問題，只是放下手里的琴弓和松香，捧著臉呆望著窗外。

    我當(dāng)然早就知道我不是莫扎特。

    她輕輕地說，恍然一笑。

    左邊

    ˇ左邊ˇ

    余周周低頭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左腳的白色雪靴上印著一個大腳印。

    應(yīng)該是在車上的時候被那個抱小孩的阿姨踩到的。她嘆了口氣，朝師大門口的人山人海走過去。

    又是這樣的十一月，鉛灰色的天空又開始一年一度的壓抑。余周周低頭看看表，才七點二十五，她以為自己會到的很早，然而在上班高峰的公交車里面擠了四十多分鐘之后，竟然看到了更多比她到得還早的人。

    全市新苗杯數(shù)學(xué)奧林匹克競賽，據(jù)說，獲得一等獎的孩子很有可能被各個重點初中爭搶。余周周在學(xué)校的奧數(shù)班里面掙扎了半年多，仍然學(xué)得稀里糊涂。她勉力支撐著自己，記筆記，揣摩，做那本教材上面的例題習(xí)題，奈何習(xí)題答案都只有結(jié)果沒有計算過程和思路，她弄不懂的東西無論如何也無法弄懂。余玲玲正在學(xué)校的高三集中營寄宿，余婷婷不學(xué)奧數(shù)，余喬忙著圍捕母老虎，她孤立無援。

    她可以去問奧數(shù)班的老師，可是她不好意思。余周周第一次體會到班級里面那些所謂的差生的心情當(dāng)老師眉飛色舞地聆聽一群天才發(fā)表高見的時候，余周周抱著那本奧數(shù)書站在一邊，低頭看看自己用紅筆在題號上畫了一串圈圈的那些問題，一個比一個看起來更粗鄙。

    于是低下頭，灰溜溜地離開。

    當(dāng)然，她也可以去問林楊。只是，那天之后，林楊再也沒有去過學(xué)校的簡陋奧數(shù)班。

    也許是因為學(xué)校的奧數(shù)班實在水準不佳。

    也許是因為別的原因。

    以前她總是能遇見林楊，后來她總是遇不見林楊。

    余周周從那一刻開始朦朦朧朧地猜測，是不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巧合與緣分，一切的一切都是人為。

    七點四十，當(dāng)余周周在門外站了一刻鐘開始覺得手指冰涼的時候，大鐵門打開了，人群一擁而入，里面cao場上靠近教學(xué)樓一側(cè)的地方站著一排老師，每個人手中的舉著一個大牌子，寫著考場號，大家紛紛按照準考證上面的號碼尋找自己的考場去排隊。

    余周周站到了14考場的隊尾，抬起頭，發(fā)現(xiàn)前方有個女孩子的帽子看起來有些熟悉。

    等大家排隊進入考場教室，依據(jù)桌子左上角貼著的白色紙條上面的考號尋找位置的時候，余周周才發(fā)現(xiàn)這個女孩子果然是個熟人。

    凌翔茜，就坐在自己左邊的那一桌上。

    余周周竭力保持面色如常，可是從左邊傳來的一絲一毫的響動都能牽制她的神經(jīng)。凌翔茜輕哼一聲，凌翔茜趴在桌子上打哈欠，凌翔茜拎起自己的準考證拋著玩，凌翔茜托腮斜眼看她，凌翔茜在笑她，凌翔茜

    余周周原以為自己能夠像動畫片中演繹的一樣，很大氣很熱血地偏過頭對她說，你看什么看，我一定會打敗你，覺悟吧!

    然而這不是籃球場，也不是魔界山，十分鐘后發(fā)到手里面的是奧數(shù)卷子，奧數(shù)，是奧數(shù)。

    她沒底氣，只能偽裝視而不見。余周周第一次知道，主角不是演出來的，旁觀者知道他們終究會爆發(fā)終究會勝利，他們不死，他們不敗。可是生活中，沒有人會拍拍她的頭，告訴她，小姑娘，放心吧，你是主角，盡管說大話吧，反正最后贏的一定是你。

    世界上還有一種角色叫炮灰，她們資質(zhì)平庸，她們努力非凡，她們永遠被用來啟發(fā)和激勵主角，制造和開解誤會，最后還要替主角擋子彈只有幸運的人才能死在主角懷里，得到兩滴眼淚。

    那時候她尚且不能想明白這些困惑的事情，但是那個鉛灰色的早晨，沉悶陰暗的教室里，來自左邊的窸窸窣窣的各種聲響，像針刺一般刻進了她的記憶里，每每回憶起來，都會覺得沉重難耐。

    監(jiān)考老師舉高牛皮紙袋，表示封條完好，然后當(dāng)中開封，發(fā)卷子。

    余周周接過前排同學(xué)傳來的卷子，從筆袋中取出一支維尼熊的圓珠筆，在左側(cè)小心地寫上考號和姓名學(xué)校，然后開始正視那張卷子。

    20道填空，六道大題。

    第一道題是倍差問題，算了兩分鐘，解決。

    然后很謹慎地檢查了一遍，沒問題。

    第二道題是植樹問題，很順利。

    余周周開始有點興奮了。她滿懷希望地解決了填空題的前六道，第七道題有些困難，在題號上畫了個圈，暫且放下，然后繼續(xù)看第八題，恩，勉強蒙出了一個答案，代入原題，好像挺靠譜，不錯，繼續(xù)看第九題。

    二十分鐘后，余周周很尷尬。

    一開始是把沒做出來的題號畫圈后來，她放棄了畫圈因為整張卷子上，不畫圈的只有七道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