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周，想不想學(xué)樂器?

    樂器?

    學(xué)音樂對性情有好處。而且，你不需要走這條路，只是學(xué)著玩，好不好?

    可是很貴。余周周言簡意賅，表情真誠。

    谷爺爺摸著她的頭，沒事，我教你，你嘴那么甜，我就不收學(xué)費了。

    余周周幾乎毫不猶豫地立即上繳學(xué)費：谷爺爺，我覺得您真是個好人。

    還有呢?谷爺爺挑著眉頭笑著看眼前的小豆丁。

    還有余周周搜刮著肚子里面僅剩的好詞匯，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說，還有，您眼光很好。

    谷爺爺狠狠地敲了她的頭一下，你這到底是夸誰?!

    余周周從四年前第一次觸摸到大提琴閃著美麗色澤的琴身。谷爺爺告訴她，有人說過，大提琴的聲音像是一個健壯而善良的人在閉著嘴巴哼歌。

    余周周喜歡這個說法，她微笑著問，誰說的?

    高爾基。

    余周周駭然，原來這位高爾基不僅僅會說書是人類進(jìn)步的階梯。

    周周，想什么呢?

    余周周從神游中回過神，才看到谷老師也站到了自己身邊到暖氣上面烤著手。

    我我想起以前，您告訴我，大提琴的聲音像是呵呵，就是高爾基說過的那句話。

    恩恩，我記得。越來越健忘的谷老師竟然也還記得。

    他們沉默著，頭頂閃亮的白色大燈像一個巨大的按鍵按一下，時間就會靜止。

    周周快要六年級了吧。

    呃，還有半年。

    明年夏天考九級吧?

    是，沈老師說現(xiàn)在開始準(zhǔn)備。

    谷老師在兩年前就已經(jīng)把余周周這個關(guān)門弟子轉(zhuǎn)給了少年宮一位名氣很大的沈老師。余周周的學(xué)費仍然比別人便宜很多，沈老師是谷老師的學(xué)生，所以對待余周周仍然非常用心。

    想考上海音樂附中嗎?

    什么?余周周抬起頭。

    想不想一直把這條路走下去?

    她曾經(jīng)說過，谷老師一定不會給她領(lǐng)錯路。然而聽到這句話，余周周還是沒有反應(yīng)過來。

    不要。她幾乎是脫口而出，沒有原因。

    谷老師并沒有驚訝，他微微笑著，望著窗子上面厚厚的窗花。

    你跟陳桉真像。他說。

    不過，還是考慮考慮吧。谷老師背著手，慢慢穿過排練場踱回了辦公室。

    余周周安靜地看著這個老爺爺佝僂的背影，突然有種恐慌毫無理由地滿溢心間，仿佛是命運在對她耳語，可是，她聽不懂。

    【病情惡化：回不去的名字叫童年】

    家路

    ˇ家路ˇ

    整個樂團(tuán)的排練結(jié)束之后，余周周并沒有急著去送琴。她今天是自己背著琴來排練的，并沒有使用樂團(tuán)的公用樂器。

    十五分鐘后，她還要參加新年匯報演出的排練。余周周參加了陳桉他們的四重奏。

    人群散盡之后，她才小心翼翼地抱著琴陪著書包挪動到另一個中型排練場，陳桉和另外兩個團(tuán)員正在一起聊著天。陳桉高二，另外兩個團(tuán)員都是初三，只有余周周還是個小豆丁。

    學(xué)長這兩天方便讓我爸爸給你家打電話嗎?唉你別說他們都煩死我了，他們特別希望我能考上振華，可是我現(xiàn)在剛結(jié)束的市統(tǒng)考根本沒進(jìn)前500，我爸差點沒把我皮給扒了。我早就不想來樂團(tuán)了，他們就為了那五分的中考加分逼著我來排練。我爸說想跟你打聽一下振華現(xiàn)在高三的師資配備，反正明年我入學(xué)的時候高三老師大批下到高一來帶班，他想先了解一下。圓臉的中提琴手一邊說話一邊擰著琴弓末尾的調(diào)節(jié)桿。

    旁邊正在擦琴的短發(fā)女孩已經(jīng)大笑起來，你爸想得真遠(yuǎn)，你能不能進(jìn)振華還是個問題呢，就在這兒考慮起分班的問題了，長遠(yuǎn)，真夠長遠(yuǎn)的。

    圓臉男孩有些不樂意了，這有什么，大不了花錢上議價生啊，才幾萬。

    才幾萬?行，你們家有錢，你們家真有錢。短發(fā)女孩一撇嘴背過身去。

    陳桉一直站在旁邊沒有說話，微笑著看他們斗嘴，遠(yuǎn)遠(yuǎn)望見杵在門邊的抱著大提琴的余周周，才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抗：開始排練吧，周周過來了。咱們早些結(jié)束，要不她就趕不上六點鐘的動畫片了。

    另外兩個人噗嗤笑出來，圓臉男孩開始怪叫起來，青春啊，這才是青春啊

    余周周紅了臉，惡狠狠地瞪了一下陳桉。他卻攤手，朝她毫不愧疚地咧嘴一笑。

    排練的過程很順利，中間陳桉打斷了幾次，把合音不協(xié)調(diào)的地方重新磨合了幾次，才五點十五分，他就宣布排練結(jié)束。

    另外兩個人還要匆匆趕往農(nóng)大附近的中考沖刺補習(xí)班，于是陳桉幫余周周背著大提琴，送她回家。

    其實真的不用了。余周周不好意思地推辭。

    天冷路滑，你一個人背這么大的琴去擠車，多不安全。陳桉說話時候呼出的白氣轉(zhuǎn)瞬即逝，余周周仰頭看著他隱藏在白氣后溫潤的眼睛，不由得感到心底一暖。

    謝謝你。

    陳桉仍然喜歡揉余周周的腦袋，居高臨下，即使她帶著小小的絨線帽子，他也會揪著帽子上垂墜的小絨球拉來拉去。

    客氣什么。

    冬天北方的夜晚天黑得很快，華燈初上，余周周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她今天穿了平底的雪靴，所以感覺腳下格外打滑。

    突然感覺到右手一緊，是陳桉拉住了她的手，深灰色的手套把她淺灰色的手套緊緊包在了里面。她笑笑，謝謝，這段路特別滑。

    所以說你一個人背著琴走很危險啊，他們穿過了少年宮前面的廣場，到了大門口，陳桉揚手招了一輛出租車。

    周周，現(xiàn)在在看什么動畫片?坐在副駕駛座位上的陳桉回頭問。

    余周周聞聲，表情立刻不再平靜：《灌籃高手》，特別，特別，特別好看!

    陳桉好看的眉眼也彎起來，哦，是這個啊，我也喜歡。

    每當(dāng)余周周提起《美少女戰(zhàn)士》一類的動畫片，陳桉只是擺出哭笑不得的表情，而這一次，他說，他也喜歡。余周周立即在座位上跳起來，結(jié)果頭狠狠地撞到了頂棚。

    沒事吧你，這么激動?

    余周周疼得淚眼汪汪，抬起頭迎著對面的車燈，眼里霎時像是亮起了兩盞水盈盈的燈。

    因為特別好看。

    陳桉朗聲笑起來，他知道余周周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些，說話做事也很有自己的主見，可是每當(dāng)提及她十分看重的人或事物，她總是詞匯量很貧乏，用一些最最簡單樸素的詞匯，一遍遍地用重復(fù)的方式來笨拙地表達(dá)自己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