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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桉還是那個樣子,說這種千篇一律的客套話,也讓人覺得他無比真誠。 余周周忽然意識到,他們并不是普通的熟人,他們相識,就是因?yàn)殛愯竦哪棠淌莔ama的顧客。想到這一點(diǎn),她突然低下頭冒出一句,mama換工作了,她她去貿(mào)易公司上班了。 依稀記得,貿(mào)易公司好像是很好的公司,什么東西一沾上貿(mào)易二字似乎都變得高檔起來了。 她說不清為什么突然說出這種話。為了她自己的虛榮,還是為了mama的面子,或者只是一種小孩子無意識的炫耀?然而這句沒大腦的話剛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因?yàn)檫@只能把她原本并不怎么明顯的自卑擴(kuò)大。 她搖搖頭,尷尬地笑,根本不敢抬頭去看陳桉。突然感覺到一只溫?zé)岬氖指苍陬^上,她的心才慢慢安定下來。 恩,那太好了,我小姨也是貿(mào)易口的,工作很忙,陳桉半蹲下來朝她微笑,所以周周一定要聽mama的話,不要讓她cao心。 余周周很感激地抬頭,他就這樣化解了她的難堪,雖然是用對待不懂事小孩的方式當(dāng)然,跟他相比,她的確是個不懂事的小孩子。 我知道了,我會聽話的,末了還是加上一句,謝謝你。 恩,周周的故事講得這么好,又這么懂禮貌,肯定不會讓mama太辛苦的,我知道。 他站起來,站在她背后把手放在她肩上,你爸爸mama沒有來,那比賽結(jié)束之后你怎么回家? 我告訴舅舅比賽大約是十二點(diǎn)半結(jié)束,到時候他回來少年宮正門口接我的。 那就好。別自己呆在后臺了,跟我去觀眾席吧,我剛才忘了說,我小姨家的小表妹剛才跟我說她認(rèn)識你。 哦? 她叫單潔潔。 啊,是的,她是你meimei?我認(rèn)識她的。 恩,我小姨一家都在臺下呢,一起過去吧,怎么樣? 余周周有些忐忑,她不知道心里滿溢出來的感覺,其實(shí)叫做快樂,另一種比較隱蔽的快樂。 好。 她剛說完,就看到兩個主持人拿著名單穿過空曠的后臺走到麥克風(fēng)前。 請各位觀眾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們即將為大家公布比賽得分和最終結(jié)果。 余周周下意識抓住了陳桉的手。她的小手冰涼,好像是在聽到最終結(jié)果這四個字的時候瞬間冷卻了一般。陳桉的手蠻大的,手心溫暖干爽,他被余周周的手冰了一下,微微一抖,然后就張開手包住了她的,再次半蹲下,在她身邊說,別緊張,我預(yù)感結(jié)果會很好。 會嗎?我超時了多傻的問題。她竟然有一點(diǎn)哭腔。 好故事值得更多時間。陳桉認(rèn)真地說。 余周周側(cè)過頭看著身邊這個左臉頰帶著不明顯的小酒窩的少年,他的眼睛像雨后溫潤的大海,雖然她只在電視上看見過陽光燦爛的海岸。 所以請給我更多時間,余周周想,我會講出更好的故事的,一定。 首先公布的是25名優(yōu)秀獎所有落選的選手都會得到的獎項,基本上沒有意義。 然而他們聽到了育新小學(xué)校單潔潔的名字。 余周周和陳桉對視一眼,什么都沒說。 主持人念名字念得很慢,仿佛一刀刀的凌遲。三等獎10名,二等獎5名,一等獎3名。 余周周一直沒有等到她的名字。 她慌亂地看了陳桉一眼,仿佛呼救。陳桉卻笑了,笑得極開心,他握緊了余周周的手,從背后將她半摟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聲說,我說的沒錯吧?等著,魔法時刻來了。 魔法時刻? 最后我們要公布的是特等獎!主持人笑容滿面地說。 余周周仿佛看到了魔法時刻的秒針和分針輕輕相合。 少年組,海城小學(xué)六年級,喻蕾。 兒童組,師范大學(xué)附屬小學(xué),余周周。 余周周怔怔地站在原地,眼前的舞臺上只有一片閃亮,幸福來得太急,毫無預(yù)兆,她忘記提起裙角優(yōu)雅地行禮迎接,只能站在原地,看著翩然而至的幸福,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你怎么來了,你,你真的是找我的嗎? 你真的是屬于我的幸福嗎? 臺下熱烈的掌聲喚醒了她,躲在后臺的余周周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幕布外的掌聲是給她的,可是還是那么難以置信。 陳桉突然把她抱了起來,余周周驚呼一聲,被他抱著在空中轉(zhuǎn)了一大圈,她落地的時候才想起來微笑。 做夢一般,笑出兩道彎彎的弧線,只是傻笑,仿佛舌頭被貓叼走了一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桉放下她的時候長出一口氣,伸手扶住自己的腰,吐吐舌頭,小丫頭你看著挺瘦的,怎么這么沉啊 臉上終于有了和他年齡相符的,屬于少年的調(diào)皮。 1994年10月23日,平淡無奇的數(shù)字組合。 可是余周周嘗到了人生中前所未有的甜。 很多年以后她回頭的時候,總是會笑著流淚。那樣的甜蜜是會讓人上癮的,她從此欲罷不能。她可以生在塵埃里,也可以從塵埃中開出最美的花,然而,卻從此再也不能安然居于那一方小小的土地。之后無論遇到怎樣的困境和苦澀,她都會從回憶中偷取一分甜支撐自己,掙扎著渡過難關(guān),這分甜,像是取之不盡的力量寶藏,沒有它,她撐不過去。 她萬分慶幸。 卻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如果不曾嘗過這樣的甜,之后很多事情,也不會顯得那么苦。 一會兒就要頒獎了,主持人剛才說讓所有參賽選手都到后臺集合,我得回觀眾席了。我得去安慰安慰我家的那個小表妹。 余周周有些黯然,想起單潔潔,她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勝利者的安慰比旁觀者的挖苦還讓人難以忍受,她雖然沒有想太多,但是她記得當(dāng)初余婷婷和徐艷艷得意的眼神對自己的傷害,所以她知道,現(xiàn)在最好不要出現(xiàn)在單潔潔身邊。 我?guī)臀腋嬖V她我,余周周結(jié)巴了半天,臉都紅了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陳桉又揉亂了她的頭發(fā),溫柔地說,我明白,放心吧。 他明白,多好。 陳桉! 在他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大聲地喊他。少年轉(zhuǎn)過身,嘴角微揚(yáng),不知道在笑什么。 她盯著自己的腳尖,想了一會兒,才抬起頭,陳桉,你是你會拉小提琴嗎? 他先是揚(yáng)了揚(yáng)眉毛,然后反應(yīng)過來,對了,你剛才在外面看到我拎著小提琴對吧?恩,我從小學(xué)小提琴,現(xiàn)在是少年宮學(xué)生樂團(tuán)的成員。 每周日都來少年宮排練嗎? 對啊,怎么? 沒怎么。余周周搖搖頭。陳桉沒有動,他們傻站了一會兒,她才忽然笑了一下,說,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