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軍被秦國大敗于修魚，韓魏兩國損失約八萬余人。

    戰(zhàn)報一出，諸國震驚不已，這不但讓所有人都意識到了秦國的強大，也讓各國紛紛心有戚戚，轉(zhuǎn)而開始懷疑公孫衍的合縱之策。與此同時，各國主張和秦國作戰(zhàn)的大臣們也遭遇了信任危機，風向又開始轉(zhuǎn)向利于秦國的那一邊了。

    不過很多人也意識到一個問題，作為本次合縱活動的積極參與者，趙國竟然悄悄的就吞并了北疆三胡的土地，一躍而成為一個強大的國家，其國土面積擴張了何止十倍！更重要的是，趙國開始招募胡人的部落為自己作戰(zhàn)，立刻將自己的騎兵部隊擴編了不少，已經(jīng)隱隱然成為和秦國、齊國甚至楚國相媲美的第四個強國。

    而仔細回顧去年和今年兩年的形勢，除了齊國、宋國沒有參戰(zhàn)之外，秦國陷入了和五國聯(lián)軍的鏖戰(zhàn)之中，雖然取得了暫時性的勝利，但是也付出了較大的代價。與此同時，趙國更是趁機奪取了大河以北的土地，直接就威脅到了秦國上郡的安全，讓秦國的左翼暴露在趙國的鋒芒之下。而趙國參與的五國聯(lián)軍，自己卻損失并不大，更多的是在作壁上觀。這樣一來，最大的獲利者竟然不是秦國，而是悶聲發(fā)大財?shù)内w國。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種局面的形成，又讓那些對秦國深惡痛絕的人看到了抗秦的希望。

    不過趙雍卻深深的知道，趙國現(xiàn)如今的問題，卻遠遠不比秦國少。

    趙國，邯鄲。

    肥義的府邸外，一輛輕便的小車停了下來。馬車旁邊一騎馬男子翻身下馬，身手矯健，不似普通人。他蹬蹬蹬幾步走到府前，拍了拍大門。不一會，大門一旁的小門打開，一個老仆走了出來，問道“先生所來何事？”

    男子行了一禮，言道“仆乃訪友，敢問司寇大人是否在府上？”

    老仆神情一凜，回道“鄙主上身體不適，已經(jīng)多日不曾出門，亦未曾訪友待客，還請改日再來?！闭f罷也不多言，轉(zhuǎn)身就關(guān)上了大門。男子想要拽住他問個明白，卻不敢造次，只能悻悻的回道便車前，對車內(nèi)之人說道“末將辦事不利，還請君上責罰?！?/br>
    “怎么說？”

    “據(jù)仆人說，司寇大人已經(jīng)多日未曾訪友待客了。末將不敢造次，只得回來稟告君上?！?/br>
    車內(nèi)一陣靜寂，稍傾，說道“我寫下一字，你讓仆人送入府內(nèi)，見與不見，到時再說?！?/br>
    “喏。”

    不一會，車內(nèi)遞出一支竹簡，“記住，只說學生訪師，望賜見一面?！?/br>
    男子點點頭，也不敢過目，雙手舉著走到門前，再次敲門。仆人開門見還是他，正要打發(fā)了他，男子說道“請持此物交于貴主人，直言學生訪師，望請賜見。到時見與不見，我等自由計較?！逼腿艘娝行┬摚膊桓彝享?，趕緊持著竹簡就向內(nèi)堂跑去。

    內(nèi)堂之上，自從趙雍歸來之后，就一直稱病拒而不見趙雍的肥義正看著這幾日司寇府送來的罪策。罪策是對每一個案件審理處決的記錄，按，因為人之生死皆出于上，是以絞刑必須由趙王審定勾畫才能執(zhí)行；除絞刑之外的刑罰，司寇就可以決斷，記錄在案保存十五年。雖然這一段時間肥義稱病未曾上朝，但是老爺子生性執(zhí)拗，對于這份事關(guān)他人生死的事情也不敢怠慢，總是讓下屬幕僚將罪策交由他審閱才行。

    “主人，大門外有客來訪?！?/br>
    “不見?！狈柿x頭也不抬的說道。

    “但是這個客人他似乎似乎別有不同?！崩掀屯掏掏峦碌恼f道。

    “有何不同啊？”

    “他說他是主人的學生，請您賜見?！?/br>
    肥義抬起頭，疑惑的說道“某的學生？可曾有名氏。”

    “未曾細問。只有一支竹簡送抵?！闭f著將竹簡雙手呈給肥義，肥義接過來一看，上面只有一個“雍”之，猛然一驚，站起身來。卻又坐下，揮手到“不見！”

    仆人心中了然，剛剛走出門，卻聽身后肥義說道“且慢?！彼f道，“來人是何等儀仗？”

    “未曾見儀仗，不過一車一騎而已?！?/br>
    肥義喃喃的重復了兩聲，手中的竹簡攥在手中，不斷變化的手掌似乎能夠讀得出他的矛盾，“罷了。開中門，迎客?！?/br>
    當趙雍進入府內(nèi)，到了內(nèi)堂，卻發(fā)現(xiàn)肥義依然坐在上首，絲毫沒有因為是看見自己而有所惶恐。他也心中了然，恭恭敬敬的走入堂內(nèi)，說道“學生雍，拜見先生?！?/br>
    “嗯?！狈柿x渾然不覺失禮，言道“坐?！?/br>
    趙雍謝了禮，也不覺奇怪，坐在了下首?！奥犅勏壬袢丈眢w不適，未能理事。學生深感愧疚，特地來府上拜見先生。一來問候先生，二來想試試能否開解先生心中郁結(jié)。”

    “呵呵。老夫年邁體衰，已經(jīng)不堪大任了。若不是先王厚賜，焉能到此高位。如今君上圣明獨斷，頗有機杼，我乃閑散之人，不能有功于君上。正乃退去之時，否則將來定然不得好死。”

    趙雍見肥義指著和尚罵禿子，對自己一頓諷刺，也不著惱。溫言笑道“先生正乃春秋鼎盛之時，何來病體衰弱之憂。何況如今趙國正處在危機邊緣，先生若是此刻離去，豈不正是辜負了先王之恩嗎？”

    “奈何君上昏聵，老臣苦勸不回，只能如此了。”說道這里，有些悵然若失。

    “不知君上有何昏聵之行，令先生如此絕望？”

    “如何昏聵？哼！”肥義將幾案上的罪策拿起來，重重摔到趙雍的面前“此乃今年三個月之罪策統(tǒng)計，其中宗室違法者占據(jù)三四，而最后立案執(zhí)行者，不足一二?！?/br>
    “當年信誓旦旦，告訴老夫所謂變法，要先立法。老夫便覽前律，苦心孤詣，擬做一部，乃是希望能夠憑借此法助君上行改革弊政之事。然而幾年已過，雖然大部分律法多有執(zhí)行，但是每每逢及宗室，總有無法執(zhí)行之事。如此，哪是趙國之法，恐怕是宗室之法吧？而這變法之舉，又有何用？”

    趙雍拂過一冊冊罪策，隨手打開一個，都是涉及到宗室的案卷，其中很多還是自己親自過問的案件。很多絞刑被勾絕成了流放，又有流放被處罰的。趙雍平心靜氣的看完，嘆道“先生所言，暮鼓晨鐘，振聾發(fā)聵。學生無話可說?！?/br>
    肥義看趙雍的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心中又升起一股愛惜之心，忍不住說道“君上，難道您真的希望見到趙國的基業(yè)，毀于一干鼠目宗室之手嗎？”

    空氣靜的可怕，只有一臉激動的肥義，和平靜溫潤的趙雍。

    “先生，當年學生自九門而還，深覺趙國處境堪憂，內(nèi)部黨爭不斷，外部諸侯窺視，內(nèi)外交困，憂心忡忡。是以決定改革趙國內(nèi)政，才使得趙國外拒中山，內(nèi)平三胡，如今倏然有七年了?！?/br>
    “七年之內(nèi)，孤推動編民入冊，查沒隱田，實行軍屯，獎勵耕戰(zhàn)，約束商人，種種舉措，以致國內(nèi)人口戶數(shù)不斷增長，糧食產(chǎn)量逐年攀升，方有如此氣象。學生又高興，又是憂愁?！?/br>
    “高興者，乃是趙國如今地位之重要，堪與秦齊相比擬；爾憂愁著，乃是如同先生所言，宗室之痼疾，沉疴已久，不能速去，是以對于宗室，多有偏袒。此次晉陽之事，先生惱我不能一并賜死所有參與者，只是找了一個替罪之人。才閉門謝客，不問朝政。”

    “然而此事，亦非學生所愿。趙國宗室之癥，不弱于楚，亦不低于齊。小子渾無秦王之果決。就如先生所言，趙國宗室最大的庇護者，不是叔父趙成，而是我這個君上！”

    “君上！”肥義看著趙雍自責的樣子，終于釋然了。他的確因為晉陽之事對趙雍心生怨懟，不僅僅是因為賈差之死，更多是因為一件形同謀反的事情，趙雍處理的輕描淡寫，讓肥義不滿。他都已經(jīng)做好了賜死趙然等三人家眷之事，只是趙雍大筆一揮，放過了他們。這讓肥義感到了憤怒，才有了稱病之舉。

    “學生此次前來，一是存了探望之意，希望先生能夠原諒學生；其二，”趙雍說道，“正如當初和您說的那樣，如今改革之事已有七年，然諸侯爭雄變化卻更加快了。趙國之前羸弱無人顧及，而如今之壯大定然會遭到他人覬覦。況且中山、燕國具有異動，恐逢巨變，不得不早做打算。學生曾說趙國之策，十年不變。如今還剩下三年的時間，孤希望好好打算一下下一步的變法之事。而這一點，學生需要先生的大力支持?！?/br>
    “君上，法律若不能執(zhí)行，改革焉有成效？”

    “放心吧，先生。這一次雖然可能無法讓您心滿意足，但是讓他們收斂起來，孤還是非常具有信心的。”

    從肥義府邸出來，趙雍陰沉的臉上更加泛起了青色。不是因為肥義，而是他北伐歸來之后，發(fā)現(xiàn)四位大臣以及他們?yōu)槭椎狞h派之爭大有愈演愈烈之勢，雖然如今趙雍大權(quán)在握，晉陽之亂又讓其他宗室不敢逾越半步，但是之前那種山頭林立的政治態(tài)勢，已經(jīng)危及到趙國在即將到來的戰(zhàn)國諸侯大洗牌中的利益獲得。在他剛剛繼位不久的時候，他需要這種山頭林立的情況互相制衡，然而現(xiàn)在，他深信自己已經(jīng)有足夠的能力掌控這個趙國了，對于這些山頭，就要開始修正修整了。修整的結(jié)果，就是讓所有人只聽命于自己。讓那些所有的派系們都要無條件的服從自己，這樣才能讓趙國的效率更高，執(zhí)行力更強。所以他要讓肥義等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才不至于在接下來的改革中，行差踏錯。

    函谷關(guān)之戰(zhàn)到了這個時候，雙方恐怕都已經(jīng)沒有繼續(xù)打下去的想法了，秦國希望通過這一戰(zhàn)獲得更大的利益，而面對秦國的咄咄逼人，韓魏只能步步后腿，趙國又改如何堅定盟國的信心呢？

    中山、燕國具有異動，幾年前自己埋在燕國人那里的種子，終于要結(jié)出一朵貪念的花朵，趙國應該如何自處？

    還有趙成那里，他的計劃，定然會損害趙成的利益，這位叔父，會答應自己的要求嗎？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趙咸？

    車輛吱呀吱呀的在青石鋪就的路上行駛，似乎在回答著趙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