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陽者，固守陽山之意也。此處作為陰山北麓和陽山之間最大的城邑，本來就是對陽山的管控要道，更何況，此處也是陰山南北麓最短的小路，控制了固陽，也就控制了整個九原?！绷詈皩Ρ娙苏f道。

    “不過從地圖上看，一個固陽似乎挑不起守衛(wèi)東邊防線的重任?！迸ｔ逭f道，“兩地距離太長，優(yōu)勢并不明顯?！?/br>
    “將軍細看?！绷詈爸钢剃栆晕?、烏梁素海以東的這條黃河故道說道“陽山和陰山山麓相夾持之處的中段，有兩個突出部，形如門闕，故也稱之為高闕，為了進行區(qū)別，稱之為陰山高闕?！?/br>
    “一東一西兩個高闕，緊緊鎖住了匈奴南下的通道，就像是兩個門戶一樣，拒敵于外，斷的巧妙?！壁w雍喃喃說道。

    “君上剛才問，五原是否適宜，自然是不適宜的。然而相對于五原，九原是極適宜耕作的地區(qū)。特別是陰山西端到原陽之地，由于河流交錯，又不像五原那樣水量極盛，是以此地乃是非常適宜耕作的地區(qū)。山川之興盛，物產(chǎn)之豐饒，比之秦國關(guān)中雖有不及，但是卻也是一等一的耕作之地。相比于趙境之土地，猶有過之?！?/br>
    恐怕趙雍自己都不知道，令狐野對他說的這塊土地，就是他曾經(jīng)談起的敕勒川。

    這里，是北魏拓跋氏的龍興之地，拓跋跬在此重建代國，自稱代王。如果說的遠一點的話，北魏將柔然驅(qū)趕到陰山以北之后，建立了沃野、懷朔、武川、撫冥、柔玄、懷荒六個軍事重鎮(zhèn)，形成了拱衛(wèi)這塊土地的堅實屏障。而沃野鎮(zhèn)，就在五原附近，懷朔鎮(zhèn)也固陽附近。

    如果說的再遠一點，來自懷朔鎮(zhèn)的高歡和來自武川鎮(zhèn)的宇文泰，將北魏這個政權(quán)分裂成了東魏和西魏，然后他們的兒子廢掉了東魏和西魏的皇帝，建立了北齊和北周，中國進入了南北朝時期。

    而肇始于沃野鎮(zhèn)的破六韓拔陵起義，讓宇文泰等武川鎮(zhèn)將領(lǐng)成功崛起，以至于成為了西魏的八柱國十二大將軍，而這幾位不但影響了西魏，隨后的北周、隋、唐等都受到他們的影響，這就是中國歷史上，被陳寅恪先生稱之為“融治胡漢民族之有武力才智者”“入則為相，出則為將，自無文武分途之事”的關(guān)隴軍事貴族集團。

    也正是這塊現(xiàn)在看來不怎么起眼的地方，其對中國歷史的影響之深遠，不可謂不深。

    “而且，從老臣的角度來看，五原雖好，但是沼澤叢生，不利于屯田耕作。而九原在其一側(cè)，反而彌補了這種缺憾。那么若是我軍想要獲得五原之便利的話，九原的糧食就是最基本的支持。總不可能像此時一樣，從代郡運糧到此?！?/br>
    “君上，末將從上郡而來，深知上郡多山，其道路之復(fù)雜，戰(zhàn)車不可并行，沿途更是高墻堅城，若要攻下，著實費力。若是攻不下，反而被數(shù)倍于己的秦軍驅(qū)趕的話，只有原路返回。而這樣的后果，就是困死在大河岸邊。除非我軍有足夠的實力，保證渡口在自己手中。否則被敵人半渡而擊，易如反掌?！痹S袑也憂心忡忡的說道。

    趙雍的想法是好的，如果不能占有河?xùn)|之地或者攻破函谷關(guān)，從大河上游狹窄處度過大河出兵上郡，然后一舉南下攻到咸陽城。這種設(shè)想極具天才性。但是經(jīng)過許袑和李拙的驗證，發(fā)現(xiàn)最大問題就是上郡的自然環(huán)境決定了這種設(shè)想似乎并不是那么完美。糧草輜重安排在何處？大河渡口怎么選擇？平水期還是枯水期進攻？若是作戰(zhàn)不利，如何在短時間內(nèi)將部隊從河對岸撤回來等等，都是擺在這個設(shè)想面前的實際問題。

    “而若是我軍能夠占領(lǐng)五原，那么沿五原南下過南河，則可以直趨義渠戎人的腹地，壓迫義渠人南下和秦人征戰(zhàn)。必要的時候，也可以聯(lián)合義渠人一同從秦國背部南下進入關(guān)中平原，同樣可以到達咸陽城下。何況有九原的糧食做保證，而義渠人西部的賀賴山下，也是一片沃土。對于大軍來說，可為得益匪淺?！辟R賴山，即是賀蘭山，因為盤踞在賀蘭山下的賀賴部落得名。令狐野之所以參與到了其中，是因為在他看來，如果在趙國的支持下，林胡人南下和義渠人爭霸，那么自己也可以為林胡的壯大作出貢獻了。

    但是趙雍卻不這么認為，他所考慮是占據(jù)了五原和九原，固然就擁有了良好的馬場和肥沃的土地，但是云中城以東的地區(qū)，已經(jīng)足夠趙國養(yǎng)馬和開墾所用。他當(dāng)初也希望能夠掃平盤踞河套的所有游牧民族，一勞永逸，不過那個時候，匈奴的勢力，尚未到達陰山地區(qū)。而隨著丘林部和呼延部的內(nèi)遷，匈奴已經(jīng)成為威脅這一地區(qū)的重要因素。趙國要是繼續(xù)攻打下去，那么下一個敵人，就必然是匈奴。

    匈奴，匈奴。雄秦強漢，莫不因為此勞師動眾。趙雍或許不知道蒙恬北擊匈奴的壯舉，但是“大漢天子”和“漢武大帝”這兩部電視劇家喻戶曉，他自然是看過的。雄才大略的漢武帝為了北擊匈奴，導(dǎo)致其后期的民怨沸騰?；蛟S他的功績是那么的偉大，但是對于當(dāng)時的漢朝人來說，也只不過是一個個死在塞外的青年，和一個個倒在長城腳下的游子罷了。而這樣做的結(jié)果，也只不過是將匈奴進行了驅(qū)逐，而以趙國如今的實力，真的能夠守住這片土地嗎？需要付出的代價又是幾何呢？

    作為一個現(xiàn)代人的趙雍，有這種想法其實并不奇怪。漢武帝的偉大，在于讓一個民族挺起了脊梁，而那些累累白骨，也是不得不作出的犧牲。這種矛盾是不可調(diào)和的。何況漢武帝后期的民怨沸騰，也不僅僅是漢匈戰(zhàn)爭，漢武帝的窮兵贖武才是本質(zhì)原因。漢朝時匈奴人之所以實力強大，正是因為從秦朝的手中奪取了五原和九原，奠定了自己強大的基礎(chǔ)。而如果現(xiàn)在不能取得這方土地，那么以后想要奪取，就萬不會像今天這么容易了。

    蝴蝶閃動一下翅膀，引起的風(fēng)暴對歷史攪動，趙雍就站在這個歷史的十字路口而不自知，歷史總是無形間就將重任壓在你的肩頭。是否開啟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在陰山下歷經(jīng)千年而不休的腥風(fēng)血雨，決定權(quán)就在趙雍的手中。

    “君上?！迸ｔ蹇粗w雍來回踱步，雖然不知道趙雍在猶豫什么，但是他能夠深刻的體會到趙雍心中的糾結(jié)。不錯，獲得了五原和九原，既要面臨北部的匈奴，也要考慮義渠和秦國人的想法，這是關(guān)于國策的事情，讓這樣一個年輕人承擔(dān)，的確是有些困難。“君上，老臣愿意為前鋒，替陛下掃蕩九原、五原，并以此殘軀，鎮(zhèn)守云中。縱然老臣粉身碎骨，埋骨此地，也斷然不讓一個匈奴人進入我趙國境內(nèi)。還請君上成全！”

    牛翦的一生，雖然征戰(zhàn)無數(shù)，但是最讓他揚眉吐氣的，卻是在這片草原上。他可以料定，經(jīng)過北伐之后，趙國又要進入下一個修養(yǎng)期，而自己逐漸老去，定然不會成為趙雍爭霸中原的選擇。他的使命已經(jīng)結(jié)束，與其默默無聞老死在邯鄲城中，倒不如死在這片土地上讓人銘記萬代。

    “君上，我等也愿意為君上驅(qū)策，刀山火海，萬死不辭！”許袑和李拙也匍匐在地，久久不起。對于他們來說，這次北伐沒有其他將領(lǐng)插手，正是自己建功立業(yè)的大好機會，既然有牛翦帶頭，自己就要抓緊時間表態(tài)了。

    “小王雖然剛剛受到重創(chuàng)，但是實力猶在。若是君上不棄，小王愿意以林胡騎兵，幫助君上蕩平此地，澄清玉宇”

    空寂的大殿上，只有趙雍一個人還站著，他看著請命的眾人，往日的果斷化作了眉間的愁云，同意的話，面對的就是匈奴人的襲擾和秦國人、義渠人的防備，甚至?xí)訐u趙國的國本；不同意的話，軍心盡喪，功虧一簣，自己也顏面掃地。何去何從，實在是難以抉擇。

    當(dāng)看到云中城，已經(jīng)云中城上飄揚的趙國旗幟的時候，卓卡已經(jīng)皺了多日的眉頭，終于得以舒展。她放下牛車的布簾，搖了搖早已經(jīng)昏迷不醒的丘林月，再去摸摸她的額頭，已經(jīng)非常guntang。這已經(jīng)是她昏迷的第三日了。原陽城的大夫告訴她，若是第四日還是高熱不醒的話，那么丘林月的生命就會有危險。而以原陽城的條件，根本沒有辦法救治她，只有去云中找到趙雍，才有機會拯救丘林月，因為大軍出征，已經(jīng)把最好的大夫都帶走了。于是卓卡等人又快馬加鞭，趕緊從原陽星夜趕到云中城。

    丘林月是死是活，決定權(quán)就在趙雍手里，而趙國是興盛還是衰敗，決定權(quán)也在趙雍手里。

    抉擇，永遠不是拋硬幣能決定的，只有傻瓜才會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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