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宗族的族長，自從趙肅侯去世之后，就自然而然的過度到了趙成身上。他既是趙國的司空，也是趙雍的叔叔，還是趙氏宗族的族長，可以說這么多顯赫的身份，在趙國也算是說一不二的人物了。

    但是事實上，趙國的宗族勢力并不是那么團(tuán)結(jié)，若是簡單的劃分的話，可以分為晉陽宗族和邯鄲宗族兩個部分，當(dāng)然這只不過是很粗暴的劃分，趙氏族人自己都不承認(rèn)。

    所謂晉陽宗族，大抵就是趙氏的老貴族們，他們自從晉陽成為了趙國的家廟之后，就守在這片土地上。當(dāng)時趙簡子選擇在晉陽筑城，戰(zhàn)略意圖十分明顯，那就是依托南部的晉國作為基礎(chǔ)，向北方胡人的領(lǐng)地發(fā)展，可以最大限度的降低來自晉國國內(nèi)的阻力，而且北方的土地更加廣袤，更加有作為，而不是像晉國內(nèi)部一樣，向南是楚國，向西是秦國，向東是齊國，想要獲得發(fā)展和土地，不得不進(jìn)行更加殘酷的斗爭。

    而后來的繼任者們，獻(xiàn)候、敬候、烈侯等，由于受到周天子冊封諸侯的刺激，開始違背趙簡子和趙襄子的意圖，從向北發(fā)展，轉(zhuǎn)變成向南發(fā)展，逐鹿中原，參與列國爭霸。這就要求他們不得不需要一個來自中原的城邑作為逐鹿的橋頭堡，于是，位于太行山麓的中牟和彰水以北的邯鄲，成為趙國都城的選擇。隨之而來，就是一批批跟隨著歷代趙國先祖爭霸奮戰(zhàn)的趙氏宗族們，在中牟和邯鄲定居下來，成為了趙氏的另一批貴族。

    從趙雍的角度來看，趙簡子和趙襄子之所以成為趙氏宗族中的偉大的人物，絕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兩人奠定了趙國建立的基礎(chǔ)，這和他們的戰(zhàn)略遠(yuǎn)見也是分不開。試想，若是趙國的繼任者們能夠堅定的執(zhí)行這兩位先祖的戰(zhàn)略謀劃，在奪取代地之后，繼續(xù)向北奪取東胡、樓煩和林胡的土地，然后再南下爭霸，可能趙國比之今日要強(qiáng)大許多。不過，歷史是容不得假設(shè)的，即使真的按照簡襄二人的設(shè)想去發(fā)展，說不定會成為另外一個燕國，就徹底輸?shù)袅藸幇灾性臋C(jī)會，亦未可知。

    在趙國不斷遷都的過程中，趙氏宗族也因此產(chǎn)生了不同，留守晉陽的老人們，享受著宗族帶來的榮光，他們以為，這是上天給他們的，他們有資格享受；而邯鄲的宗族們則覺得，自己的土地是靠著軍功掙來的，他們才有資格享受，而晉陽的宗族勢力，只不過是一群老鼠罷了。兩者之間雖然表面和氣，但是暗地里，卻多有齟齬。晉陽可以承認(rèn)邯鄲宗族的權(quán)威性，但是邯鄲宗族也要維護(hù)晉陽宗族的體面，這是二者心照不宣的妥協(xié)。所以無論是誰，想要一家獨大，萬萬是不能的。打開門，咱們是一家人，關(guān)上門，咱們親兄弟明算賬，大抵如此。趙成之流可以容忍趙雍，因為他是邯鄲趙氏的代表，但是晉陽這些人，就沒這么多的顧慮了。所謂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今年到我家，趙氏在這上面，也沒少了內(nèi)耗。

    晉陽趙氏的代表人物，還在世的有三位，趙庶、趙績和趙咸，其他兄弟都早已過世。活著的這三位，實際上能活動的，也就只有趙咸這么一位了，其余的兩位，雖然被看做晉陽趙氏的表率，但是早就纏綿病榻了。所以趙咸做壽，晉陽城大大小小的趙氏宗親們都紛紛登門拜壽，向這位晉陽趙氏的旗幟表達(dá)祝賀，更希望他能繼續(xù)帶領(lǐng)晉陽趙氏繼續(xù)奮斗下去。而其余非趙氏官員，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也不會開罪這位晉陽背后的真正控制者，也是攜了大小禮物，登門祝賀，一時間，整個二三里巷弄，比過節(jié)都?xì)g樂，更不用說什么精致的吃巧的禮物和如云的隨從了，難怪廉頗說“這些人還是有錢啊?！?/br>
    李兌和他在人群中穿過大門，往內(nèi)廷走去，邊走邊冷聲說道“奇怪嗎？這可是晉陽，這里盤踞著的趙氏宗親，比邯鄲多了不知道多少。君上新政讓徹查隱田，編民入冊，只晉陽一地，查出隱田之?dāng)?shù)，甚至可以比之三個上縣所報的隱沒之?dāng)?shù)，至于其中的上等田地，更是不知凡幾。除此之外，其編民入冊之?dāng)?shù)，也是整個趙國之冠。這還是在遺人司掌握在晉陽趙氏自己手中的時候查沒的數(shù)目，若是當(dāng)時其他人來查，恐怕會更加龐大?！?/br>
    廉頗啞然無聲。

    “哼，你以為就此結(jié)束了嗎？非也，某到任之后繼續(xù)推行清查，發(fā)現(xiàn)上面的數(shù)據(jù)，根本沒有涉及到主要人物，像是趙咸等人，兒孫眾多，田產(chǎn)更是不在少數(shù)，這些人如何養(yǎng)活如此多的兒女？一則是經(jīng)商置業(yè)，靠著趙氏在本地的權(quán)威橫行不法，以至于物價騰貴，更對外族多加排斥，一家獨霸；二則是將趙氏旁支土地收歸己有，美名其曰同氣連枝，然后每年象征性的給予一些錢糧資才，往往不及所出。有的人有苦難言，只能離開晉陽，有的人即使告到了趙咸那里，也只不過被‘一家和睦’之言敷衍塞責(zé)，再無下文。之前提到的查出的田地，多是這些人的田產(chǎn)，對于趙咸這些人本身，幾乎毫發(fā)無傷。”

    “這這也太明目張膽了，就不怕君上治罪嗎？”廉頗一臉懵懂小年輕的說道。他在軍中待久了，說話難免幼稚可笑。

    “當(dāng)然，他們根本不擔(dān)心?！崩顑墩f道。

    “為何？”這下廉頗徹底傻眼了，難道在趙國，還有比趙雍更有權(quán)利的人嗎？

    “因為這里是晉陽，就算是君上親自前來，也要先來家廟拜祭。在這些人看來，那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尊重。”

    “這”廉頗覺得頗為荒唐。李兌則聳聳肩，其實還有一點，那就是即使是趙雍，也不能逾越家法處理這些人，這才是他們肆無忌憚的原因。

    正當(dāng)兩人進(jìn)入中庭之時，一個人也看到了他們，一邊向他們走來，一邊打著招呼。“李大人，賈某恭候多時了?！?/br>
    廉頗后退一步，扮作仆人恭敬起來，李兌向前一步，應(yīng)和道“某來遲了，還望先生不要見怪?！?/br>
    兩人寒暄一陣，并肩而行。賈差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悄聲對李兌耳語道“不知先生最近，是否聽到什么風(fēng)聲？”

    李兌自然知道他所言之事，卻佯裝不知“某這幾日忙于糧草供應(yīng)之事，對于晉陽之風(fēng)流韻事，尚未明了，若是先生有知，不妨言語一二，也好讓某樂呵樂呵?！?/br>
    賈差看著李兌微笑的樣子，心里實在猜不透，他是真不知情，還是在假裝不知道。按說這晉陽之事，他李兌即使不清楚，自然還有旁人提點與他，不像自己，孤魂野鬼一個，誰都能指點自己二三。“先生真不知？”

    “到底是何事？”

    賈差也不再贅言，停下腳步，看了看四周，耳語道“這晉陽城，怕是有大事要發(fā)生了?！?/br>
    李兌心念電轉(zhuǎn)，不知道賈差所言，是他自己別有渠道，還是早已和趙然走在了一起，然后在試探自己。這個敏感的時候，真的是誰都不能相信。

    “先生到底何意”

    賈差到了這個份上，自然也不是小白，李兌即使城府再深，畢竟閱歷尚淺，還到不了那種老謀深算的地步，一個“到底”就暴漏了他的底牌。而且很明顯，李兌也在堤防自己。

    “先生不用擔(dān)心，某自然不會和那些人走在一起。”賈差冷聲到，“何況，即使我上趕著去應(yīng)承人家，他們恐怕還瞧不起我吧。”的確，賈差畢竟是司隸寺的人，頂頭上司肥義，對于這些宗族們早就看不慣了，更不會容許手下人對他們示好。

    李兌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話漏了破綻，不過再去辯解，就落了下乘，索性問道“小子資歷尚且，遇到這種事情，還是要請教老先生的?！?/br>
    賈差見他終于承認(rèn)，也不做矜持，何況兩人如今是同一陣線，自然也不該隱瞞。正要對他說些話，卻聽得有人喊道“李大人果真是信人也?！眱扇藢ぢ曂?，竟然是趙然。

    兩人無奈的看了一眼彼此，李兌只能迎上前去，和趙然寒暄起來。

    “不知道今日，李大人為老先生，準(zhǔn)備了什么禮物？”趙然看著李兌。

    “都是些普通物事，上不得臺面，不知道合不合老先生口味?！?/br>
    “這要看是什么普通物事了?！壁w然一臉熱切的看著李兌，言語之間，多有暗示。

    李兌眼珠一轉(zhuǎn)，一邊點頭，一邊說道“一顆真心，不知道當(dāng)否？”

    趙然“心領(lǐng)神會”，微笑說道，“若是如此，還要請大人當(dāng)面呈交了?！?/br>
    “固所愿，不敢請耳。”

    兩人這邊打著機(jī)鋒，到讓身后的廉頗一臉茫然，不知道兩人到底什么意思。想要近前一步，卻引起了趙然的注意。

    “這是？”趙然打量了廉頗半晌，始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他。事實上廉頗的確不經(jīng)常參加這種事情，無論是邯鄲還是梗陽，趙然只匆匆見過廉武一面，是以對廉頗，是不認(rèn)識的。

    李兌面色沉靜，心中也是擔(dān)心趙然見過廉頗，遂說道“一個本家子弟，千里迢迢投奔我來，求我收留。山鄉(xiāng)野人，不知禮數(shù)，還請大人勿怪。”說著，讓廉頗給趙然行禮。

    廉頗不情不愿的禮畢之后，趙然也不以為意，說道“無妨，若是李大人那里安排不了，跟在某身邊，也能有個照應(yīng)?！崩顑逗土H聽此一言，自然又是一番不情不愿的千恩萬謝。

    突然，只聽得人聲鼎沸，房門洞開。一群人從側(cè)廳中迤邐而來。趙咸在前，子弟妻兒在后，滿臉紅光的和諸位賓客打招呼。眾人見他精神矍鑠，自然也是恭維一番，其中趙氏族人更是自豪非常，希望趙咸能夠領(lǐng)導(dǎo)晉陽趙氏，再創(chuàng)輝煌。

    趙咸入座，其他人自然也就跟著入席了。一時間，庭院中美食流水價兒的上來，仆人們開始忙碌起來。大家也是推杯換盞，開始吃喝，一時間好不熱鬧。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正當(dāng)眾人吃喝差不多時，趙然見趙咸向自己使了個眼色，他心領(lǐng)神會，站起身，大聲說道“諸位，且聽我一言?！?/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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