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的喘著粗氣，我一步一頓，血幾乎將衣袖浸透。疼痛使人清醒，卻更使人昏沉。我腦中走馬觀花的閃現(xiàn)著方才在乾心殿內(nèi)蕭紂所做的種種。他如何毫不吝惜的扇大蕭顯晾，如何用了狠力將印璽戳進(jìn)親生兒子的血rou中，如何巧言令色，欺瞞無辜稚童……

    終蜀后宮中，皇嗣稀薄。蕭紂能想出此等狠絕方法，在他心中，任何人都可為他的皇位與大業(yè)犧牲，蕭顯晾是他能夠輕易掌控的最佳人選。這般暴戾行事，我是否應(yīng)感激當(dāng)年他默許汪谷珊戕害娘親而非自己親自動手。

    瞧今晚蕭顯晾模樣，極像是被下了什么蠱毒，又或是被喂了藥物，才會毫無痛覺，既不掙扎也不叫喊，甚至以尖刀自傷。若申氏未死……不?？唇袢帐捈q所為，即便皇后與汪谷珊不借我之口扳倒申氏，她也注定必死無疑。

    腦中混混沌沌想了許多，我半點(diǎn)都未察覺身前有人擋住去路。險(xiǎn)些一頭扎進(jìn)那人身前，我心中警鈴大作，正暗罵自己竟分神至此，急切思索著如何應(yīng)對卻不得法時(shí)，身前人便借著宮燈低聲驚呼“伶月帝姬？！”

    萬幸，是單過。

    防備與警醒瞬時(shí)消去大半，我緩緩抬頭，單過看見我面容更為震驚“帝姬面色怎得如此蒼白？……這是……”

    捂住傷口沉沉呼出一口氣，我才發(fā)現(xiàn)因疼痛連話都已說不完整“單過……今晚多謝你?！?/br>
    “帝姬此時(shí)還說這些做什么？”急迫震撼，單過提著宮燈照見我傷勢，很快冷靜，快速道“單過這便先送帝姬回鏡花宮處理傷口，若是感染了……”

    “我求你一件事?！蓖回４驍鄦芜^，我強(qiáng)撐著精神，從懷中取出奏章和一封信“求你將這封奏章和信件交給長巷那位賣糖畫兒的男子。我已將來龍去脈詳盡列上……只請求你冒險(xiǎn)一趟……”

    再難忍受臂膀撕裂疼痛，我猛然半跪到地上，膝蓋重重一磕，與左臂之傷相較卻已是毫無感覺。

    單過大驚失色，連忙將我攙起，接過物件“單過早已說過，但凡帝姬有命，單過無有不從。但是現(xiàn)下，單過必須先將帝姬送回鏡花宮療傷！”

    他扶著我方前行一步，我便用盡余力掙開他。幾乎要神志不清，我沉聲慢語，心中如有火燎“再拖……只怕不及啊……單過……”

    我抬眸努力看向他“這是我最后一次麻煩你……現(xiàn)在，去長巷尋那位男子……”

    滿面不可置信，滿面抗拒猶豫，滿面糾結(jié)難言。片刻，單過狠狠咬牙“是?！?/br>
    他將信件與奏章妥帖放好。這兩樣?xùn)|西，是扭轉(zhuǎn)涼鴻乾坤的最后一把鑰匙，更系著多少無辜之人的性命。

    眼瞅著單過走遠(yuǎn)，我繼續(xù)步步向鏡花宮挪去。不知過了許久，我一頭撞進(jìn)鏡花宮后院。宮中太監(jiān)循聲趕來，我俯身撲在地上，他一時(shí)間只瞧清我身上衣飾“遙蘆？你怎地在此處？”

    我受傷左臂隱在身下，太監(jiān)正要來扶我右臂時(shí)，橫刺里冒出一個(gè)微沉女聲“你做什么呢？”

    忙不迭回身跪拜，太監(jiān)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解釋“翊靖長帝姬，遙蘆倒在此處，不知……”

    “你下去罷。本帝姬自會處置?！?/br>
    仍舊寡言冷語，遙蘆面容隱在暗處，只能隱約看見她端莊輪廓。那太監(jiān)連忙應(yīng)是，連瞅都未瞅我一眼，迅速快步離開。

    他身影方自拐角處消失，遙蘆便碎步從陰影中走出，輕緩將我扶起“長帝姬您……怎么弄成這樣？！”

    “輕聲些?！蔽胰嗡凶∥业挠冶?，冷靜道“我先回沉璧堂，你將地上的血跡清理干凈，勿要留一絲痕跡。再打盆熱水來，拿些紗布?！?/br>
    “……是?！蔽读算?，遙蘆干脆應(yīng)下。待她端著所有所需進(jìn)入沉璧堂時(shí)，我倒在床榻之上已是昏昏欲睡。

    從前遙蘆在裳露宮時(shí)總因大小事情受傷，此刻倒是虧得她有包扎經(jīng)驗(yàn)，竟極干凈利落的處理好傷口。我闔著眼眸，疲憊不堪“方才……是今晚整晚，辛苦你了，遙蘆。多謝你舍命相助?！?/br>
    “長帝姬這是說的什么話。此乃遙蘆心甘情愿，能幫到長帝姬一些，是遙蘆之榮?！?/br>
    心疼的撫著我手背，遙蘆抬眸，眼底竟有淚光“只是若遙蘆知道長帝姬會負(fù)傷，還這般嚴(yán)重……遙蘆定要替長帝姬前去?！?/br>
    “這道傷口，原是我應(yīng)得?！贝鴼鈬@息，我顰眉沉重“誰也替不了，我也避不得。即便今日不受這一刀，他日，甚至昨日，都必得消受不可?！?/br>
    又默默嘆了一聲，我回眸對遙蘆微笑“時(shí)候不早了，你提心吊膽至此時(shí)，應(yīng)已有寅時(shí)了吧?？烊バ?，今日可睡一會兒?！?/br>
    看出我情緒不佳，傷勢又已無大礙，遙蘆乖巧點(diǎn)頭，為我蓋好被褥，緊閉門窗后離開。

    或因傷口上涂得藥膏，或因潛意識中疼痛仍然難忍，或因今晚沖擊實(shí)在太大，意外實(shí)在太多，我竟在日上三竿時(shí)方才悠悠醒來。

    于我而言，今日自子時(shí)起，便是注定不同凡響的一天；而于皇后和曲藥而言，不過是又一朝朝陽出云，仍要繼續(xù)她們的監(jiān)視。我隨曲藥匆匆前往永寧宮的路上，她頗為奇怪的詢問為何我身上似有一股藥香，我只避重就輕的回答，今日所穿衣裳擱在檀木箱子里久了，染了木箱氣味，囫圇糊弄過此事。

    皇后想來已知夜間西荒之人被抓之事。我與她飲茶時(shí)她只有意無意的提及“聽聞今日早時(shí)，終蜀城中終于抓住了一名西荒反賊。本想趁機(jī)從他口中套出話來，誰知……那人竟頗有志氣，咬舌自盡了?！?/br>
    心間一沉，我面上微驚“竟自盡了？一定甚是駭人?；屎竽锬镎嬗袊钢?，竟半分也不害怕?！?/br>
    沒想到我會如何作答，皇后怔了怔，旋即微笑“這有何可怕？不過是罪有應(yīng)得，早晚上路罷了。倒是令舟，今天怎得睡得這般沉吶？”

    “原是昨晚晚膳在永寧宮中貪嘴吃多了，回到鏡花宮去喝茶消失，卻因此睡不著了。”我不好意思道“皇后娘娘以后可莫要再這般佳肴款待令舟了，不是客套，令舟確是當(dāng)真消受不起?！?/br>
    被我逗得笑出聲來，皇后望著我，目光中一絲懷想，一絲眷戀，一絲悲哀，種種混雜，像是透過我在看某個(gè)故人“望舒這些日子總在素商宮陪伴閔賢妃，鮮少有空閑再來本宮這兒。多虧令舟還愿來永寧宮，陪本宮說說話?！?/br>
    “令舟與皇后娘娘的緣分，一早便已定下了，皇后娘娘不也親口說過么？”我盈著笑，言語間是皇后聽不懂的深意“令舟若有朝一日離去，伴在皇后娘娘身邊的時(shí)間便愈來愈少。令舟同皇后娘娘一樣，十分珍惜這段辰光?！?/br>
    片刻勾起一個(gè)完美無瑕的笑容來，皇后緩緩頷首。我抿著唇聽她說著無關(guān)痛癢的閑話，并與凌坤在沙場上的戰(zhàn)績，心中漠然冷笑。

    次日再起，等了許久卻都未見曲藥身影。我命遙蘆前去永寧宮察看，她回稟時(shí)頗為奇怪道“永寧宮之人半分也不松口，只說皇后娘娘今日有事，不在宮中。還是奴婢回宮時(shí)在茂桐園中遇見了賢妃娘娘和八帝姬，賢妃娘娘才告訴奴婢，今日一早，皇后娘娘便去了乾心殿，是皇上身邊的單侍衛(wèi)傳的皇上旨意。”

    心知等待了許久的這一刻終于到來，我飲盡杯中清茶，起身理了理裙衫“今日起得早些，我便趁空兒自己做了幾道吃食，是泛夜風(fēng)味。既然皇后娘娘與皇上在一處，咱們便多拿些，去乾心殿一趟罷?！?/br>
    不疑有他，遙蘆福身應(yīng)是。于是收拾停當(dāng)，召了轎攆，巳時(shí)我與遙蘆便立在乾心殿正殿之中。

    將來意略做說明，我瞅著皇后與蕭紂頗有些不愉的臉色，方啟唇說了半句告退之語，蕭紂便旁若無人的將手中所執(zhí)奏章擲到地上。

    悄悄離開總是不妥。我斂了眉目立到一旁，皇后趁隙瞥了我一眼，終究按捺心情，未多說話。

    “皇上息怒?！蓖捈q，皇后斟酌道“凌坤畢竟年輕，且勝敗乃兵家常事。雖西荒與胡汝兩邊都攻勢兇猛，但妾身相信，多事之秋終會度過?！?/br>
    “此前凌坤將軍倒是激流勇進(jìn)，屢戰(zhàn)屢捷?！辈谎谧I誚，蕭紂連看皇后一眼都未曾，大力翻過一封奏章。

    “……皇上。”默然許久，皇后謹(jǐn)慎開口“妾有要事，望稟告皇上?！?/br>
    鼻尖冒出一聲無謂應(yīng)聲，蕭紂一動未動。皇后的神情竟有一絲忐忑，但囁嚅片刻，她仍然執(zhí)意啟唇“妾身請奏皇上，暫免凌坤，將軍之職?！?/br>
    “什么？”蕭紂皺眉，終于看向已然跪地的皇后“此言何意？”

    “凌坤資歷淺薄，心余力絀，恐難負(fù)御敵大任?！?/br>
    皇后沉靜敘說，不顧滿殿之中眾人驚異“他雖數(shù)戰(zhàn)告捷，卻只因承蒙皇上信任，得皇上庇護(hù)，方僥幸獲勝。軍中與朝中不乏資質(zhì)與閱歷深厚，且武藝高強(qiáng)的其他將軍，妾身請求皇上……”

    “皇后這便替令弟謀好出路，保全實(shí)力，以便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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