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說話，奴才不該跪下嗎？”我冷冷截住她話頭，漠然昂首，視線中原本杵著的人立時爭先恐后的匍匐在地。

    慈姑懵懵懂懂的跟著跪地，漸漸明白過來，抬眼瞅見仍靜立在我身后的曲終，憤憤辯解道“翊靖長帝姬，磕碎瓷杯的明明是曲終！您為何要懲罰奴婢！”

    “誰說是曲終？”我氣定神閑“本帝姬既未瞧見，便不是她做的。殿中當(dāng)時只你并我與曲終三人，莫不成，還是本帝姬砸碎了瓷杯，賴在你身上？”

    “不……那……”縱知不對卻無法解釋，慈姑左搖右晃著看著地下，忽而眼神一亮，舉起手來“翊靖長帝姬！那曲終磕碎了杯子，手定然受傷！老奴的手既完好無損，便可證老奴清白！”

    定定瞧著她，我玩味一笑“曲終?！?/br>
    “是?！钡兔紨磕康纳锨耙徊剑K方將欲將手舉起，我手肘便不經(jīng)意碰倒了白瓷杯。曲終伸手去接卻晚了一步，瓷杯落到地上粉碎，她跟著跪下去，手觸在碎片上“奴婢疏忽，萬望翊靖長帝姬恕罪?！?/br>
    這一輪動作不過須臾之間，殿中無人來得及反應(yīng)，結(jié)果已然呈現(xiàn)。我又執(zhí)起一只白瓷杯細細端詳一番，可惜喟嘆一聲，垂了手將其重重磕在桌緣上，玲玲玉碎，叮當(dāng)作響。

    不可置信，目瞪口呆，慈姑一句話也難言，我沉了聲音踱步到她身前“慈姑慧眼，可瞧清楚了？諸位皆是見證。這白瓷盞如何跌碎，慈姑手心為何無傷，現(xiàn)下應(yīng)已明了?！?/br>
    挑眉凝視慈姑顫抖可見的雙手，我莞爾一笑“捕風(fēng)捉影，為所欲為。此兩者在宮中俱乃大忌，慈姑卻能一舉觸犯，也當(dāng)真是好本事。”

    不理會她張口結(jié)舌，我隨意走動，繼續(xù)道“本帝姬命你拿來茶具時，推諉不愿，磨蹭敷衍，不恭不敬。越過本帝姬發(fā)號施令，責(zé)打曲終，污人清白?？v因勞苦功高不論以上，慈姑竟還有膽量出言不遜，譏諷各宮娘娘，更實在膽大包天，不得不罰?！?/br>
    “老奴何曾……”

    “說主子養(yǎng)尊處優(yōu)，乃你所言，是也不是？”我厲聲呵斥，眾人皆縮了縮身子“說主子不知天高地厚，優(yōu)哉游哉，乃你所言，是也不是？這兩句中何曾有一字是本帝姬杜撰？！”

    慈姑百口莫辯，我緩緩呼吸“何況你打碎的，是皇后娘娘贈送與本帝姬的茶具。冒大不韙至此，縱使你自己不請命嚴懲，本帝姬也定不可姑息包縱。”

    癱倒在地，搖搖欲墜，慈姑眼神渙散，呆若木雞。我背過身不去看她“慈姑既過分注重宮規(guī)禮節(jié)，以致物極必反，便收攏心思，手捧宮規(guī)御冊跪于鏡花宮外誦讀三遍。曲終既是后輩新人，便立在一旁恭聽慈姑如何解讀。之后，那兩名方才不顧禮數(shù)，無本帝姬口諭便妄自沖進殿內(nèi)的侍衛(wèi)，將慈姑押去司禮監(jiān)打五十大板，發(fā)到浣衣局去罷。你二人自去御馬監(jiān)領(lǐng)罪?！?/br>
    諾諾應(yīng)是，兩名侍衛(wèi)起身點頭哈腰的應(yīng)下，慈姑恍惚愣怔的被拖走，曲終見我頷首，也施禮退出殿內(nèi)。余人仍自瑟瑟，我隨意揚手喚他們起身，待又飲盡一盞茶才令其各自退下。

    這一番鬧劇后，倒是已近晚膳時分。曲終仍在宮外聽慈姑念誦宮規(guī)。鏡花宮雖地處偏僻，后宮中風(fēng)聲流傳卻一向是視同一律。何況如今我這泛夜長帝姬居于此處，風(fēng)吹草動無小事，此刻皇后與汪谷珊想必已如我愿，知曉此事了。

    據(jù)慈姑今日對曲終的態(tài)度看，她必是汪谷珊之人無疑。而鏡花宮中魚龍混雜，只恐皇后之人也不會少。她二人欲借此處分庭抗禮，于我倒是無礙，只是若誤了我做事，卻是不得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了。

    眼瞅著已過酉時，天色全暗，曲終便在此時引著遙湄入了殿內(nèi)。福身問禮畢，曲終在遙湄開口前當(dāng)先說話“稟翊靖長帝姬，慈姑已領(lǐng)畢責(zé)罰，由兩名侍衛(wèi)押送至浣衣局了。裳露宮掌事宮女遙湄來尋翊靖長帝姬?！?/br>
    這末一句話之內(nèi)容我已親眼瞧見，曲終多此一言的目的是為告訴我慈姑乃是裳露宮之人。微一頷首，我挑眉看向遙湄“不知貴妃娘娘遣遙湄姑娘前來，所為何事？”

    “今日下午，貴妃娘娘與翊靖長帝姬在茂桐園中偶遇，貴妃娘娘曾邀翊靖長帝姬至裳露宮共用晚膳。裳露宮中已備下一應(yīng)吃食，闔宮上下俱恭候翊靖長帝姬駕臨?！?/br>
    遙湄言語間有意無意的咬重“偶遇”二字，我抿唇一笑，抬眸與她毫無避諱地對視“多謝貴妃娘娘厚愛。有勞遙湄姑娘替本帝姬向貴妃娘娘傳個話。”

    面上漸起疑惑，遙湄靜靜不言，我斂了目光看向桌上新置的一套紫砂茶具“與貴妃娘娘分別后，本帝姬原想著既去裳露宮做客，總不好空手赴約，故而有意帶些泛夜茶點前去。本欲先沖將一泡茶水品鑒比較，誰知鏡花宮中的管事嬤嬤慈姑，卻以下犯上，不僅頂撞本帝姬，且言語中對皇后娘娘與貴妃娘娘也多有不敬。”

    “雖已懲治慈姑，勉強算得小懲而大誡，本帝姬卻總歸氣悶，身子不爽。還請遙湄姑娘代本帝姬多謝貴妃娘娘相約，只是今日，翊靖怕是難以履約了。人言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本帝姬只覺脖頸酸楚，寧愿昂首迎上。哪怕頭破血流，也總好過平白受冤，任人欺凌?！?/br>
    停了話頭，我沖著頗有些愣怔的遙湄淺笑“翊靖今日所語，還請遙湄姑娘轉(zhuǎn)述于貴妃娘娘。若有冒犯之處，翊靖必尋機會，親去裳露宮，向貴妃娘娘請罪。時辰不早，遙湄姑娘還是早回罷?！?/br>
    “……翊靖長帝姬言重了?！痹S久牽強微笑，遙湄得體福身“貴妃娘娘必會體恤翊靖長帝姬之難處。還望翊靖長帝姬珍惜身子。那，奴婢便先回裳露宮傳話了。”

    遙湄恭謹?shù)氐嗡宦┑耐讼?，待聽見鏡花宮宮門落鑰聲，我方微舒了口氣，執(zhí)起茶盞至唇邊“慈姑那邊可打點好了？”

    “俱已安排妥當(dāng)?！鼻K為我續(xù)上一盞茶“奴婢已同浣衣局的人打過招呼，一日后長帝姬會前去探視慈姑。至那時前，慈姑所做活計都會是最為辛勞的部分?！?/br>
    “餌已拋出，慈姑會否上鉤，便全看裳露宮如何反應(yīng)了?！蔽移鹕碇翃y臺前，摘下發(fā)間飾物“另外，閔賢妃身在冷宮，日后定有需用人之時。你這幾日從鏡花宮中仔細挑選可用之人，待借慈姑試探汪貴妃之事有定數(shù)后，我便提請皇后，將你擇出的宮女以她的名義贈予蕭望舒?！?/br>
    為我濡濕手絹，曲終思量片刻垂首應(yīng)是。我洗漱整齊，早早歇下，次日晨起腹中空空如也，貪嘴多吃了幾個梅花香餅，待起身又覺腹脹，曲終便陪著我至茂桐園漫步。

    正溜達著走馬觀花，一身著熟褐色短衣的小太監(jiān)不知從何處疾步竄過來，跪地問安后匆匆道“翊靖長帝姬，昨日送至浣衣局的那位嬤嬤，方才……中毒身亡了?！?/br>
    “什么？”凝眉反問，我隨即明曉過來，闔眸低嘆一聲，擺手命那太監(jiān)退下。曲終只在一旁沉默，知我不語是在凝神思索，也不出聲打擾，只繼續(xù)同我徐徐踱步。

    汪谷珊雖于明面上對外對內(nèi)俱是無可挑剔，暗中如何對待下人，如何手段行事卻是人盡皆知。因此原本我就斷定，慈姑落難汪谷珊必定不會營救。此時若我對慈姑噓寒問暖，慈姑自有極大可能倒向我這一邊?？创裙媚昙o，必定將汪谷珊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一五一十的盡數(shù)看在眼中。若能得她相助，汪谷珊之破綻也會更快些浮出水面。只是未想到……

    汪谷珊既這般手起刀落的奪慈姑性命，想來是猜測到我意欲何為。如此卻更證實了她心中有鬼，擔(dān)憂被慈姑出賣，故而先下手為強。想來她自己也心知肚明，這些年來她自認的心腹，只恐并無她期許的那般忠誠。而我既已被她察覺，公開對立也不過早晚之別。眼下確是應(yīng)盡早再尋力量牽制汪谷珊。

    正逐一在腦中想過裳露宮中諸人，橫刺里卻突傳來一聲問安“見過翊靖長帝姬?！?/br>
    恍然看去，卻是單過單膝跪地。

    “起來罷?！蔽铱粗呓皢问绦l(wèi)怎在此處？”

    “今日屬下當(dāng)休，正欲回家探親?！眴芜^淺笑，我微變了臉色，終究欲言又止。單過卻未發(fā)覺我異樣，再度行禮便要告退，我思忖再三，還是出言喚住他。

    一臉不解地隨我走至一座假山內(nèi)，見我命曲終去入口守住，單過愈加猶疑“翊靖長帝姬這是？”

    “單侍衛(wèi)多少時日得出宮一趟？”斟酌著先問了此句，不出所料的見單過表情越是迷?！霸前肽辍Ｖ皇且蛏匣禺?dāng)休時恰有差事難以走開，已是一年多未歸家了?！?/br>
    “一年……”算算時日，只怕上回單過方回家看望過大娘，甫回宮不久大娘便被發(fā)落西荒。

    頗有些囁嚅，我垂眸，許久才開口“單侍衛(wèi)，是要至長巷中槐樹下，去看望你娘罷？”

    驚異地皺起眉頭，片刻，單過霍然凌厲了眉眼，將手緩緩放至刀柄上“翊靖長帝姬怎知？莫不成……翊靖長帝姬當(dāng)真探查過宮中之人的底細？果如傳言，乃是泛夜jian……”

    “但大娘并非你的生母?！辈焕頃麆幼髋c言語，我自顧自繼續(xù)，袖手入懷，余光瞥見他愈發(fā)警惕“你本非涼鴻人。對吧——”

    “郭山?！?/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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