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們什么都沒說，他們將油燈送到書桌上，他們在這座室內(nèi)擺起了畫架。他們把維特魯威作畫時一向需要的用具全都送了來。

    維特魯威這才想起：她確實曾經(jīng)和他約定過，要他為她畫一幅畫，她會把這幅畫再送給他，作為留念。

    管理員們?nèi)忌⑷チ?，室?nèi)只留下他一個人。

    門外仿佛有個聲音，她在問：馬可，你準備好了嗎？

    維特魯威點頭，他感覺到了熱淚涌入他的眼眶。

    沉重的木門發(fā)出“吱呀”聲響，屬于夜的精靈悄悄潛入這座屬于知識的圣殿，像一道輕盈而朦朧的煙霧。

    透過淚光，維特魯威看見了他眼中最完美的形體——他親手測量過的，他曾下過斷語：那是造物偉大的恩賜。

    伊南向他微笑點頭，比一個手勢，請他拿起手中的畫筆。

    她現(xiàn)在就是最完美的。

    沒有半點多余的修飾。

    只有左手手腕上縛著的一枚亞麻手絹，是她唯一的飾物。

    衣物。

    第131章 公元前47年現(xiàn)代

    粉筆在畫板上摩擦, 不斷發(fā)出刷刷的聲響，石膏碎屑不斷掉落。

    人性戰(zhàn)勝了動物性，對美的感悟與追求壓倒了一切，維特魯威畫著畫著, 漸漸地熱淚盈眶。

    ——他是個多幸運的男人??？

    他何德何能, 得上天如此眷顧。又或者說, 他上輩子究竟行了多少好事, 今生才能有如此際遇。

    漸漸地，他的畫筆與他的雙眼、他的手臂、眼前的畫板完全融為一體。已經(jīng)無需大腦再去調(diào)用技巧，他只憑本能，就能讓眼前的景象直接落于畫板之上。

    她的頸、她的肩、她優(yōu)美修長的手臂、她垂落在腰際的黑發(fā)……這一切, 都在畫板上迅速出現(xiàn)。

    畫家本人卻越畫越是淚流滿面。

    他意識到了別離。

    他知道在今夜之后的漫漫人生里, 他將只有這幅畫相伴——只有這幅畫，證明了他曾經(jīng)與人間至真至美的情感走得這么近。

    “啪”的一聲, 畫家落下最后一筆，手中的粉筆被他直接掐斷。他的指尖早已磨出鮮血，卻又被厚厚的石膏糊住, 影響不了他的畫作。

    他感覺不到疼痛，卻雙腳發(fā)軟，再也站不住，扶著一旁的書桌, 搖搖晃晃地坐倒在地面上。

    他將頭埋在雙臂之間, 抱著膝，無聲地哭泣著。

    他擁有了美，他又告別了美。

    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維特魯威抬起頭的時候, 原先他的“模特”所在的位置上, 已經(jīng)沒了那個身影。

    油燈已經(jīng)燃盡，頭頂天窗里，天空已經(jīng)漸漸變藍。

    維特魯威真切感受到，他從此將與孤單為伴。

    但至少他還有這樣一幅畫，足以讓他在余下的人生里永遠自豪。

    *

    “首席工程師！維特魯威大人……”

    一個羅馬士兵在亞歷山大港亂紛紛的碼頭旁找到了維特魯威。

    “執(zhí)政官的命令是？”

    “執(zhí)政官命令您在亞歷山大港原地待命，與他會合之后，隨船前往小亞細亞。”

    維特魯威表示接到命令——他不用去開羅修筑防御與民用工事去了，相反，他將奔赴小亞細亞，重拾他軍事工程師的重要職責。

    凱撒接到小亞細亞的軍情，得知在那里的博思普魯斯國王破壞了與羅馬之間的協(xié)定。而羅馬第36軍團竟然不敵，因此失去了位于小亞細亞的關(guān)鍵領(lǐng)土。

    凱撒自覺已經(jīng)擺平了埃及，是時候從女王的柔情蜜意中清醒過來了。他下令目前駐扎在埃及的第6軍團開拔，渡海遠赴小亞細亞。

    “知道了。執(zhí)政官什么時候抵達？”維特魯威問。

    “明天就到。執(zhí)政官檢閱軍團之后，直接從港口出發(fā)?！?/br>
    凱撒的行動，一向比所有人預(yù)想的都要快。

    亞歷山大港的碼頭上，到處是第6軍團的羅馬士兵，正在匆匆忙忙地做著各種出發(fā)前的準備。

    維特魯威四處尋找，他想要找到伊南，當面向她道一聲珍重。

    他找遍了這座城市，終于意識到：如果她不愿意，他是沒辦法見到她的——這個女人，就是這么神通廣大。

    到了傍晚的時候，總算有人給維特魯威送了信。大圖書館藏書室的管理員告訴他：伊南小姐明日會到港口為他送行。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存放在大圖書館的，盡可以放心存放。他們會像對待藏書室里的所有藏書一樣，保護他的手稿、他的畫作。

    維特魯威對這些管理員們十分感激：這確實為他解決了很大的麻煩。至少他不用擔心，隨軍開拔之后這些東西無法得到妥善保存。

    此外，能和伊南再見上一面，令維特魯威感到了一絲安慰。

    第二天，羅馬軍團如期開拔。偉大的軍事指揮家，戰(zhàn)無不勝的軍神凱撒檢閱了他的大軍，登上了屬于指揮官的船只，率先駛出亞歷山大港。

    埃及女王克萊奧帕特拉的王船則在一旁，含情脈脈地相送。

    這時維特魯威卻依舊留在岸上，焦急地等待著，直到伊南出現(xiàn)的那一刻之前，他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真能如約見到她。

    “藏書室聯(lián)系過你了？”伊南微笑著問。

    維特魯威點頭，見到這女人從頸上解下一枚細細的亞麻繩，亞麻繩上穿著一枚徽章。

    伊南將這枚徽章遞給維特魯威：“你帶著它，以后只要你到亞歷山大港，你就有資格出入這里的一切公共設(shè)施，包括整座大圖書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