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萬萬沒有想到撒爾會如此反問她自己。

    ——你相信命運嗎？

    是誰說的？

    “所有原本賦予神明的東西，在人類社會中會以另一個形式存在——那就是命運?！?/br>
    “‘命運’將你送來了我身邊！”①

    誰的“甜言蜜語”言猶在耳，伊南卻無法相信自己剛剛才動過這念頭：這該死的命運！

    撒爾琥珀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閃閃發(fā)亮，他看起來很是疑惑，他不明白伊南為什么抽開了手，為什么會為這個隨手選來的“開場白”如此震動，就像是被嚇住了一樣。

    伊南是真的被嚇住了。

    她剛剛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上竟然也相信“命運”的存在——神明的另一種存在形式。這種觀念纏繞在她的認知里，她所傳承的文化理念，她的愛情觀……

    這樣來說，她事實上和生活在公元前的古人們完全一樣，那么，她還有什么資格，慫恿與要求，讓他人擁有“自由意志”？而她這個來自現(xiàn)代的學(xué)者，事實上也正一樣，被“命運”所束縛？

    這不可以。

    她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wù)。

    伊南突然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好幾步。她的臉色像白堊一樣蒼白，她的眼神復(fù)雜交纏。在這一瞬間，她生出無數(shù)個念頭，她好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思想都向撒爾表達。

    但是她必須，先看明白她自己。

    撒爾目瞪口呆。

    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人從自己面前飛快地逃開。她的背影迅速地消失在塔周那螺旋形的階梯盡頭。

    巴別塔的塔頂，入夜后風(fēng)好大好涼。撒爾木然站立著。那枚“神奇的”單筒望遠鏡在他腳邊，骨碌碌地滾動，滾到塔頂最凹處，終于停下來。

    她給他留了一個背影。

    而這個背影，也是那么熟悉。

    他突然跪了下來，四肢著地地跪著——像是被突然涌至心頭的記憶壓垮了一樣。那種劇痛的感覺突然來襲，仿佛他已經(jīng)失去了她。

    他轉(zhuǎn)頭去看天邊掛著的那枚明星，金星正明晃晃地掛在天幕上——而他矢志不渝愛著的人啊，又一次就這樣在他面前溜走了嗎？

    不，不不不。如果他再坐視他這么離開，他就不是撒爾了。

    他等待這一天，等待了一輩子。

    而他防備這一天的到來，也防備了一輩子。

    撒爾深吸一口氣，竟然異常冷靜地收起了那枚單筒望遠鏡，別在腰間，隨后迅速沿著螺旋階梯離開巴別塔。

    一到塔底，他就問圍坐在附近的工匠：“看見公主了么？”

    工匠們相互看看，都閉嘴不言。恐怕是她曾經(jīng)留下過話，不要告訴撒爾她的去向。

    一旦安靜下來，撒爾就聽見清脆的蹄聲的的，在迅速遠去。

    誰知這時所有的工匠們都伸出手，同時指向了某一條道路，某一個方向。

    撒爾激動地向所有人一點頭，表示他一定會把她追回來，從此好好愛護她、照顧她，不再給她這樣丟下一切離開的機會。

    王庭的衛(wèi)士已經(jīng)牽過另一匹良駿，恭敬地說：“王！”

    撒爾上馬，深吸一口氣，一提韁。

    “愿王將王后追回來?！毙l(wèi)士這么說著。

    緊接著巴別塔響起了各種各樣的語言，都是一個意思：“愿王將王后盡快追回來！”

    工匠們一起祝愿撒爾好運。他們大約也都看明白了：這就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讓任何一個在這世上孤單著，都是為禍人間。

    撒爾向人們揮手，謝過他們的祝福，隨即一提馬韁，順著人們指點的方向，疾奔而去。

    *

    不多時，這位巴比倫的新王已經(jīng)到了伊什塔門。守城的衛(wèi)士證實，不久之前，米底公主，不，未來的王后剛剛出城。道路黑暗，守門的衛(wèi)士因此借給她一枚火把。

    撒爾點點頭，輕提馬韁出城。他經(jīng)過伊什塔門的門樓時，仰頭向上方看了一眼——當(dāng)年攝政王希律留下的那枚刻有文字的石板，端正安放在這座門樓的上方。

    撒爾仰頭，心中則在默念：……不用多說，我全明白了。

    他從腰間抽出那枚木筒，先是用rou眼冷靜地觀察，敏銳地捕捉到一枚正在迅速移動的亮點之后，撒爾讓單筒望遠鏡的一段貼近自己，同時小心地調(diào)節(jié)木筒的長度。

    很快遠處的亮點在鏡筒中變成清晰的人影。撒爾收起木筒，對身邊的城門衛(wèi)士說：“看到了，是她?！?/br>
    城門衛(wèi)：這么濃重的夜色，這么遠……王竟然看得到，認得出人。

    “巴比倫偉大的王啊，祝您好運！”城門衛(wèi)士也送上祝福。

    撒爾已經(jīng)催動馬匹，踏上追途?？粗サ姆较?，應(yīng)該是向有“空中花園”之稱的夏宮去了。

    撒爾對這條道路異常熟悉——離開前在那場夏宮的盛宴，他曾經(jīng)前前后后地回憶了無數(shù)遍。就是在那里，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事實上早已鐘情。

    想到這里撒爾苦笑：這世上還有比他更傻的人嗎？

    他堅持了一輩子要等待的人，竟然就是被他從一開始就拒之門外的聯(lián)姻對象。

    “你，還能原諒我嗎？”他在心里惴惴不安地問。

    他座下的馬兒似乎能感受到這樣迫切的心情，奮起四蹄發(fā)力狂奔。他趕到呼呼的風(fēng)聲從耳邊經(jīng)過，他甚至記得曾經(jīng)有一次他也是這樣奮力趕夜路，差一點兒錯過了路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