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們帶著剛剛烤出的面包和新釀的啤酒，等在城墻內(nèi)的休息區(qū)，一旦有人輪換下來，立即把食水送給他們以補充體力。男人們?nèi)趦煽诮鉀Q了晚飯，顧不上擦嘴，將陶杯一放就直接回歸崗位。

    墻磚還在源源不斷的往上遞；將墻周圍的填土夯實的號子始終在響著……眼前的這一段城墻，似乎擁有自然賦予的能量，像是一道健壯的樹籬，正在穩(wěn)穩(wěn)地，密密實實地長高，長到和周圍的樹籬比肩的高度。

    第二天早上，當東升的朝陽在幼發(fā)拉底河上照耀出無數(shù)道雀躍著的金光，沐浴在晨曦中的烏魯克城，已經(jīng)完整無缺。

    騎在牛背上，接二連三抵達的阿卡德人，見到眼前的景象，也忍不住肅然起敬。

    這是一座被朝陽染成金色的城池，被高大雄厚的城墻所圍繞。城門雖然洞開，但是城門前都修筑了壕溝。壕溝上搭著用連排的木料搭成的吊橋，隨時可以用絞盤絞上去。

    城墻包容著城市，一直延伸至幼發(fā)拉底河邊，并且在那里終結(jié)于兩座高塔。高塔之間，是幼發(fā)拉底河在烏魯克城內(nèi)的碼頭。

    這座城墻，令整個城市看起來完美無缺。

    阿卡德人甚至需要鼓起勇氣，才敢于驗證，它是否真的像看上去那樣堅不可摧。

    *

    伊南與吉爾伽美什站在烏魯克新建起的城墻上，望著在城外平原上鋪開的阿卡德人營帳，心頭都感到了沉甸甸的壓力。

    營帳連綿不絕，不知延伸到了何處。

    伊南大致算了算，覺得阿卡德駐扎在城下的成年戰(zhàn)士，至少有八千人——這個數(shù)字比烏魯克城中受過訓練的戰(zhàn)士人數(shù)要多上不少。畢竟烏魯克城力量最為強大的，是以修筑工程而著稱的民夫。

    乍一看阿卡德人的營帳沒有什么規(guī)則，甚至營帳之中能看見老人和小孩的身影，仿佛這真的只是一群牧人，驅(qū)趕著牛羊牲畜，逐水草而居，隨遇而安——

    但很快，城上的人看見了城下的人練兵時候的樣子。

    伊南便明白了：此前她的估計還嫌太保守了，阿卡德人的戰(zhàn)力遠不止八千人。他們的老人和少年，都是令人生畏的戰(zhàn)士——全民皆兵，正是形容阿卡德人最準確的詞語。

    阿卡德的每個人，既是掠奪者也是生產(chǎn)者。他們一邊在洗劫掠奪所經(jīng)過的村莊和城邦，但他們同時也能照料自己的牲畜，擠牛奶羊奶做成奶酪，隨時能宰殺牲畜充饑?！皥员谇逡啊睂λ麄兊淖饔貌⒉淮蟆?/br>
    伊南站在城墻上的時候，正遇上一名看上去像是首領(lǐng)的人物，帶著兩三名隨從，騎著牛，到烏魯克城下巡視。

    他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城門下方的壕溝跟前，俯視壕溝，然后揚起臉，正視伊南的雙眼。

    伊南瞬間被震了震：那是一雙寫滿了渴望與貪欲的眼睛。

    不用說，伊南也能明白。烏魯克城里積聚了多年的財富，城里的人口，女人，孩童……都是阿卡德人最為渴望的戰(zhàn)利品。

    他們生來好戰(zhàn)，一向以掠奪為途徑擴大實力。無關(guān)道德，一切只關(guān)乎實力。

    這一刻伊南只覺得慶幸：慶幸有人有先見之明，讓烏魯克人不惜血本修建了城墻。否則——否則可能現(xiàn)在這座城市，也已經(jīng)像附近那兩座村莊一樣，陷入血與火之中，支離破碎，不復(fù)完整。

    大約是伊南震驚的神情被吉爾伽美什看在眼里。這個男人伸出手，在伊南肩上輕輕地按了按，柔聲說：“別怕，有王在?！?/br>
    “王會保護這座城市，會保護你。”

    伊南點點頭。

    按說對于她而言，烏魯克人和阿卡德人，都是她的觀察對象，不應(yīng)該有偏頗。但是此時此刻，她確認過阿卡德人首領(lǐng)的眼神之后，她的心已經(jīng)更加堅定地站在了烏魯克人這邊。

    文明是脆弱的，是需要保護的。

    歷史上有太多站在輝煌巔峰的文明，一朝被無情的鐵蹄踏破，留給給后人的，就只有斑斑血淚。

    伊南不想讓眼前的烏魯克也淪為歷史書頁里遺憾的淚珠，于是她深吸一口氣，也豪氣滿滿地轉(zhuǎn)頭對吉爾伽美什說：“我也會保護這座城市，會保護你！”

    這要是在以前，吉爾伽美什聽了這種大話估計會一笑置之。

    可是經(jīng)過了過去種種之后，吉爾伽美什卻深知眼前這個小姑娘對他有多重要。

    “求之不得！”

    吉爾伽美什向伊南行了個禮，將右手放在自己心口。

    生性高傲的王第一次向一個女人俯首，同時第一次在心里承認他的確沒她不成。

    但是在外人看來，只是王與一個瘦小的密友或者幕僚之間的尋常交流。城墻下的阿卡德首領(lǐng)遠遠看著冷笑了一聲，轉(zhuǎn)身去查看烏魯克城城防的情況去了。

    烏魯克，因為擁有一座完整的城墻而顯得固若金湯——但它也并不是無懈可擊。它的弱點，在于烏魯克人還來不及挖一道環(huán)繞整座城池的壕溝，或者說，護城河。

    只有七座城門和剛剛筑起的最后一段城墻之外挖了深深的壕溝，但是壕溝在城門兩側(cè)會漸漸變淺，直到與地面平齊。

    在這些地段，阿卡德人是很容易靠近城墻的。于是阿卡德人的一個頭領(lǐng)來到城墻下，伸手叩了叩城墻表面。

    只聽墻面作響，發(fā)出“鏗鏗”之聲，幾乎像是叩在了金屬上。

    這名首領(lǐng)剛剛叩過，只聽身后的部下連聲驚呼，他知道是城墻上的人發(fā)動了襲擊，飛快地向一旁移動，想要躲開上面擲下來的石塊重物——誰曉得那上面澆下來的，竟然是滾開的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