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庫辛從他的外袍里取出了一枚泥板——這是經(jīng)過改良的泥板，不像那些他用于記錄糧食進出的泥板，這一枚泥板很小，大概只有兩只手掌加起來那么大，用幼發(fā)拉底河邊的粘土制成，在陰涼處晾至干燥。

    這樣的泥板輕便靈巧，便于隨身攜帶，甚至泥板表面用細線勒出了縱橫經(jīng)緯。

    混著人群中的一些見習祭司見狀，已經(jīng)明白庫辛要做什么了。

    庫辛又從他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枚曬干的蘆葦桿，葦桿呈三角形，庫辛捏在手心里，使勁在泥板表面劃下一道，泥板上立即出現(xiàn)了一個，一頭寬，另一頭尖的楔形凹陷。

    庫辛使用葦桿使用得極其熟練，很快就在泥板上劃出了一個筆畫復雜的圖形。

    “這是我?guī)煨恋拿帧！睅煨粮吲e起手中的泥板，舉給面前舉著的烏魯克人看，“在倉房工作的見習祭司們都可以為我作證，庫辛日常就是用這個記號，指代庫辛這個人——這就是庫辛，在泥板上的樣子?！?/br>
    緊接著他繼續(xù)在泥板上劃下一組又一組復雜的圖形。

    “我?guī)煨?，立誓向伊南娜女神獻祭——”

    他劃下的每一組圖形都有獨立的意思，大抵可以歸為“誓言”、“伊南娜女神”、“獻祭”這三組。

    這三組圖形是在神廟倉庫工作的見習祭司們經(jīng)常使用的，庫辛身邊那兩個低階祭司也都見過——但這時候他們都沒想到，庫辛竟在泥板上劃上這些符號，從而立下了“不可更改、不可違背”，甚至是“永不磨滅”的誓言，都驚呆了。

    庫辛卻還沒結束，他在泥板上繼續(xù)劃，劃下一個他剛剛創(chuàng)造出沒多久的符號：

    “一生——”

    我?guī)煨?，立誓向偉大的伊南娜女神獻祭，為她工作，實現(xiàn)她的心愿，即便這漫長的獻祭會消耗我的一生。

    庫辛劃下最后一劃，隨手扔掉了手中的葦桿，將這片泥板高高地舉起給面前的所有烏魯克人看見。

    “各位，你們都看見了！”

    “這是我?guī)煨亮⑾碌南蚺瘾I祭的誓言，它將被送去窯爐里燒制。”

    “在窯爐里，這片泥板將不再柔軟，它會像我們日常使用的陶杯、陶盤、陶罐一樣堅硬，刻在上面的誓言也絕無可能更改。”

    “各位，雖說這塊泥板，只有在燒制之后才會擁有那樣的特性……”

    庫辛一邊高聲說，面頰上無法抑制地流下兩行淚水。

    “但是我的心早已經(jīng)過了這個階段，它早已變得比陶器更加的堅定與忠貞，無論發(fā)生什么，我，庫辛，心意已決，此生都向伊南娜女神表示忠誠——”

    ——無論金星是否隕落，無論女神是否早已離開了這座人間。

    是什么時候，他生出的這個念頭？

    是初見那個美麗到了極點的少女時嗎？是得她體貼照顧，溫言安慰時，還是得她排憂解難，出手相護的時候？或者又是得她委以重任，能夠施展拳腳的時候？

    庫辛突然笑了，他到現(xiàn)在都清楚地記得那個少女坐在神廟跟前的臺階上，撐著自己的下巴說：“其實神更希望你們?yōu)樽约憾嗫紤]一點。”

    也正是在那一刻，庫辛已經(jīng)立下了這個會一生踐行的誓言——這正是他的信仰。

    “是的，無可更改、不能違背、永不磨滅的誓言！”

    所有烏魯克人，站在倉房跟前的烏魯克人，在一瞬間被這個沉默寡言的見習祭司所迸發(fā)出的情感熾熱、堅定不移的信仰所深深打動了。

    他們爆發(fā)出狂熱的呼聲：“打開，打開！”

    “——打開這座門！”

    第48章 公元前5500年

    “10：05：22”

    ——她留在這個時代的時間還剩最后10小時。

    這時的伊南, 剛剛聽完杜木茲向她轉述的，神廟倉房那里發(fā)生的事。

    伊南深恨自己沒有在現(xiàn)場：她深知, 那些庫辛用來立下那“不可更改”誓言的記號，其實是文字，是文字?。?/br>
    事實上，庫辛用葦桿劃在泥板上的那些符號，已經(jīng)具備了語言學上關于書面文字的定義——那些雖然未必就是世上第一行文字（畢竟庫辛經(jīng)常用這種方式在泥板上記錄庫存），但那絕對是第一行，在這么多人面前，當面書寫，并被燒制成為泥板的文字。

    可按照杜木茲所轉述的，庫辛的信仰又令她感到無比欽佩；而這種信仰的力量竟然促成了文字的誕生——這雖然令伊南感到驚奇，可是仔細思考, 似乎又覺得順理成章。

    “南，你之后怎么打算？”

    杜木茲看見伊南面色變化, 于是開口，小聲地問。

    “我要去幼發(fā)拉底河邊，迎一迎那位‘老頭子’?！币聊媳硎疽呀?jīng)收到了埃利都來的消息。

    “計劃沒有變化快, 現(xiàn)在看來，埃利都的施壓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我們恐怕還得小心一點, 別真的讓烏魯克和埃利都起了不可挽回的沖突, 那就弄巧成拙了?！?/br>
    “杜木茲, 神廟那里，你和你jiejie還是按原計劃行事。注意保證所有人的安全, 不要讓大家有過激的行動。我和恩基會合之后, 會一起趕來, 了結這件事?！?/br>
    “還有, 巫說的那個匣子，或許可以利用一下。”

    “匣子？”杜木茲問。

    伊南點點頭：“我也不知道那匣子里究竟裝了什么，但我有種直覺，這一件東西，可能會很有用——我是說，它可能能幫助我們，改變普通人的心態(tài)，抹去巫對他們的直接影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