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巫捂住心口，“怎么進來了也不出一聲?！?/br>
    她自己也覺得自己臉上熱辣辣的——

    聽說埃利都人的筏子鋪滿了幼發(fā)拉底河的河面，而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是一個擁有力量的巫，現(xiàn)在卻在收拾行囊準(zhǔn)備逃跑。

    可是要她不收拾好東西, 直接逃跑，她又做不到。二十多年在烏魯克生活, 過慣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日子，要她就這么直接去別處，一窮二白地開始新生活, 巫自認(rèn)是絕對不肯的。

    誰知蓋什提看都不看被巫打包的那些東西，只管斂了眼簾, 躬身問：“請問您有沒有什么吩咐？”

    巫心里舒坦了：就算她是一個馬上就要卷鋪蓋潛逃的巫, 她也擁有忠心的下屬。

    “高階祭司他們收繳民間的武器, 進行得怎么樣了？”

    蓋什提依舊垂著眼簾，臉上沒有表情：“都已經(jīng)送入了神廟的庫房?！?/br>
    巫捧著心口, “唉”地嘆了一口氣。

    她也不想讓烏魯克的百姓面對埃利都人的時候赤手空拳——但是她必須先保證自己能夠安全地離開。

    巫一早就下令清繳烏魯克城里的各種武器, 這個命令甚至早于她聽說埃利都人正在溯流而上, 前來找烏魯克人的麻煩。

    而現(xiàn)在, 她也不想再改口了：當(dāng)畢竟務(wù)之急是先讓自己平安順利地離開烏魯克。

    巫于是換了一種溫存的口氣：“蓋什提，這些年來，我對你怎樣？”

    蓋什提詫異地抬起頭，看了巫一眼，隨后又低下頭，小聲地說：“照顧有加。”

    巫很滿意，繼續(xù)問：“你愿意陪伴我，離開烏魯克，前往一個新的地方，建立一座新城嗎？”

    蓋什提這時候如果不驚訝，反而顯得不正常了。她睜著圓圓的眼睛，瞪著巫，顫聲問：

    “連您都要離開烏魯克？烏魯克……沒救了嗎？”

    巫點點頭，表示她已經(jīng)從各種渠道得到了神的“諭示”：“隨著金星的墜落，烏魯克的一切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們必須離開這里，才有機會，創(chuàng)建新城，將我所知的一切，我了解的天文與數(shù)算、感應(yīng)神明的方法……通過你，通過你下一代的巫，永遠(yuǎn)流傳下去?！?/br>
    蓋什提猶豫地問：“那巫師丹留下的神物？……不是說可以救烏魯克？”

    巫：“哦我差點兒把它給忘了?！?/br>
    蓋什提：……

    巫趕緊說：“你去替我通知所有人，讓他們在傍晚之前全部聚到神廟跟前來?！?/br>
    蓋什提點點頭，問清了“所有人”的范圍，是指所有烏魯克的居民，所有的見習(xí)祭司，和所有有職位在身的祭司。

    “您會在那時候宣布離開烏魯克嗎？”蓋什提語氣平靜地詢問。

    巫立即瞪了她一眼：“你這孩子怎么這么傻？”

    “如果不把他們?nèi)季墼谏駨R跟前，讓大家充滿希望，以為巫師丹留下的神物能夠拯救烏魯克，那我們又怎么有機會及時離開？”

    蓋什提：……！

    “明白了?！彼p手交疊，向巫躬身，準(zhǔn)備領(lǐng)命而去。

    “記住，保守這個秘密，你將從我這里得到你從未想象過的好處——”

    巫臨別時拉住了蓋什提的手，另一只手同時向她身后一劃：給蓋什提看她收拾好的寶石、衣袍和香膏。“這些現(xiàn)在是我的，將來也全部是你的?！?/br>
    蓋什提由巫教導(dǎo)多年，早已經(jīng)是一副寵辱不驚的脾氣。她向巫行禮之后，倒退著離開巫的住處，走路的時候氣定神閑，連步幅都保持了與原來一致。

    巫看著蓋什提離去，稍許松了一口氣：她養(yǎng)尊處優(yōu)慣了，看來還真的離不開這個行事妥帖的侍女，因此勢必拉著她一起走。

    *

    蓋什提就這么面無表情地去通知了高階祭司，他們自會安排下去，召喚烏魯克整座城市的居民到神廟前來。

    蓋什提將一切都交代完，轉(zhuǎn)身正要走，一個身材高大的高階祭司突然叫住了她。

    “……請問，巫在做什么？”穿著深藍色長袍的男人陰惻惻地盯著蓋什提。

    蓋什提脫口而出：“自然是準(zhǔn)備今天晚上的祭典?！?/br>
    按照她剛才的通知，巫會在這天晚上在神廟舉行盛大的儀式，祭祀一千多年前為烏魯克奠基的巫師丹，祈求這位偉大巫師的英靈能夠繼續(xù)庇佑這座城市。

    “別蒙我了，”那個高階祭司突然向前邁上一步，逼近蓋什提，用恫嚇的口吻小聲說，“巫如果不是另有打算，她這樣大張旗鼓地把城里人所有的武器都收起來做什么？”

    “老實說，她是不是打算找機會，帶著你一起離開？”

    “巫離不開你，你一定知道她的底細(xì)。”

    蓋什提眨眨眼，知道對方的心思，馬上假裝害怕，弓著腰說：“那，那您不妨去見巫，親自問問她呀……”

    那高階祭司頓時一噎，但想了想，大約覺得這也是個辦法。

    “我，我干脆找個借口避到神廟的倉房里去，神廟后頭的花園里沒有旁人。您正好去見……”

    高級祭司終于滿意了，點點頭，甩下一句：“還不快去！”

    蓋什提柔順地一低頭，背轉(zhuǎn)身，沿著神廟前的臺階迅速離去，果真是往神廟的倉房里去了。

    她很快趕到了神廟的倉房，沿路有中等祭司見到她問起，蓋什提一概說是剛才那個高階祭司的吩咐。

    烏魯克眼下正值多事之秋——因此萬事皆有可能發(fā)生。連這全城居民自有的防身武器都被神廟收繳到倉房里來了，沒有人計較蓋什提為什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倉庫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