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達(dá)尷尬地?fù)u搖頭，將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噤聲。面對這么個啥都不怕的女人，古達(dá)……他也沒什么辦法。

    終于他將伊南帶到了花園盡頭的一座小磚屋跟前，磚屋里轉(zhuǎn)出一個穿著原色亞麻袍子的侍女。她見到古達(dá)，深深地拜下——這讓伊南意識到，眼前這位姑娘，也是一個“見習(xí)祭司”。

    但是這名美麗的見習(xí)祭司并不與古達(dá)交談，而是直接轉(zhuǎn)向伊南，又是深深地一拜，然后徑自轉(zhuǎn)身，撩起小屋門上掛著紫紅色亞麻簾子。

    古達(dá)躬身退下，伊南知道，這座屋子里的人應(yīng)該就是現(xiàn)在的巫了。

    她毫不遲疑地邁步進屋，見習(xí)女祭司退了出去。屋外響起腳步聲，女祭司和古達(dá)一道退了出去。漸漸地那水聲再度成為唯一的聲響，整座花園，歸屬于伊南，和這座屋子里的巫。

    ——這個時代的巫。

    ——巫師丹的繼承者。

    伊南好奇極了。但是她眼前到處都掛著帳幔，伊南只能聽見對面有人在平緩地呼吸。

    她本能地感覺，對方正在暗中觀察自己，甚至在考驗自己。

    但越是這樣，伊南就越是要表現(xiàn)得泰然自若，沒事人一樣，甚至任意欣賞起這屋內(nèi)的陳設(shè)。

    早先她見過三個級別的祭司，淺藍(lán)袍子、寶藍(lán)袍子到深藍(lán)袍子，隨著級別提高，袍子的青金石用量依次增加。

    如今到了“巫”這里，小屋里的織物都成了清一色的紫紅色。

    伊南看著連連點頭：她知道這種紫紅色的來源，應(yīng)當(dāng)是地中海東部海岸的一種海螺。在海邊為生的漁夫潛入水中，把這種海螺收集起來，從它們的殼內(nèi)側(cè)收集紫色的粉末，作為染料。

    這種染料非常稀有，一萬枚海螺才能提煉出小小一匣染料。它比青金石還要昂貴。

    巫使用這種顏色，顯然比祭司們級別又高了一層。

    “你很好！”

    小屋深處，一個略顯疲憊的女聲響了起來。

    “我今天請你到這里來，是想問你，愿不愿意成為今年的圣女?！?/br>
    伊南：猜中了！

    她一早就猜到了這一代的巫，從不出面的巫，住在這樣優(yōu)雅的花園盡頭，身邊由女祭司服侍的巫，應(yīng)當(dāng)是一位女性。

    而她請祭司古達(dá)安排自己來拜見這位巫，正是出于同一個目的——她要成為今年伊南娜圣婚典禮上的“圣女”。

    當(dāng)然不是為了選個英俊多金的新郎和自己一起過小日子，而是借此機會，掌握足夠的號召力，讓烏魯克做出重要的改變。

    但現(xiàn)在的問題是，巫和她做出了同樣的決定。

    這就比較有趣了。

    此前她故意展示實力，將兩輪車贈送給祭司，幫助庫辛想出燒制泥板的主意……伊南更多是為了身邊的年輕人們著想。這舉動究竟如何影響了巫和祭司們的決策，伊南并不完全清楚。

    但很顯然，現(xiàn)在巫和祭司們很重視她。

    想到這里，伊南將雙手一攤：“我……有可能會不愿意哦。”

    她拒絕得模棱兩可，馬上聽見這個時代的巫輕輕地笑起來。

    “你覺得你會和自己不喜歡的人‘結(jié)婚’，對嗎？”

    伊南：……？我是來跟你講權(quán)術(shù)的，你卻跟我談愛情？

    對面的帳幔后面，那個綽綽的人影站了起來。她的身形非常美麗，線條十分優(yōu)雅，看起來相當(dāng)年輕。

    “我成為巫已經(jīng)有二十多年，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我見過很多?！?/br>
    “美麗，多情……心有所屬，我猜得對不對？”

    伊南想了想，點點頭。

    如果真說她心有所屬，那么她的對象就是燦爛迷人的美索不達(dá)米亞文明。巫這么臆測她的心思，實在是將她看得太低了。

    “放心吧，孩子！‘圣女’只是一個幌子，能夠真正代表伊南娜女神舉行圣婚，將那份人間最真摯的歡愉獻祭給神明的，只有巫?！?/br>
    巫撩開了掛在眼前的帳幔。伊南馬上聞到一股香氣——說實話，這和后世廚房里能夠聞到的氣味比較接近，伊南飛快地辨認(rèn)了一下，茴香和rou桂的香氣相當(dāng)明顯，好像還有點兒孜然。

    等到巫來到伊南面前，她這才看清了巫的面貌。

    巫是一個保養(yǎng)良好的女人，身材之曼妙，連她這樣的年輕人都有點兒自愧弗如。她同樣披著一件紫紅色的亞麻長袍，亞麻布纏繞過她的前胸，僅僅遮蓋著她的左臂，令她整條涂滿了香精與油膏的右臂袒露著。

    縱然面貌姣好，巫的眼角還是出現(xiàn)了魚尾紋，黑色的頭發(fā)之間也隱隱有些白雪的痕跡。

    “我有點明白了?！币聊像R上說。

    她已經(jīng)能聯(lián)想到圣婚典禮的場景：美麗姣好的圣女，身邊并肩站著從人間遴選出的新郎，在典禮上觀禮的嘉賓大聲的祝福聲中，并肩走向他們新婚的洞房。

    新房里四處是帳幔垂懸，燭影輕搖，光線暗淡——圣女和巫的接力已經(jīng)完成，頂替圣女與新郎成就圣婚的，其實是經(jīng)驗老到的巫。

    難怪圣婚總是能夠順利進行——原來其中一方不是新手啊！

    “原來如此。”伊南唇角掛上會意的微笑，讓對方馬上明白她明白了。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身為巫，你應(yīng)該是這個世界里最接近神明的人，您應(yīng)該明白典禮的意義，從這樣的儀式里，您能得到什么呢？”

    居住在伊南娜神廟之后的巫，至少是烏魯克這座城里最有權(quán)勢的人。她肯定不缺魚水之歡，但又為何執(zhí)著著要以美麗清純的少女為餌，吸引俊美多金的年輕人，在圣婚典禮上如此行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