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其他女孩子… 這幾個詞像是一劑鎮(zhèn)定劑。 陳桉越發(fā)冷靜下來,她在心底反復(fù)念著這句話。 她不是圣母,她清楚父母對陳榆的人生規(guī)劃:功成名就,娶一個合適的女孩子。能讓他們在親戚面前拿得出手,掙得了排面。 至于孩子之間是否有愛情,愛情在合適的婚姻面前并不重要,婚姻是利益交換。 但陳桉以己度人,這樣的婚姻真的幸福嗎? 她意識到自己的失言。 讓陳榆回歸到結(jié)婚生子這樣的人生軌跡,對于陳榆的另一半的其實是一種背叛。 她脫口而出的,不假思索的對女性群體的背叛。 陳桉沒說話。 她又縮進了殼子里。 要戳一戳。 陳榆說:“如果我真的結(jié)婚了,那個女孩子大概會過得很一般?!?/br> “我結(jié)扎了,我們不會有孩子,即使是我的問題,大家可能也會對她指指點點?!?/br> “她會守著一段沒有愛的婚姻,她會奇怪過年的飯桌上我與你的暗潮洶涌,奇怪于丈夫?qū)π」米拥奶厥鈱Υ?,奇怪我們之間的默契與緘默。桉桉,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停止愛你。但你是自由的?!?/br> 他說話慢悠悠的,卻是一個字一個字錘進了陳桉心里。仿佛真的有這個人存在,她是畸形兄妹關(guān)系中夾縫生存的玫瑰,是在不倫戀中緩慢窒息的“美好家庭”的陪葬品。 她是全然無辜的人。 “你真讓人惡心?!?/br> 陳桉強撐著說出譏諷的話語。 但她心底又清楚,陳榆是真的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前提是她真破罐破摔想跟陳榆一刀兩斷。 可這個前提絕不會成立。 因為陳桉的道德感。她可以跟哥哥luanlun,她在心底里覺得這傷害不了陳榆,又或者說傷害了陳榆也沒關(guān)系,他奪走了太多愛。但她絕對不會傷害一個全然無辜的,與她同一性別的人。 她的高道德感是對全人類的,除了陳榆。 陳桉可以肆無忌憚傷害陳榆,陳榆可以傷害其他人。 陳榆明白這一點,陳桉也明白。她投鼠忌器,不敢賭陳榆的選擇。 “所以,我們難道還要維持這種關(guān)系下去嗎?” 而這個時候,她的手機又響起了鈴聲。 是另一個短號,來自她的父親。 “爸?!标愯窠悠鹆穗娫挕?/br> 對面沒有寒暄,單刀直入:“你媽明天要來杭城,坐高鐵,說要找你?!?/br> “她來干什么?” “我不知道?!彪S即掛斷了電話。他不關(guān)心發(fā)妻心血來潮找子女的原因,這個電話也只是作為通知順便把妻子交接給女兒。他很忙,忙著工作,忙著交際。 “媽明天來?!标愯襁B抬頭看陳榆的動作都變得很慢,“不能讓她看出任何問題?!?/br> “嗯。”陳榆應(yīng)了一聲。 于是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又稀里糊涂回歸了原位。 次日,在陳榆接母親的時候,陳桉沒有閑著。 她把衛(wèi)生間里的她跟陳榆的牙杯放在一起,在客廳小書架上擺放了陳榆的工具書與她學(xué)習(xí)用的畫本,又在墻壁上掛上了好幾幅畫,自己畫的。 她在每個房間都噴了好幾泵空氣清新劑,檸檬味布滿了整個房間,好像這樣就能掩蓋房間里發(fā)生的一切。 做完這些,她從冰箱里拿出牛rou與蒜苔,做了個蒜苔炒rou。這是陳榆喜歡的菜,平日里他回家,謝婉總會做這個。她又快炒了幾個小菜,整齊地擺放在飯桌上。 最后,她扔掉了房子里所有的垃圾,再把木魚的所有東西轉(zhuǎn)移到了陳榆的房間,包括木魚這只貓。 陳榆跟陳母謝婉來的時間剛好。 陳桉準備把碗筷放在桌面上,視線跟陳榆對上的時候很明顯看到了他眼中的訝異。 陳桉在這一段時間基本上沒做過飯。 但她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謝婉自然地接過陳桉手里的筷子與碗,夾了一筷子放在正中間的蒜苔炒rou。 “牛rou炒得有點老了?!彼c評。但是表情滿意的,滿意女兒有照顧哥哥的意識。 陳桉沒回答,她按照謝婉的飯量給她裝了小半碗的飯。 謝婉略瘦,皮膚白皙,頭發(fā)都整整齊齊地收攏在腦后扎起,她戴著一副金絲眼鏡,形象凌厲得不太符合婉這個名字。 謝婉是海城第一初級中學(xué)的數(shù)學(xué)老師,常年當班主任,對初中的孩子管教嚴格,多少也帶了點脾性到家里。 陳桉的頭發(fā)在在這一段時間長了,沒有扎起,還有點毛燥,于是得到了謝婉的絮絮叨叨:“頭發(fā)怎么不扎起來?女孩子精神點好看?!?/br> “嗯。等下吃完扎?!标愯駪?yīng)了一聲,又把陳榆的飯裝好遞給他,像是這幾個月陳榆的行為倒轉(zhuǎn)。 這明顯不對勁。 但他沒有說話,就勢坐在了陳桉身邊。 兄妹倆都在謝婉的對面,相似的五官,親密無間的距離。 謝婉欣慰地點了點頭。她想到了什么問:“那只貓呢?”兄妹倆都沒主動跟家里說過養(yǎng)了貓,但陳桉絲毫沒有詫異。她的母親謝婉是多么敏銳的人,憑幾聲貓叫就能猜得差不多。 “在哥房間里。吃飯它出來不太好?!辈殴?,木魚在這個家擁有絕對的自由,只是現(xiàn)在不怎么喜歡動物的謝婉來了。 “這樣啊,桉桉,我知道你哥是為了你才養(yǎng)的貓。你要好好對你哥哥,你看他多疼你。” 是啊,疼到床上去了。 陳桉沒接話,瞄了陳榆一眼,恰好對視,她低下了頭腹誹。 不過這也是陳桉把貓咪相關(guān)用品放在陳榆房間的原因。母親總是對陳榆寬容,要是知道木魚平日里都與她一塊,又要念叨“畜牲上床不好”。 陳家有自己的價值秩序,比如寵物永遠不是人,得不到人一樣的待遇,而女人是高等寵物。 謝婉的視線瞟到了書架上,問:“那上面放了什么?” “哥的《營造法式》,建筑院最近接了市政的單子,要求仿古建筑。上面還有《中國花鳥畫史》,我考研用的?!标愯裾f。 她低頭,略過了陳榆若有所思的一瞥。 當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時,除非是一方時刻戒備森嚴,不然掌握一些生活工作信息是很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陳榆這種偶爾有工作帶回家的人。 他當然不會將工作內(nèi)容全盤托出,但陳桉也能猜個大概。 “嗯。好好考試,研究生畢業(yè)后工作選擇余地就大了?!敝x婉說,“按你這個學(xué)歷回一中當個美術(shù)老師也不是什么難事,總比我在初中當班主任來得輕松?!?/br> 我不要。 陳桉在心底默念。 她不喜歡小孩,更不想成為被無數(shù)規(guī)則束縛住的人,按照相親-結(jié)婚-生子的步驟過完一生,就像mama一樣… 陳桉假借吃飯,余光在關(guān)注謝婉。 謝婉凝視著書架上的書籍,片刻緩過神來,像被燙到了似的收回了視線,卻又忍不住流連。 陳桉眨了眨眼睛,眼中有嘲諷的笑意。 她說:“媽,你看墻上,這都是我畫的,得過獎的那種?!?/br> 陳榆明白陳桉不是張揚的人,他在謝婉的臉色中窺得了幾分緣由。 她在刺激謝婉。或許是出于一種隱晦的報復(fù)。 謝婉也曾是個業(yè)余畫家。說是曾經(jīng),是因為謝婉在生子后就選擇了封筆,原因很多,但主要在于陳父不需要一個文藝的媳婦,他需要借助謝婉數(shù)學(xué)老師的身份結(jié)交更多的人。所以他接了上司孩子的補課任務(wù),謝婉的空閑時間多數(shù)都填在無償補課上。 所以,陳桉選擇繪畫,她沒有反對。 未實現(xiàn)的夢在子女身上延續(xù)也算是幸運。但人非草木,看到家里處處是畫畫相關(guān)的東西,謝婉又怎么可能沒有波動。 她點了點頭:“嗯,很好?!?/br> 三人各懷鬼胎地吃完了飯。 謝婉飯后去了衛(wèi)生間,看見兩兄妹的牙杯排排坐,她最終放下了心來。 還是相親相愛的兄妹,看來轉(zhuǎn)賬的事情確實跟小榆說的差不多。許是在杭城要負擔(dān)起meimei的開銷,讓他有了點要存錢的危機感。 這也說明她的選擇是對的。 放棄自己的愛好培育子女是永遠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