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居然嫌棄別人闖禍, 這還真有點新鮮。

    姜姨大概是出于固有印象的原因, 并沒怎么當真, 倒是笑瞇瞇道：“川少爺要忙學習嘛，我最近看電視臺又重播川少爺以前那個答題節(jié)目了, 叫什么來著……？”

    衛(wèi)染正好走過來，便提醒了一句：“《腦力極限》?！?/br>
    《腦力極限》是教育臺的一檔智力挑戰(zhàn)節(jié)目，參賽者多以高校大學生為主, 近幾年也舉辦了面向中學生群體的專場挑戰(zhàn)賽。在首屆中學生聯(lián)賽中, c市實驗六中派出的參賽代表——“逝川”，在節(jié)目上曾一度引來轟動反響。

    無論面對多么刁鉆的題目，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過任何一點錯誤，淡定自若的態(tài)度仿佛無所不知，知識面之廣博，記憶力之強大, 推理能力之高超，簡直非人類。

    “逝川”只是他的一個代號，節(jié)目組始終沒有泄露這位天才少年的真實姓名和其他細節(jié)個人信息, 所有他出鏡的鏡頭也都是做了遮擋的, 看不到容貌。

    但這樣的天才實在太罕見, 所以凡是了解實驗六中那位“陸學神”聲名的人，都不難猜到，這個神秘的“逝川”其實就是陸行川。

    衛(wèi)染以前只見過陸行川的照片, 這是第一次見到真人。

    他容貌和沈硯有幾分相似, 不過身材略瘦, 皮膚白得近乎透明，仿佛終日不見陽光，顯得有點病態(tài)。

    眼窩深邃，清雋的輪廓線條極冷，唇色也淡。

    疏冷眉目間神韻淺淡，一種高不可攀的孤寂落寞盤郁在其間。

    完全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不能否認他長得也很好看，但這一身不可逾越的距離感，就讓人生不出半分親近之意來。

    從炎炎夏日中走來，他卻像是個冰雪砌成的人。

    可就是這么一個孤冷絕世的少年，此時身上正飄來淡淡的……酒氣。

    而且他的發(fā)色偏淺，明顯是染過的。

    是一種處在亞麻色和棕栗色之間的顏色，陽光下流溢著淡淡的金輝，恰適合他的膚色，把他襯得仿佛漫畫里走出來的少年。

    然而根據衛(wèi)染根深蒂固的“好學生”概念，一個染發(fā)、酗酒、還在那種聲色場所大額透支消費的中學生，顯然是不能劃歸到這個范圍內的。

    衛(wèi)染對傳說中的陸行川久聞盛名，然而首次見面就目睹了高冷學神的人設崩塌，難免就怔了怔。

    沈硯過來攬住她的腰：“介紹一下，這是——”

    陸行川沒等他介紹完，瞥了衛(wèi)染一眼，淡淡開口，十分直接：“表嫂?！?/br>
    于是衛(wèi)染頓時驚了。

    她羞得滿臉緋紅，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如果是別人這么當面調侃她，她至少還能瞪對方一眼，說一句“別亂開玩笑”之類的，可是陸行川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面上既無表情，清冷語調也不見起伏。

    事實上，他這個人看起來，就不像是有開玩笑這種功能。

    剛剛語出驚人的少年掃過她極不自然的臉色，渾然不覺似的問沈硯：“怎么，我說錯話了？”

    沈硯：“沒有?！?/br>
    衛(wèi)染：“……”

    行吧。

    她努力克服心理障礙，友好地向他伸出手去，笑了笑：“陸學神，久仰。”

    對方靜靜打量她，如同在觀察什么新奇的物件，除此之外沒有別的反應。

    衛(wèi)染胳膊懸在半空，像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估計自己是犯了個錯誤。

    空氣在靜默中凝滯……

    在衛(wèi)染尷尬到即將受不了，試圖悄悄把手放下的時候，終于聽到少年疏淡的聲線：

    “我不和人握手，如果一定要破例的話——”

    “不用了?！毙l(wèi)染立刻說，飛快把手收了回去。

    她垂下眸子，耳邊聽到沈硯低低的笑聲，不由抬眼瞪他。

    沈硯桃花眼悠揚，愈發(fā)笑得肆無忌憚：“他就這樣，你是長輩，多擔待他。”

    衛(wèi)染：“…………”

    怎么就長輩了?。?/br>
    她又羞又惱，可當著別人不好意思發(fā)作，只能暗暗在心里盤算秋后算賬。

    姜姨問：“川少爺留下吃飯嗎？那是不是要另外做？”

    “不必——”

    陸行川剛開口說了一半，就被沈硯打斷：“另外做吧，可以晚些?！?/br>
    陸行川低眸，微垂的睫毛覆下，沒再說話。

    衛(wèi)染聽著他們的對話眨了眨眼，姜姨見她疑惑，主動做了解釋：“川少爺忌口的東西多?！?/br>
    沈硯又問：“要解酒藥么？”

    陸行川搖了搖頭。

    姜姨給他們倒了水，就去廚房準備做飯了。

    衛(wèi)染注意到她沒給陸行川沏茶，給他倒的是冷的山泉水。看來這位少爺禁忌還真是多。

    沈硯一回眸，就見衛(wèi)染正在好奇地望著陸行川，那種感興趣的眼神，讓他內心不自覺地涌上幾分醋意。

    他知道自己這個表弟雖然本質上超級怪胎，但在人前那副清冷白月光一般的形象，倒歷來是特別能招人的。他之前一直沒把陸行川介紹給衛(wèi)染，也有那么一點私心。

    他曾經暗暗懷疑過，衛(wèi)染那么愛學習，恐怕也會更喜歡這種學習好的……

    不過以陸行川注孤生的一貫作風，沈硯一直懷疑在他那個客觀科學的世界里根本沒有男女、美丑、好感、喜歡這些概念，倒是用不著太擔心他。

    他心里是這樣想，然而在下一刻就聽見自家表弟淡淡發(fā)言：

    “表嫂很漂亮。”

    沈硯：“……”

    話很普通，但這是他第一次聽陸行川用“漂亮”來形容一個女生，哦不，是形容任何地球上實際存在的東西。

    以前他一直以為，在陸行川的詞典里，這個詞只能用來形容數學公式和宇宙天體。

    他不知道這家伙什么居心，忍不住已經冷眸瞪了過去，又換來陸行川客觀而無辜的補充：“只是陳述事實?！?/br>
    沈硯嘴角一扯，笑得有些冷：“那是自然?！?/br>
    衛(wèi)染有點糊涂，在她看來陸行川這只能算是禮貌的稱贊，沈硯怎么好像不太高興？

    這個也要吃醋嗎？

    也太容易吃醋了吧。

    不過誰讓她偏偏就是沒原則地喜歡，他這么沒原則地吃醋……

    她心里甜蜜又羞恥，在沙發(fā)上慢慢往沈硯身邊靠了靠，和他距離更加親密。

    沈硯發(fā)現她粘過來，先是微怔了下，然后溫柔的笑意自眼底漫開，早將別的事情都拋開，把她往懷里一攬。

    衛(wèi)染赧然垂頭，不過本來就是為了哄他的，也只能任由他抱。

    坐在斜對面的少年始終在平靜觀察他們，目光微帶探究。

    沈硯注意到他那種觀測新奇動物行為的眼神，不禁擰眉：“別用那種眼神，我們可不是你實驗室里的小白鼠?！?/br>
    陸行川垂眸呷了口冷水：“是挺可惜的。多好的樣本?！?/br>
    “……”

    被當面稱為“樣本”，衛(wèi)染多少有點不舒服的感覺，而且她根本看不出來對方是不是有意冒犯。

    也許陸行川只是在開玩笑，但自從他進門以后，她始終都沒有見他笑過。

    一絲微笑也沒有。

    真是個怪人。

    她忍不住想要反擊，眨眨眼，干脆就問：“你們學校不管染發(fā)么？”

    陸行川所在的市一中，歷來在c市的幾所重點高中里，是升學率最高，校風口碑也最好的。校紀尤其以嚴明著稱，可不是盛川那種富二代云集、攀比成風的學校。

    衛(wèi)染當初為了獎學金放棄去一中，選擇繼續(xù)在盛川讀高中，林喬本來都不太同意。衛(wèi)染反復做保證，自己不會受到不好的影響，才終于說服了她。

    “校規(guī)當然不能染發(fā)。”陸行川淡定回答。

    沈硯一清嗓子：“他那頭發(fā)是天生的?！?/br>
    衛(wèi)染微微驚奇，她以前聽說過有些亞洲人也會天生發(fā)色偏淺，不過沒有親眼見過。

    她忽又記起來，陸行川的照片上頭發(fā)也是這樣的顏色，但她當時以為是拍照色差造成的。畢竟那時候她根據固有的觀點相信，長年穩(wěn)坐全市第一的天才學神，應該不會是個染發(fā)的問題少年。

    “色素問題?！标懶写ㄕf著，抬手緩慢揉了揉太陽xue。

    衛(wèi)染這時才留意到，其實他不僅是發(fā)色淺，那雙淡漠疏離的眸子里，瞳仁也是半透明的琉璃色。

    大概他真的是缺乏深色的色素，整個人都淺淺淡淡的。

    “頭還暈？”沈硯蹙眉，“你到底喝了多少？”

    “沒事。不超過劑量?！?/br>
    他這種說法，讓衛(wèi)染懷疑他是去喝酒還是做實驗。

    “劑量？”沈硯笑了，“你的合理酒精攝入劑量應該是零。你到底在玩什么？”

    “沒什么?！?/br>
    “沒什么是什么？”

    “表哥，”陸行川微嘆了口氣，只是說，“沒必要問這么多吧?！?/br>
    “你跟說我沒必要？”沈硯火氣上來，沉黑的眸子盯住他，“你參加的那個交換項目不是要下個月才結束？正常情況下，現在你人應該還在m國，那么你為什么會出現在c市，而且還被……在那種地方，你不該解釋一下？”

    陸行川平淡地指出：“如果我要解釋，我早就解釋了?！?/br>
    “所以你沒有解釋，就是不會解釋了……”沈硯已經習慣了他這些奇葩邏輯，但這次卻依然是追根究底的架勢，“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剛剛。申請了提前考試。”

    “好，剛剛……”沈硯眸底閃現一抹危險的玩味，暫時沒再追問，自己拿出手機查了一陣，撥通了電話。

    他全程說的是英文，在場幾人英語聽力都不差，他問的是什么，一清二楚。

    他直接聯(lián)系了m國接收陸行川過去交換學習的那所學校，詢問他離開的時間。

    那邊電話似乎被轉接了幾次，他最后得到答案的時候，壓著火向對面道完謝，面色冰冷掛了電話。

    衛(wèi)染瞬間認了出來，那是一種爆發(fā)之前的平靜。

    果然——

    “陸行川，你特么三個月之前就自己偷偷溜回來了，這叫‘剛剛’？”

    敢在沈硯面前撒這么明目張膽的彌天大謊，衛(wèi)染為他捏了把汗。

    然而少年淺淡的眸子里，不見半分被揭穿的愧色，還是比誰都冷靜：“這個詞意義很廣泛?！?/br>
    “……”

    這頂嘴的方式夠硬核，衛(wèi)染敬他是個勇士。

    “所以你自己一個人在國內呆了三個月，沒告訴過任何人，不知道在干什么，”沈硯愈發(fā)覺得荒唐，怒極反笑，“如果你死在外面，我們也都不會知道是吧？”

    少年似乎微怔了下，但轉瞬間已經恢復平靜，不帶感情地回答：“事實是，我還沒死，你已經知道了?！?/br>
    “……”

    “現在尸體身份鑒定的技術很發(fā)達，如果我死了，你也會知道的?！?/br>
    “……”

    “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沈硯竭力維持最后一線理智，一字一句：“這三個月你到底在做什么，現在、馬上、老實交代?！?/br>
    “……我做了很多事?！?/br>
    沈硯黑眸微瞇：“那就一件件說，反正你記性好?！?/br>
    陸行川揉了揉眉心，通透的淺色眸子里掠過一絲疲倦，終于顯得不是那么淡了：“沈硯，你又不是我親哥，不覺得自己太多管閑事了么？”

    他這句話一出口，衛(wèi)染呆望著沈硯的神色，頓時覺得不好，要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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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硯哥：熊孩子?。?！